交換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代題記

哥特式建筑，頂層的藏書閣。

這里是家里最少有人到的地方，只有一個小小的木梯通向上面，踩上去還會吱吱響，會有厚重的塵土飄飄揚揚，陽光從陰暗的窗上擠進來，細細小小的，不會照亮什么。

所謂藏書閣，就是這個地方。

很雅致的名字，藏書閣，聽起來像藏著什么佛家真經的地方，其實也只是祖上的一些東西，幾只破舊卻結實的木箱，里面大概會有一些書冊，可是那種有檀香味道的，從右往左翻，字是豎著的古董，有幾個人會看啊。

佩寧很生氣地找了一個還算能坐的地方，毫不理會上面陳年的污垢，穿著新買的白裙子，一下子坐上去。“吱——”的一聲，木箱有些響動。然后就沒有動靜了。

靜。

很靜。

灰塵落下也不能擾得這片刻安寧。

佩寧用雙手托住腦袋，目光掃向周圍。

這里是個好地方。

佩寧淡淡地想。隨后又活動了一下，扭著頭仔細地打量這里的家當。

要不是心里煩亂，佩寧是不會想著到這里的。佩寧，景家的獨生女，大小姐，掌上明珠，父親和幾位叔伯們出去做事業，母親和幾位姑婆在家里，兄弟姐妹五六個，佩寧排行老四，大家叫她“四小姐”。在二十一世紀的年代，整個景家還留著許多年前的習慣。就像一個大宅門，我們大家印象中的，大家宅門。

佩寧生得好看，膚色白皙，四肢修長。頭發不是很長，披下來卻有一種別樣的美好，眼睛嫵媚得都可以流出波紋。聲音軟軟的，柔曼如水草，輕悠悠的。

佩寧的相貌是極好的，那自然遭妒，今天在學校，就有個自詡全校第一才女的女孩，當著眾人的面，狠狠地說佩寧有貌無才，是三流人物。圍人一起哄笑，佩寧氣不過，便跑回家來。獨自上了閣樓，一個人生悶氣。

這藏書閣上似乎有讓人靜心的功效。佩寧烏亮的眼睛在周遭瞄了幾眼，心里倒不再生氣，她的目光被一個小角落吸引住了。

藏書閣里陽光很少的。就是有，也只是短短的幾束，不會太明亮。可那個角落，一個頂面很灰的小盒子，卻仿佛一直在流溢著光彩，周圍也亮了不少。

佩寧心想，這好像是個寶貝，便走過去，伸手想把盒子拿下來，就在指尖觸到的那一瞬間，盒子仿佛深吸一口氣，來不及停止，佩寧伸手拿到了盒子。

盒子沒有上鎖，只是一個很古老的木頭盒子。質地是木的，表面有漆，漆面泛光，讓人眼前一亮。

佩寧好喜歡這個盒子，便把它抱在懷里，拿下樓去。

回屋打開，盒子里是一些泛黃的老照片，和一個做工考究的本子，佩寧大致一掃，里面貌似日記，便放到一邊，仔細地看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女子，身著旗袍，很端正地坐著，凌空從容地笑，與佩寧長得很像，除了眼角有一顆淚痣。佩寧像被攝住魂靈一樣，癡癡地看著照片。

時間過去很久。

直到女傭叫她吃飯，告訴她，她父親和幾位叔父今日回來，她才又出房門，臨走時，拿上了那張老照片。

吃過晚飯，佩寧擠到父親身旁，問父親這是誰，父親說，這是她的祖母，年代很久遠的人，連自己也沒見過。佩寧點點頭，又回屋。也沒有聽到父親說“快做功課。”只是一心想著照片，想著那個女子。

放在一邊的日記本，佩寧猛地一驚，這才是能讓自己了解更多的東西，便依依不舍地放下那張照片，卻又回頭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絕世容顏，才翻開日記本。

這一定是一位才思敏捷的女子，她寫很漂亮的字跡，行云流水的文筆，佩寧自嘆不如。夜里，佩寧坐在床頭，慢慢品析。

好一件工藝品。精致的本子，微微的檀香氣，細小的筆畫掩不住文中的情深意長。透過字里行間，深遠年代的高大墻院里，唯美女人水做的卻又堅強的心，給佩寧留了深重的印象。

甚至不知道女子的姓名，只是每頁寫完簽著一個小小的“婭”字。沒有日期，但是篇篇分明。

佩寧仔細看，又把床頭的燈扭亮一些。

家華，你去已有三日，我卻像趟過了三生三世，在時間與記憶里來回尋找。我希望，哪怕只有一次，再聽你叫我“小婭”，再看我為你起舞，再親自下廚，給你做一些飯菜。我不知道，南洋是否會太過炙熱？水氣是否太過濃重？你……是否習慣得下來？我不要你去掙大錢，只要你可以很安全。不要你情深意長的書信，只要你陪在我身邊。不要金銀珠寶，不要琳瑯滿目，便是皇帝生活，我看也不會看一眼，只要你回來，我們可以歡歡喜喜，守過一輩子。家華……你聽得到嗎？……家華……

婭

很詩意，深重的愛意透過紙上濃濃撲來，讓佩寧為之一滯，接下來，就是更為波濤涌起的感動，沒有“愛戀”兩字，卻終是字字表敘了愛戀感情。

家華，三個月，終于等到了你的信件，想必這一路也是極苦悶的。今晚的月色很美，就是我一人看著有些凄涼，我便在月下的前庭，一遍遍地讀你的信件，這樣，你就和我在一起了，是吧？

我寫了首小詩，念給你聽，寫給你看：

吾憐明月照秋水，

憶君吹簫聲漸遠。

望得珍念尋尋意，

心頭情重歲歲思。

家華，你會笑話我嗎？寫的盡是抱怨，直到這時，你去南洋，離開我了，我才知道為什么古代有那么多女子如此，由不得她們，也怨不得她們啊。

家華，好好看詩。

婭

佩寧轉轉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樣子，又一次被這個叫“婭”的女子所感動，文字里透出來的碎碎想念，對生活的感悟，對他人的理解，就像海浪打沙灘一樣，拍著佩寧的心潮。

佩寧摸下床，去書桌上拿了支筆，想在日記上做些記號，以便更深地感悟。

畫了幾行上去，佩寧心里有些歉意，可是，立馬被驚訝所代替。

她畫在紙上的道子不見了。

日記還是日記，

沒有佩寧的筆記。

如此……

佩寧又往后翻了幾頁，大著膽子找到空白處，手抖抖地寫，小婭，你好，我是景佩寧。

字跡慢慢淡去，印出來的，是另一種字，小婭的字，佩寧認得。

“景佩寧，定是景家的后人了，你想干什么？”

依舊是小婭的字，寫起來不再情意深深，有些冰冷，又有些平靜，似乎她很早就想到有這種事情。

“我能干什么？”佩寧有些害怕，但是又抗拒不住自己內心的好奇，筆尖有些哆嗦，可是還是寫了下去。

“我們交換。”

“交換，換什么？”佩寧聽得有些心驚，指尖微微發涼。

“用你十年的性命，換取我的才情。”小婭的語氣有些熱切。急急的，破空而來。

“為什么？”佩寧實在是想不通，為什么要換這些。

“我要再多十年生命，等家華回來。”

“我不愿！”佩寧用十年韶華交換一生才情，以有形換無形，怎么樣自己都有些吃虧。

“那就七年。”小婭更急切了。

“五年。”佩寧覺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的意味了。

“也好也好。”小婭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

“怎么換？”

“難道你不知道嗎？圣山的巫女娘娘給我本子，她憐惜我的才情，叫我尋得有緣人，交換之后，我便有生命留下來等家華，你便有我的才情。”

“那我的五年怎么過？”佩寧害怕自己就在閣樓里，行尸走肉一般，過去五年。

“呆在樓里。”

“你呢？”

“去找家華。”

“我……”佩寧有些猶豫，但想起在學校里發生的事情，還是一咬牙說：“……去。”

一陣光彩，佩寧回到古代，或許叫大航海時代更為貼切，穿著景泰蘭花色的旗袍，盤著精巧的發髻，終日在樓里，慢慢地等待，等待五年的過去。

整整五年，佩寧覺得自己老去。佩寧好怕。可直到最后，五年的最后一天，佩寧都沒有見到所謂的“家華”，也就是景家的老人。就連小婭，也再沒見過一眼。

最后一天，佩寧要回去的時候，依稀見到小婭倒在病床上，再也沒有起來，口中卻念“家華，家華”。佩寧不忍心看，轉回了頭，她要回去了。

景家的四小姐，景佩寧，又站在閣樓中，這一過，就是五年。

再從閣樓出來，佩寧深深感到那份無奈，縱然自己的驚艷才情，也免不去。

后來，佩寧成了歌星，每場演唱會的必留曲目，叫做《遙遠年代》：

我希望回到深遠的年代

用我永恒的安寧換得你驚艷的才情

看那幽長深邃的小巷

高墻等待中

淡空的笑容

繡了終日的戲水鴛鴦

能戲出你幾分凄涼

撥了終年的使至塞上

會回蕩何人心腸

終日惆惆 人變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