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貴陽的兩個雪天

我小時喜歡下雪天，尤其喜歡滿山遍野白雪皚皚的感覺，覺得那樣的世界要有多寧靜就有多寧靜。當積雪像厚厚的棉花鋪滿村莊后，我和村寨里的孩子就跑到雪地里打雪仗，滾雪球，瘋追瘋跑，大喊大叫。因此，每年秋天還沒結束就盼望著冬天趕快到來。冬天來了，盡管我們衣衫單薄，手腳冰涼，冷得瑟瑟發抖，但我們還是歡快地跑到野地里迎接漫天雪花的舞動。

我離開鄉下來到貴陽生活，轉眼快20年了，豐年好大雪的景象可是并不多見，能夠有很深記憶的雪天也就不多。當時令來到2007冬天的時候，或許有很多人正在惦記著這個冬天會不會下雪時，氣象部門卻預報了貴州氣溫的急劇下降，高寒地區有凝凍的消息。也許這個消息當時倒讓人們企盼著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來一個特別有詩意的冬天，卻不知這場冰雪天氣與往年不同，來者不善，它不是來裝扮季節也不是來點綴人們的生活，它是來肆虐我們正常的日子。

從人們不經意的那天起，凝凍越下越久越下越厚，直至深度影響我們的衣、食、住、行。

半個多月的凝凍，貴州很多地區遭到了停電停水，貴陽已開始感到冰雪的嚴重威脅。我居住的位置由于地勢較高，自來水不知什么緣故已經斷了兩天，而且從坡上走到大街上也有些艱難，這讓我又想起了幾年前在冰雪路上的遭遇。

都曉得貴陽的夏天是個天然空調，涼爽得不得了，涼爽到什么程度，涼爽到晚上要蓋被子。這就是貴陽的夏天。但如果有人說，貴陽的冬天也特別好過，那他一定是在吹牛皮。因為貴陽的冬天總是陰冷潮濕總是下點雨就寒氣逼人。

當然貴陽的冬天每年到底有多長，得過多久懷中插手的日子，好像沒有正式的文字記錄。但我記得那年的冬天，大雪來臨之前先下了一夜的凝，第二天早晨起來，視野里到處白茫茫一片，那不是雪，那是極冷極硬的冰，用規范話說叫凝凍。

不用說，貴陽一凝凍，出入就是問題，車也好人也好走起路來就像跳搖擺舞。因為貴陽是山城，路斜坡陡加上光滑的堅冰，誰還敢橫沖直撞。那時我租房住在相寶山頂，到干活的地方約有公把里路程。

我還記得十年前的一場雪。那天我攝手攝腳手走到那條逼窄的斜坡路口，一抬腳差點栽在了亮晃晃的冰地上。我用力搖了好幾下才立穩腳跟。還沒有回過神來，一只溫柔而不可拒絕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臂膊，因為害怕摔倒，所以是輕輕地回頭一看。嘿，居然是一紅衣女子，長得貌美苗條不說，單是那張凍得紅彤彤的圓臉就叫人憐愛不已。正在我驚奇的時刻，紅衣女子說話了：“扶著你可以嗎?”

我假裝若無其事，其實我的腳尖已經把鞋底都快摳破了，我一步一挪，既要穩步穩走，又要表現男子漢的風度，不能只顧不摔跤就烏龜似的縮手縮腳。當然了，更重要的是不要摔倒。要是摔在了冰地上，肯定會狼狽不堪。

紅衣女孩開始很小心用右手抓住我的臂膊，走不幾步，干脆把手伸進了我的手腕，緊緊地依靠在我的身上，我幸福得快要暈了，要知道那時我還是王老五。

下完坡，紅衣女子馬上放開我走向另一條岔路，她說謝謝我了，然后大步走上大街消逝在彎道的拐角。她走了，我卻想入非非了。

于是我盼望夜晚繼續下凝，壞想著那段下坡路更加難走，盼望著能夠再次遇上紅衣女子，但遺憾的是始終再沒有遇到她，直到現在。

從那時以來我對冰雪天氣始終有一種好感，有一種詩人說過的熱衷和沖動：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絕奇!總覺得雪天可以埋葬骯臟與丑陋，可以讓整個世界寧靜和安然。對于一些人來說，比如我，總覺得有雪有冰有刺激才覺得有冬的意境有小鳥依人的女人。

可是今年，大加肆虐的凝凍卻讓人們厭煩和詛咒。因為它的到來已經嚴重影響了大家的正常生活和出行，打亂了一個家庭一個集體甚至一個地區的生活秩序和工作程序。在我居住的相寶山一帶，雖然還沒有遭遇停電，但已經斷了好幾天的水了，要知道沒有自來水的日子對于住在城市里的人來說還是夠難受的，你不能隨便上廁所，你不能隨便洗臉刷牙、洗刷碗筷家什，甚至連大小便都得久久憋著。在停水的日子里，我和我的妻子幾天都沒有洗腳，口也不用刷，雖然簡便了一些生活細節，但不洗臉總是不舒服，我們只好把帕子沾上一點臨時買來的瓶裝礦泉水，隨便濕一小塊將就在臉上抹一抹，尤其對眼睛倍加厚愛，要抹兩三次，因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旦眼睛被什么東西遮著，心靈就無法感知世界的靈動!記得有天晚上，我妻子突然覺得內急，想上衛生間，但她始終沒有上，她說，沒有水沖太惱火了，去公廁又太遠，而且路上那么滑溜。她就那樣憋著，嗨，也真奇了，妻子硬是憋了一個晚上沒事兒。可見人體的內耗是很了不得的……盡管如此，可作為在農村長大的我來說，總覺得這樣的凝凍還不是特別厲害，是能夠挺過去的，以為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上海一家報紙的記者在電話里采訪我時，我對貴陽的凝凍還是那樣的輕描淡寫，甚至還擔心說重了，萬一報道出來后貴陽的天氣轉好了很麻煩。卻沒料到，這樣的鬼天氣卻一天比一天殘酷。

有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在外面吃飯，突然妻子打來電話，說家里突然停電了，我說，停電了那就干脆裹著被窩上床睡覺。我妻子在電話中感慨地說，到處都是冰涼的，一片漆黑，孩子怎么睡啊!我突然想到，家里不但停了水，現在又停了電，孩子還不到一歲，才覺得有種世界末日到來的感覺!那一分鐘我才意識到凝凍有多么的嚴重了。好在等我回家后，電已經來了，家里有了光明，有了光明自然也就溫暖多了。妻子告訴我，聽鄰居們說，這段時間可能會經常停電，說是很多供電設施和燃料運輸受到影響，間斷停電是為了節省能源。

后來，小區的水通了，但是很多人家還是用不上水，原因是有的水管被凍壞了。旁邊那棟樓有戶人家很幸運，水管沒有被凍破裂，自來水暢通無阻，然后就有人從他家把水管接到樓下來，很多人都提著桶去接水，就像鄉村里大家到水井邊挑水一樣有秩序，唯一不同的是，樓下的人接滿一桶水后就要大聲喊樓上的人把水龍頭關一關，和諧而親切。這些人家平時都不往來，進出小區也不招呼，陌生得誰都不認識誰，可當下，大家都像熟人熟面，友好地支撐著幫助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路上越來越滑，白天走在路上總是能不斷聽到摔倒人的“哎喲”叫聲，公路上雖然有不少人在破冰開道，但路上的車輛卻日漸稀少，有的公交車線路間斷停運，街道上一片清冷。人們的出入更加困難了，這時，大街上便出現了很多車輛的倒車鏡上系著綠絲帶，這些車有私家車有的士。綠絲帶象征著這個城市的溫暖，象征著人們在災難面前的愛心和熱情，他們的舉動是為了方便順路甚至極需要乘坐車輛的人們乘坐汽車。

在那樣的日子里，雖然我一次也沒有享受過這些“綠絲帶”的服務，但對此舉動我是深深敬佩的，人們在困難面前能夠相互幫助相互支持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然而真正感動我的并不是這樣的行為舉動，真正感動我的是我從電視上看到那些抗冰雪，疏通路道，搶修電力設施的人們。當我坐在家里，看著電視機里出現在冰雪凝凍的電線桿上忍受著刺骨寒風對他們身體的侵害時，我就禁不住為這些搶險救災的人的安全擔憂。有個畫面一直讓我記憶深刻。那是一個人，鏡頭前細小的像一個影子，他蠕動在高高的鐵塔上，用力敲打著厚厚的冰層，一下兩下，堅固的冰渣片片往下掉……這樣的畫面怎能不令人感動，一旦有所閃失可不是像我們小時候在雪地上追逐那么好玩。有一個煤礦工人為了保證煤炭裝運出去，春節他沒能回家與妻子孩子團聚，他說著話，淚水禁不住流了出來。他的淚真實而樸素……

我的心總是被溫暖著，我的愛總是被燃燒著，我的情總是被牽動著，原來我才發現我們這些生活在省城貴陽沒有直接參加一線搶險抗災的人比戰斗在一線的人要幸福的多。

影視明星范偉對幸福這樣解釋：我餓了，看見別人手里拿個肉包子，他就比我幸福；我冷了，看見別人穿了一件厚棉襖，他就比我幸福……而我這個冬天的幸福就是因為有別人在冰凍寒冷的地方為我和這個城市里的人接電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