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心儀海德格爾的小木屋。1992年,在弗萊堡大學任講師和胡塞爾助教的海德格爾在托特瑙山購得一小塊地,請人同時自己也親自動手在那里修建了一個十分簡陋的小木屋。從那時起,“托特瑙山就成了他退身于世界之外時的居所,也是他哲學思考的沖鋒高地”。(薩弗蘭斯基語)每當有空閑時,海德格爾就到他的小木屋去思考和工作,他的許多重要著作就是在這個小木屋里寫就的。
不曾有機會親眼見見這個神奇的小木屋,但看過這個小木屋的照片。詩人王家新描述:“小木屋的背后,是蒼翠古老、隨著山勢起伏的黑森林邊緣;小屋左側的山坡,是冬季的滑雪勝地;小屋以下及對面晴朗的遠方,整個狹長幽深的谷底和點綴著三五農家鄉舍的開闊山坡,則在一種磅礴大氣中呈現。”如此高遠、幽深、寧靜、孤獨的居所,焉能不催生哲學之“思”?
哲學是孤獨和寧靜的學問。喧嘩熱鬧可以討論“在場的東西”,譬如關于經濟、關于社會問題。但若要思考“不在場的東西”,譬如關于上帝、關于靈魂、關于宇宙的本源,則必須要“走你的孤獨之路”,棲身于與宇宙、上帝、靈魂渾然一體的氛圍里。
現今要找一個高遠、幽深、寧靜、孤獨的棲身之地談何容易!哲學家們早已告別坐冷板凳的時代,進入一個空前喧囂鼓噪的世界。他們滿世界飛來飛去,作報告、跑課題、評獎項、發文章、出專著……
一個身心不能獨處、不能寧靜的人“不復與本源為鄰”(荷爾德林語),因而也就不可能有思想!常言道,文如其人,其實,文也如境。境不幽、不靜,其文也就難免流俗。故有人稱,現在是“用最好的紙出廢書”!
“哲學家的小木屋”在我已然成為一種境界、一種精神,一種如同現象學家胡塞爾那樣能夠長達數十年甘于寂寞、遠離名利,在一種寧靜退隱狀態下一再獻身于哲學問題的境界和精神。胡塞爾曾有近十年的時間“幾乎什么也沒有發表”,他把自己獨立于所有的外在的東西,積聚全部的思想能量,去沖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宏大哲學理論:現象學。這要是發生在今天,一定不可思議。在量化考評風行的今天,一個教授如果十年沒有成果問世,那他就只有下崗。
胡塞爾有一句話,令我讀后久久不能平靜:“我們切不可為了時代而放棄永恒。”
時代的誘惑太多了!而永恒能值幾個錢?
當我們困惑于時代的花里胡哨而忘記了永恒時,當我們厭倦了周圍的嘈雜算計而急欲抽身離去時,我們太需要一個“哲學家的小木屋”來安頓我們漂泊迷惘的靈魂!
這個小木屋一定要建在鄉野,最好是像海德格爾那樣建在蒼翠古老的森林邊緣。支撐屋子的木頭和板壁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屋子里簡樸寧靜,質樸的書桌旁陳放著一排排自己喜愛的書。小木屋的外面流淌著潺潺清泉,泉邊開著不知名的野花。順著清泉,一條小徑通向森林的深處……
(辛梓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