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情與景,生活與藝術,詩歌與現實,自然與文學的關系等四個方面較為全面地論述了王夫之與王國維“境界說”的豐富內涵,辨析了二人理論上差異與傳承種種關系。
關鍵詞:境界說;王船山;王國維;繼承發展
中圖分類號:B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8)01-0023-04
中國是詩歌的王國,故詩歌理論亦如詩歌創作之繁榮,千百年來,蔚為大觀,中華民族之詩學,既有整體上的一脈傳承,又有個體的標新特立,綜觀二千多年的古典詩學,眾星璀璨洛有所長,但從整體考察評價,明末清初偉大思想家王夫之的《姜齋詩話》與清末民初的偉大美學家王國維的《人問詞話》是為翹首。可以說,千古詩學,理論境界最高者,唯此二人而已,而二人詩論之核心,又都是涉及詩歌“境界”之諸多要義。故曰:“千古詩學二境界”。
《人間詞話》是王國維文藝批評論著之一,其言談精粹,要義深遠,論篇幅不過數千字,然見解精到,屢有創新。他倡境界,主自然,超越前人,開啟后來,可以說,王國維是集古典詩論之大成,開現代詩論之先河的經典式人物。誠然,王國維于政治思想上,反對民主主義革命,立場固然落后,甚至以五十之年,投湖自殺而殉清;但是,我們不能如一些評論家一樣,割裂歷史,不重事實,因其政治反動而否定其美學上的建樹與貢獻。其次,就其美學思想來說,因受叔本華、尼采唯心主義反動哲學與美學思想的影響,王國維的詩歌美學許多方面充斥了唯心主義的色彩,但總的來說,王國維的詩歌美學于當時而言,是“前無古人”的;于今天言,也具有相當大的啟發與借鑒的意義。
王國維對古典詩學最大的貢獻,就是首倡“境界”之說,對此,王氏自己也是很自信的,他于《人間詞話》中說“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對于王氏的“境界”說,人們的評論已是纖悉無遺,在此不作討論與評價,我們要討論的問題是,任何理論的提出,都是在前人理論基礎上發展成熟的,王氏之“境界說”等諸多美學觀點的提出也同樣是有對前人的批判與繼承的因素的。對于王氏“境界說”的傳承,人們也多有論及,最有代表性的是錢仲聯先生,他在《境界說詮證》一文中認為:“王國維言外之意,似謂‘境界’是自己所獨創,這卻未免英雄欺人。就我涉獵的材料,在王氏以前或同時,用‘境界’一詞說詩或詞的,就已有司空圖,王世貞、王士稹,葉燮、梁啟超、況周頤諸家。盡管他們所闡說的并沒有王氏的全面,說法也不完全相同,但總不失為王氏‘境界’說的先河”。這是學術界一般都公認的觀點,固然是沒有錯的。但人們都普遍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現象,忽視了開王國維“境界說”先河的橋梁式人物王船山。可以說,影響王氏“境界”說主要是王船山的詩歌創作理論,他們二人雖然生于不同時代,但相隔只有二個多世紀,從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的歷史看,二人所處,正是由封建文化向現代文化過渡的時代,就身世而言,都有著亡國遺民的生活經歷(此處毋論二人遺民身份本質差異),于文學理論上,都有較為敏銳的進步觀點,所以,二人之詩論,無論其優點與缺陷,都有著許多相似之處,而我們于《人間詞話》中,處處可以看到其受《姜齋詩話》的影響。恩格斯在《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一文中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歌德象黑格爾一樣,各在自己領域內,都是真正的奧林比亞山上的宙斯,然而兩人都未能完全免去德國的庸人習氣”。借此來評說王夫之與王國維二于詩學之貢獻與缺陷,是再也恰當不過了的。
誠然,船山于《姜齋詩話》中并未明確提出“境界”這個美學范疇,但是,船山詩論中“以意為主”、“詩有主賓”、“以韻就意”、“身之所歷”等,諸多方面的論說直接影響了靜安“境界說”的諸多觀點。下面,試從幾個方面論述二王詩論歌理論的傳承與發展種種關系,從一個側面展現這二位中國古典詩學的“宙斯”之輝煌與偉大。
一、從船山的“情景融浹”到靜安的“隔與不隔”:情與景的關系
《人間詞話》首倡“境界”,何為“境界”各有其說。其實,詩歌中所謂“境界”,簡言之,就是“情景交融”的藝術意境,是主觀感情(意)與客觀外物表象(景)有機統一的藝術形象。仔細玩味《人間詩話》中的“境界”所指就是抒情詩歌的藝術形象,它是現實生活經過藝術家創造性勞動的產物,是情與景、主觀與客觀、內容與形式的統一體。詩歌不同于戲劇與小說,是抒情的藝術,所以不如小說那樣嚴格要求細節描寫的真實,而重在感情的抒發。而我國傳統的抒情方式都是間接的、委婉的,故使詩歌顯得含蓄蘊藉,意味雋永。要達到這樣的境界。然必須借助于寫景而抒情,所以“景”與“情”是古典詩歌中二個最核心的因素,抒情是目的,寫景是手段。大凡詩歌之創作,先是即景興會,應物興感,觸景生情,景是產生情的基礎;有了“情”,使之形諸文字,而于藝術表現上則是寓情于景,借景傳情,景又是表情運意的手段,故此,怎樣處理情與景的關系是歷代詩論的核心問題。然而,古人論情景,大多如王國維所說:“古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而王氏一針見血指出:“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這是靜安對古典詩歌美學的一大貢獻。過去論詩,總是把情景二種因素分開來說,其實,要使詩歌達到完美的境界。就必須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而事實上,歷代詩歌佳作如林,無不是情景交融之作,但從理論上明確指出來,則是船山與靜安二人。
靜安于“境界”之說,按不同標準分為不同類型,從抒情主義出發,境界有“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之分,從創作方法出發,又有“造境”與“寫境”之分:從藝術風格出發,又有“隔”與“不隔”之分等等。究其本質,上述三種對不同的“境界”的劃分,實際上所指的就是詩歌中情與景的問題。王氏認為,“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是“有我之境”,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與“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乃“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也就是說,前者可見抒情主人公之痕跡,而后者則物我為一,情景交融。“一切景語皆情語”,是為上乘之作。與之同時,他還提出“隔”與“不隔”的藝術境界,而他所贊賞的是“不隔”的境界,因為“不隔”之境,“語語都在目前”,他認為:“大家之作,其言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無大誤矣。”
很明顯,“不隔”之作,就是要求“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只有這樣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才能達到言情“沁人心脾”,寫景“豁人耳目”的藝術效果。
關于詩歌中情與景,王夫之的《姜齋詩話》說得更為明確,他在確立“以意為主”的原則的前提下,主張“情景融浹,妙合無垠”,他于《夕堂永日緒論內編》云:“情景名為二,兩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這里。既肯定情景不是不可分離的,又具體提出情景結合的三種境界,即“妙合無垠”、“情中景”與“景中情”,而最佳境界則是情景的“妙合無垠”。船山此論是非常正確的。因為在詩歌的審美意象中,人的主觀感情與客觀生活,物象是相互結合、相互滲透、渾然一體的。這樣的詩歌才能做到“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才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他在評價謝靈運詩歌時,就曾形象地闡述了謝氏卓越地處理情景融浹的問題。他說:“言情則于動止縹渺,有無之中得靈響,而執之有象,取景則于擊目經心,絲分縷合之際貌固有,而言之不欺。而且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非滯景,景總含情。神理流于兩者,天地供其一目,大無外而細無垠,落筆之先,匠意之始,有不可知者存焉。”船山以謝詩為例,說明了情景融浹是創造詩歌優美意境的首要條件與必然途徑。
可以看出,王夫之對情與景關系的處理,是符合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審美法則的,因為在客觀社會生活與人們的審美認識實踐中,情與景是辯證地有機地自然聯系、滲透在一起的,詩歌要表現客觀社會生活,要獲取強大藝術效果,就必須按照客觀生活與審美意象的特點,用辯證法去處理二者之關系,達到一種崇高的藝術境界。對比船山與靜安對情與景關系的處理,明顯看出二者理論上的傳承。
二、從船山的“哀景、樂景”之別到靜安的“常人、詩人”之境:生活與藝術的關系
如上所述,船山與靜安二氏都極為重視詩歌意境的創作,推崇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怎樣創造情景交融的意境,二人都有許多超乎前人的見解與主張,對詩歌創作一系列藝術過程有許多精到的論述。但他們二人不約而同的都注意到一個重要的環節,即詩人怎樣去認識景、選擇景、感悟景。我們知道,客觀景物是千姿百態的,而主觀感情也是豐富多彩的,詩人要抒發某種感情,究竟去選擇什么樣的景物作為抒發情感的載體呢?這就有詩人感觸生活敏銳性問題。外在之景是客觀存在的,但人們對其的認識卻不是一致的。原因何在,就在于各個“人”的感悟不同。南宋偉大詩人楊萬里曾以感悟生活之敏銳而自負,誠齋為詩,擅長取材,能于平常生活中尋找不為一般人所注意的“景”。故錢鐘書先生評曰:“如攝影之快鏡,免起鶻落,鳶飛魚躍。稍縱即逝而及其未逝,轉瞬即解而當其未解;眼明手捷,蹤矢躡風”。王國維從生活與藝術的關系出發,又把“境界”分為“詩人之境”與“常人之境”二大類。他說:“境界有二,有詩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二者之分,實際上就是一個認識生活、感悟生活的差異性。一般之人,對客觀景物視而不能見,見而不能悟,而詩人呢,常以敏銳之目光,睿智之心性,能捕捉大千世界纖微之景,并能以景觸情,移情人景,創作出情景交融的詩篇。
王國維說:“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見于外物者,皆須臾之物,惟詩人能以此須臾之物,鐫諸不朽文字,使讀者自得之,遂覺詩人之言,字字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人能所自言,此大詩人之秘妙也。”在王國維看來,生活的海洋處處蘊藏了豐富的美的境界,常人時有領略,但詩人,不僅能領略得到,且能把它升華、提煉為藝術之美,所以他認為“非歡離合,羈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詩人能寫之”。對此,王夫之雖然沒有如王國維般明確提出二種境界,但他卻從另一個側面論述了詩人處理景物的方法與技巧。王夫之認為,景物是客觀存在的,它有樂景、哀景之別,這是不以人情感為轉移的;而人的感情卻千差萬別,也有憂喜之分,怎樣做到以景傳情,詩人既不能歪曲主觀之情去適客觀之景,也不能適主觀之情去歪曲客觀之景,于是,他提出了著名的以“樂景寫衷情”的理論,他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以樂景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對此,他在《詩廣傳》中更進一步進行了評盡的闡釋:“往伐,悲也;來歸,愉也。往而詠楊柳之依依,來而嘆雨雪之霏霏,善用其情者,不斂天物之榮凋以益己之悲愉而已矣。夫物其何定哉?當吾之悲,有迎吾以悲者焉;當吾之愉,有迎吾以愉者焉,淺人以其褊衷而捷于相取也。當吾之悲,有未嘗不可愉者焉;當吾之愉,有未嘗不可悲者焉,目營于一方者所不見也。”這是船山于詩學一個獨特的見解,詩人欲寫悲傷之情,非必歪曲客觀景物,強言凄風苦雨;欲寫歡愉之情,非必強言客觀物為姹紫嫣紅。情景相融是為意境,但情與景亦可相反相成。可見,在處理情與景關系上,王船山與王國維有著心靈相通之處,都有著超乎前人的見識。
三、從船山的“身所歷,目所見”,到靜安的“入乎內,出乎外”:詩歌與現實的關系
詩歌要有“境界”,其首要條件是詩人對客觀生活的體驗與認識,文學源于社會生活,因此,社會生活是創造境界最原始的本義。因為沒有生活,就沒有特殊的反映物——作為觀念形態的作品存在,皮之不存,毛焉將附!沒有作品,何以有境界。然而,幾千年來,歷代文論家對此多是唯心主義的觀念,或割裂文學與生活的關系,或把文學看作是純粹的精神的自我產物。只有到了王夫之,對文學與生活的關系,才有一種進步的唯物主義的認識,他在《夕堂永日緒論內篇》中說:“身之所歷,目之所見,是快門限”。這是一個非常精辟的見解。“鐵門限”者,唯一的生活之途也。王夫之看來,只有身之所歷,目之所見,才是文學創作的唯一源泉,也就是說,詩歌中的景必是“目之所見”之景,抒情必是“身之所歷”之情。只有親身體驗人生,感悟生活,才能寫出真情實感的詩句,也才有可能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只于心目相取處得景得句,乃為朝氣,乃為神筆。景盡意止,意盡言息,必不強括狂搜,舍有而尋無,在章成章,在句成句。文章之道,音樂之理,盡于斯矣。”這些觀點,即使今天仍有其現實的理論價值。
在詩人與現實生活的關系上,王國維在繼承船山“鐵門限”理論的同時,進一步闡述了這一觀點,他在討論怎樣創造“不隔”的藝術境界時說:“詩人對宇宙人生,須人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人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人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所謂“入乎其內”,就是說詩人要了解人生,對人生有深切的理解;所謂“出乎其外”,就是要了解社會,對社會生活有一個正確的認識。一句話,就是要了解生活,因為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是社會生活的集中反映,只有“入乎內,出乎外”,才能創造出有“生氣”,有“高致”的藝術境界,這是具有樸素唯物主義的辯證觀點。應該說,是比嚴羽、王士稹、袁枚等古典詩論大家高明與進步之處。當然,王氏所理解的社會生活與人生,是非常狹窄的,他曾經說:“詩人必有輕視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風月;又必有重視外物之意,故能與花鳥共憂樂”。很明顯,他的生活只是“風月”與“花鳥”而已,這是時代與階級的局限,我們不能超越時代而否定王國維詩學觀的進步性。他終究清醒地認識到詩人對待“外物”應遵循的辯證法則,以及按照這樣原則創作的藝術效果。這些觀點與認識,也是王船山與王國維詩學理論超乎前人的進步性所在。
四、從船山的“無適無不適”到靜安的“造境與寫境”:自然與文學的關系
船山與靜安都重視詩歌意境的創造,主張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景是客觀的,情是主觀的,怎樣寫景,怎樣抒情,由客觀之景到主觀之情,創作上有一個構思、提煉、取舍等復雜過程,用今天文藝理論觀點說,有一個處理生活與藝術關系的過程。對于此,馬克思文藝理論認為最高原則“原于生活,高于生活”。既不能違背生活的真實,又不是簡單的照搬生活。對此,船山與靜安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但比較而言,靜安更為明確深刻,應在船山之上。
船山詩學一個重要內容就是詩歌創作要破除死法,打破陳舊陋俗,大膽創新,要講革新,就必然要涉及到自然與生活的關系,他在《詩繹》中說:“興有意無意之間,比亦不容雕刻。關情者景,自與情相為珀芥也。情景雖有在景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天情物理,可哀而可樂,用之無窮,流而不滯,窮且滯者不知爾。‘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乍讀之若雄豪,然而適與‘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相為融浹。當知‘倬彼云漢’,頌作人者增其輝光,憂旱甚者益其炎赫,無適而無不適也”。這里,王夫之提出打破作詩先規劃詞句對偶,然而遇題充用而發的陳腐舊套。六朝以后,許多人為作詩而編纂類書,分門別類,標詞列典,以供作詩隨意選擇,這樣的詩,也許詞藻華麗,但決無思想內容,因為這些“詩材”、“詩料”都不是源于詩人對生活的真切體會和感發,不是源于生活的作品,多為無病呻吟,粉飾太平之作,決無境界可言,作詩材料要“原于生活”,在《姜齋詩話》中論述頗多。
王國維在船山詩料要原于生活的理論基礎上。更進一步提出“高于生活”的藝術主張,如上所述,王國維從生活與藝術關系出發,把“境界”分為“詩人之境”與“常人之境”二大類,他說:“境界有二,有詩人之境,有常人之境”。這里所謂“常人”、“詩人”之境,實質上還涉及到文學創作一個基本的規律,即“生活的真實”與“藝術的真實”。生活是客觀存在的,是人們都能感受到的,詩歌的創作必須源于生活,但又不是對生活簡單的照搬,它有詩人自己的取舍,在詩人自己感情指向的統帥下,對生活進行一定加工改造,便成為了“藝術的真實”。詩人與常人的區別,就在于能把常人感受的境界上升為藝術的形象,也就是說,生活的境界不是詩,要上升到藝術的境界才是詩,詩歌創作離不開現實生活,但又不是現實生活的照搬照抄,必須有所取舍。在論述境界之時,王氏從創作方法角度出發,把境界又分為“造境”與“寫境”二種,他說:“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合乎自然,所寫之境必鄰于理想也”。進而他又進一步闡明了二者的辯證關系:“自然中之物互相關系,互相限制。然其寫之于文學及美術中也,必遺其關系,限制之處,故雖寫實家亦理想家也;又雖如何虛構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構造亦必從自然之法律,故雖理想家亦寫實家也。”
在王國維看來,“造境”雖然是虛構的理想之境,但必須向現實生活尋求題材,不能違背自然(現實發展的規律去憑空虛構。“寫境”雖然是按自然(現實)的實際去描寫,但必須有所取舍,不是良莠并蓄。一句話,任何創作都離不開生活,但任何作品都必須高于生活。這些觀點為于今天言,已是人所熟知的藝術規律,可在王國維的時代,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尚未推介到中國來的時代,王氏之見也是難能可貴的。
要之,王船山與王國維二人關于詩歌“境界”的理論,是超乎現實與歷史的進步觀點,從以上分析中能明顯見到二人相似相承之處,不論他們的詩歌理論有許多的缺陷與錯誤,都不能否定二者于中國古典詩歌藝術批評史上的崇高地位,那就是王國維是古典詩論之集大成者,而王夫之則是承上啟下的橋梁式人物,這一點是毫無疑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