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朋友——蕭紅

1

最先認識她，是被她的命運和婚姻所吸引。坎坷多變的，寂寞孤獨的。既而又被她的性格及使命感所折服。叛逆倔強的，刻苦寫作的。更為她有著類似我的漂泊感。只是她的漂泊全為對命運催逼的反抗，和對幸福的向往。我的漂泊全為對命運催逼的順從，和對幸福的踐踏。她的思想超越了她的時代。我的思想拘囿于自我。

可是我卻固執地認為我是為寫作而生的。就像我固執地認為蕭紅是為寫作而生的那樣。總有一天，我會與藝術為伍的。就像張愛玲說的：只要活著，就決不停止寫作。我想，蕭紅也會以自己的意愿來認同這句話的。因為她僅10年寫作生涯，卻留下了100余萬字的作品。一個人，除了命運以外，還有理想和快樂。蕭紅的一生是短暫的，痛苦的，追求理想和愛情的。可是，她的一生又是快樂的，被寫作充滿著的快樂。快樂的靈魂在稿紙上躍動著，升騰著。

有感于此，初到青州時曾對樓下盛開的櫻花寫下了這樣的句子。題為《櫻花樹下》

窗外

那絳紅色的莖葉上

長串的櫻花

伸展著淡粉色的花瓣

如片片清愁

旋著悠悠的弧步

散落著

已有好幾日了

風來了

莖葉獻媚地舞弄著腰肢

我渾然不知

已是落花的季節

更不知

那一樹絢爛的花期

已淪為可有可無了

那么長風

你更猛烈些吧

喚起那熊熊地火

我寧愿做異鄉燃燒盡逝的一捧香灰

只要她曾熱烈地燃燒過

下注一行小字：有蕭紅的漂泊，沒有蕭紅的才氣。

即使在她饑餓難耐時，還寫出了世界名篇《饑餓》。草席能吃嗎?桌子能吃嗎?

我注意到，許多散文小說集子中，都選了蕭紅的作品，而沒有蕭軍和端木蕻良的。如果說當時是因為她和蕭軍是魯門家將，那魯迅去世后呢?現在呢?是那兩位丈夫和同時代作家的作品不夠經典嗎?為什么那么多家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哈爾濱出版社、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安徽文藝出版社……）都一版再版，出版蕭紅全集、文集、選集、注說集、散文集?為什么蕭紅的著作這樣暢銷不衰?

2

在哈爾濱逗留時我曾注意過，從哈爾濱到呼蘭的客車多的是。售票的小伙子總是把頭探出窗外，嘴里冒著白氣喊著：“呼蘭!呼蘭!去呼蘭!”我坐在去道外的公交車上，也把頭探出去看那小伙子，我的心仿佛隨著那喊聲去了呼蘭。問身邊一個老哈爾濱，他說：去呼蘭只需兩個多小時。還說，哈爾濱有一所蕭紅中學。

老同學萍拉我去照相時，我的心里還回蕩著售票小伙子的聲音：“呼蘭!呼蘭!去呼蘭!”內心激蕩著開始盤算：從嫩江農場返回山東途經哈爾濱時，怎樣去呼蘭蕭紅故居看看。

即使是冬天，家鄉的景色也是美妙絕倫，處處可入鏡，我卻獨獨被三寶照相館中的一幅巨大布景所吸引。那蒼涼、荒蕪、曠蕩、昏暗的冬幕下，一小撮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一望無垠的雪野上。那么渺小，像要淡去的樣子。周圍有稀稀落落的幾棵樹，光禿禿的枝丫，泛著青灰的光，樹梢沾滿白雪和銀色的樹掛。還有那條貫通小小雪村的冰封的河流——像極了我們那條嫩江。那小小的雪村又多么像我們嫩江農場的連隊，更像我想象中蕭紅描寫的呼蘭河她的家了。

那遠天蒼涼的綠，樹丫間那淡淡的青灰，樹掛上那絨絨的白色勾起人多少鄉愁?令人奇怪的是，房脊上披著雪被的煙囪上裊裊上升的炊煙竟與絨絨的樹掛渾然一色，反給人心里增添了些許的暖意。當年蕭紅與蕭軍苦中跋涉時，可曾懷念這暖暖的炊煙?

是誰剝奪了蕭紅生命的權利?是誰不顧蕭紅的才華僅放射1/10的光芒?是誰讓她30歲的生命，隨著那紛飛的戰火云一樣地散去?59歲，永沉烏斯河的弗吉尼亞·伍爾夫。49歲，車輪下隨風而逝的瑪格麗特·米切爾。39歲，被疾病掠奪的夏洛蒂·勃朗特……她們在30歲前做了多少?還有我們，活著的我們?是誰在硝煙滾滾的上空迎風而立，怒視著人間一場一場的紛爭?是誰踏碎了人類最初的寧靜?是誰在地上捧著燒焦的野花對天上的繁星一聲聲呼喚著和平?是誰連同她遭受精神和病痛煎熬的痛苦也連根拔去?

我沒有一個女人真正的快樂，令我懷念的和想往的性愛的快樂，還有做母親的快樂。如花的季節我沒有經歷就隨風而逝了。我知道在她的作品里從未說過這些話，別人在寫她的時候也沒說這些話。可是我感覺我聽到了。當我感覺著我聽到的時候，心里何等的痛。

我還聽見她說：不可抗拒的劫難還不夠嗎?還要人為的制造多少災難?

真的很遺憾，這次哈爾濱之行沒有到呼蘭河畔去看望蕭紅和她的故居。不會忘記，那樣的一個夜晚我做了那樣的一個夢。夢見她說：人類的健康最重要。心靈的和肉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