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工匠

不是不要報讀建筑系。

只要抬頭看看：北京、上海、香港，億萬金元的大手筆，中國人只信西方的“大師”。也只有諾曼科士打(Norman Foster)和何索(Herzog)，膽敢開一個天文數字的價目，把官員和地產商嚇楞，然后乖乖地簽支票付上期。為什么？因為在中國歷史上，由阿房宮到紫禁城，中國從來沒有所謂建筑家，皇帝把他們當做工匠。千百年的亭臺樓閣，一個名字也沒有留下。

英國十七世紀重建火災后的倫敦，大建筑家雷恩（Christopher Wren），不但留名，肖像還上了十英鎊的鈔票。十九世紀改建巴黎的奧斯曼，一樣是歷史人物。外國人承認建筑家這一門的權威，因為兩千年的幾何學家畢德格拉斯的名言：“建筑是凝固的音樂。”既然是這樣，建筑家和音樂家都世代留名：巴哈、海頓、莫扎特、貝多芬。中國的音樂，由《將軍令》到《步步高》，還有《春江花月夜》，作者是誰？問問中學生，沒有一位說得出來。不是他們‘通識貧乏’，而是歷史上從來不尊重創作。

七百年來的家俬和精瓷，太和殿、乾清宮，是誰造的？華文的書籍，只草草一句：“這些藝術瑰寶，顯示了古代我國工匠的智慧結晶。”因此，不論閣下如何天資聰敏，在大學讀建筑，即使將來再有成就，五百年后，也不過是“我國”其中一位無名的“工匠”。

外國的建筑家，既然是Architect，在國王和貴族的面前，他們是主人。香港的建筑師，為地產老板服務，圖樣畫出來，有一片庭園，種兩棵樹，立兩具雕塑，老板把你叫進去，把圖樣迎面擲回來：“你知道這幅地我用多少十億投回來？留這樣一幅空地，不多蓋幾棟，我少賺了幾多，你知唔知？”知道，知道，馬上乖乖改，把庭園刪掉，多塞兩幢六十層高的大樓。巨大的Project，由英國人諾曼科士打從倫敦傳一個圖則回來，當中一樣有一個巨大的庭園，有一片綠色，他們卻不吭聲了。

因為在潛意識里，你只是一名工匠，雖然你跟那個洋人都是耶魯建筑系隔三年的同學。雖然你曾經也是建筑家，最后卻都如紫禁城里一個個無名孤魂，名字在時間的風沙中吹過去，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