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星期天的早晨,這個早晨不同于其他早晨的明朗。
如果太陽不是給纏纏連連的大霧封鎖了,無孔不入的陽光早該穿過窗簾的纖維登堂入室了。而現在,房間里屬于光明的位置依然被迷離的黯默占據著,室內的陳設只在不明不白的混沌中顯出它的輪廓。
這是一套融合了歐式、中式和現代文化元素的高級住宅。室內的裝修不但采用了高品質的裝飾材料,而且房間里的家具擺設等一應物品全都是現在流行的樣式。總之,這套房子的每個角落都在向人們展示著這個時代的文明。
誰都有理由相信,能成為這個房子的主人一定是非常幸福的。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霧已經持續好幾天了,現在的能見度已經有所好轉,朦朦朧朧中,人們已經能看清這套高級住所里的一切。
現在睡在這套房子主臥室里的只有女主人一個人。
女主人姓常,叫常娥。她雖然擁有一個仙女的名字,但并非像月中嫦娥那么雪魄冰姿,甚至有些丑陋。不過,她保養得很好,雖然已近不惑之年,臉上還沒有明顯的皺紋出現。
常娥的臥房門朝南開,門是一道具有中國元素的現代雕花木門,是防盜門里的另一道防盜木門。和其他的房間相比,臥室的設計概念則回避了豪華張揚而采用了簡潔流暢的淡化風格,里面有一張超級豪華大床,放著平面彩電的視聽柜還有一組原木色的簡易掛衣櫥和一只貴妃椅。由于室內信手擱置的物品太多,室內顯得非常凌亂。窗戶上有半透明的乳黃色窗簾,如果拉開那道紗簾,原來軟百葉簾般隱隱透出的條痕竟是一層金屬條防盜網。可以說,這套房子不但豪華而且十分安全。
在這個明和暗交織的模糊時刻,一陣電話鈴聲,把常娥從一個色情味很濃的夢中驚醒了。
常娥意識朦朧地睜開眼睛,一時不知置身何處。待過了幾秒鐘她完全清醒時,才知道原來是躺在自家的床上。
常娥睡眼朦朧地摸過電話,放在耳邊接聽。
“啊!”
微瞇著雙眼的常娥瞬間僵得目瞪口呆,說話的聲調也明顯高出了正常音符好幾度。一個出乎意料的失望全部體現在這個簡單的“啊”上。也許發現了自己的漏洞,她急忙發揮了自己的應變能力,轉彎收回了態度,溫情款款地說:“知道了,注意身體,辦完事快點回家,別讓我惦念你。”
在這溫婉的聲音中,那個破壞了情緒的信號像不值得記住的小事一樣沒再被提起,可是當對方掛斷電話后,常娥就氣急敗壞地把電話摔到了閑置在身旁的空被子上。
電話是她的老公谷奇打來的,說他正在省里給他的兩個“貝毛”安排上重點班的事,今天回不來了。
這個電話對常娥來說,無異于寒天飲冰水,心都涼透了。
夢里那種飄然愉快的感覺還沒有消失,于是滿臉不高興的常娥又重新垂下眼瞼,試圖繼續連接那個被攪擾了的夢境,把留在身上的愜意狀態再持續一段時間。可是眼前的氣氛正在迅速地融化著夢幻中的氣氛,很快地那個出神入化的夢境散亂成的碎片就像翅膀一樣從她的臥室里飛走了。
這是一個迷離惝恍又玄妙的夢,它讓常娥既感受到了苦惱精神的悲楚,又領略到心境恬靜安舒的味道。夢里出現的愛恨情仇的糾葛、七情六欲的感覺都和現實一樣鮮明逼真。它在讓常娥身上每一根神經、每一塊肌肉都充滿張力的同時,也讓她的感覺中摻雜了一些微妙的狀態,那隱忍的狀態是種說不出,又道不明的患得患失,或許還夾帶著稍許妒忌。
千奇百怪的夢,常娥不知作了多少,但是這種意境雋妙的夢還是第一次。
這種夢是很撩撥人的情欲的,它既帶動了常娥醒后的思緒,也喚起了她的情欲需求感,可是此時,綿軟的床上的雙人被依然還有一半閑置著,她的老公谷奇沒在身邊,豪華的房子里一片空空蕩蕩。
這正是城市應該蘇醒的時候,可是因為建筑隔音設備好,外面的喧鬧和噪音都傳不到屋里,整個房間是完全的靜謐。
這樣一個安靜的環境,這樣一個休閑的周末,這樣一個朦朧不受干擾的時刻,對于長期失眠的常娥來說本該放松地補充睡眠,可是常娥卻被谷奇的電話破壞了心情,躺在床上左右輾轉再也睡不著了。
總是一人獨處,常娥起初住進這套房子里的喜悅,已經慢慢消耗殆盡,而且房子越封閉得嚴越讓她覺得與外界隔離得遠。一個人呆在房子里就有幾分日月甚長的意味。實在太憋悶了,她就把窗子打開一道縫隙,把窗外的市聲和人聲收在空曠的房子里,以感覺世界的存在。可是,此時連外面也是一片沉寂,人的眼睛在一片黑漆漆中看什么都失了焦距,沉寂的室內氣氛讓她感到窒息。
常娥所需要的消費層次,決定了她的老公谷奇常年不在身邊。他除了副局長的公開社會角色之外,私下里還在開辟其它錢路。按說她獨守空房已是司空見慣,可是這回谷奇沒在家卻讓她特別悻惱。
常娥翻了個身,想換個思路沉淀一下渾濁的情緒,讓心情好起來,可是還不到一分鐘,她的心思從別處轉了一圈,又溜回到原來的位置了。
“這個克星,總是在我高興的時候節外生枝敗壞我的興致,她總是千方百計地不讓這個家消停下來,可是谷奇竟像被魔鬼控制了似的任她指使。”常娥在心里詛咒著,此刻她把一切不順心都歸結在谷奇的前妻于小樂身上。這個以前根本沒被她放在心上的女人,現在竟成了一片無所不在的陰影,遮擋著她前面的地平線,讓她的心情晴朗不起來。
常娥所以不高興,是因為谷奇不回來,使她花費很多精力準備參加的一個宴會泡湯了。
谷奇的一位朋友,官道一路順暢,近日又擢升半格,進入了本地的權力中心。為渲染喜慶氣氛,他在M城規模最大的醉霓裳娛樂城設宴,邀約出席者攜家眷赴宴,請柬上星期就已發出,日期定在今天晚上。
參加宴會者是在一定的社會層次范圍內進行篩選的,有本市政界官員,有當地的財商翹楚、社會名流等。宴會不僅是為了鞏固圈子里舊關系的情誼,也是予取予求的社會各勢力,為了方便操作人際關系,相互之間的援引結蒂。這不僅給有官志的人提供了攀鱗附翼的方便,同時讓有身份意識的人也感受到只有同一重量級的人物才有資格在這個圈子里活動的榮耀。這樣的宴會對剛從下層混出來的新貴人來說,更是注釋自己貴賓身份的一個機會。
常娥一向喜歡拋頭露面,從不錯過展現自己的舞臺,更何況有機會在大舞臺上登場亮相,像影視里的貴婦,被上流社會的男士簇擁著踏進高級舞池。
接到請柬前,常娥正在家里生悶氣。
自從進了這個家門,她就像靠遮羞布遮掩著的屁股似的不能堂堂正正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說不定在什么場合,她的耳朵就能接收到不愉快的信息。無論是民間的傳統稱呼,還是現代用的“第三者”新名詞,都隨處可以聽到,就連天氣不好,都有人把它比喻成后娘陰沉著的臉。有一次她在健身房里聽見幾個陌生女人在開玩笑,其中一個說:“我在精神文明辦上班,哪能干那種缺德事呢。”她所說的缺德事,就是指當“第三者”。也許這些人未必是刻意指她而言,可是瞎了一只眼睛的人,哪個愿意聽見別人說“獨眼龍”呢!然而讓她無能為力的是很多人說話不考慮別人的情緒,即使她身邊的人,時間長了,誰又能總照顧著她的忌諱呢?甚至連在一起工作的同事們,有時候說話都會走嘴。
那天她打著遮陽傘和幾個同事在單位院里看打球。在那些穿薄紗,著短袖的人群里,一個穿著很厚衣服的小男孩坐在場外非常惹眼。于是其中一個同事指著那個小男孩褲腳下露出的粉色毛褲說:“都這時候了,那個小孩怎么還穿著膠鞋,捂著毛褲呢?”一句話把站在她左右幾個人的注意力全都引向那個小孩身上。這時站在她旁邊的一個同事大大咧咧地說:“那還用問,肯定是后媽唄。”話音一落,就有人捅了她一下,于是那個說話的同事一吐舌頭不作聲了。這個動作被常娥的眼睛捕了個正著,雖然都是不經意的,可是她的感覺卻沒法用語言說得清。
諸如此類的事,比比皆是。雖然她現在對各種貶損“第三者”的語言產生了抗體,可是生活中總有出其不意的事影響她的情緒。前些天,谷奇一個調到外地工作的朋友的妻子回來,竟然沒到她家而是和谷奇的前妻住在一起。正在她為這事心里不舒服的時候,聽見谷奇哥哥家的孩子還在稱呼谷奇的前妻“小嬸子”,便興師問罪地把那個孩子找來訓話,想借這機會給那些對她不敬和其他有不良因素的家族內部成員一些顏色看,警示對她不敬的親屬們,她的耳朵對他們背后的喋褻瑣詞是靈敏的。
常娥心里燃燒著的那團無名火,剛因為那個直呼前任“小嬸子”的侄女被訓斥哭了而有些消減時,沒料到谷奇的嫂子為此找上門來把她好一番奚落。當年她和谷奇在地下活動時,被這個嫂子抓到了把柄,所以底氣不足的常娥被這個嫂子挖苦得很狼狽。就在她為這場親屬之戰氣急敗壞的時候,她接到了這個朝思暮想的請柬,于是像服了興奮劑似的,全身的不快樂立即忘在了腦后,一下進入到另一種情緒中。
“任憑別人怎么說,我還是我。”常娥得意地想著,興奮地做了個嫦娥舒袖的動作,然后扭動著腰肢和屁股走到電話機前撥通了谷奇的電話,催促在省城開會的谷奇快點回家。
常娥很快就和谷奇對上話,發現谷奇的反應不太熱烈,可是常娥對這個宴會太有興趣,見谷奇的回答有些不太堅決,就用軟綿綿、滑膩膩的語音說服谷奇參加。常娥的軟功對谷奇是卓有成效的,常娥嗲滴滴一聲聲“老公”的呼喚沿著電話線滑入谷奇的耳朵后,讓他每根汗毛都興奮得豎了起來,他也就不再猶豫,表示在宴會之前一定趕回家。
常娥放下電話后,就開始設計自己參加宴會時的行頭打扮。
常娥是個逢迎時尚的女人,在穿著打扮上很有學問。她能根據不同的場合、對象、文化背景的需要,把幽玄和妖艷恰如其分地穿出來,在小城女人的服飾領域里,她自信沒人能超過自己。
對自己長相不滿意的常娥,能標新立異地把人們的目光吸附到她身上,她認為這是女人魅力的價值。可是婚后的谷奇卻把她的魅力說成不正經,把她的情調說成是調情,不但不再陪她到舞廳男女擁抱舞翩躚或進包廂享受高雅藝術,還把唱歌說成是野狼嗥,是煽情,跳舞說成是磨肚皮,是意淫。為防范她似水的柔情任意流,谷奇堅決不準她擅自涉足歌舞廳、交際場,不許她做任何吸引異性的舉動。這是谷奇給她規定的一條鐵的原則,她必須一絲不茍地遵守這個原則,否則,就會有瘆人的打罵聲從她們那座封閉性能極好的住宅里傳出。
人心各有千千結,不是每個人都能打開自己的心結。雖然如今連賣土豆的女人都不肯承受家庭暴力了,可是常娥在承受谷奇的自私的愛方面卻有著非常人所及的耐力。
谷奇給常娥在衣食住行上提供了馳名品牌供她消費,幾乎是當今社會流行什么,她家就有什么。坐落在小城黃金區域的銀豪小區,曾以其時尚的建筑風格及昂貴造價成了本地的標志性建筑,是M城金錢和權力的象征。在這里,常娥是一座雙層別墅樓的主人,在這座灰白色的別墅樓里,處處都充盈著現代化的豪華氣息。四壁由進口裝潢材料裝飾,樓上樓下的地面都由實木地板鋪就,通到樓上的階梯漂亮的柱廊扶手全是人工雕鏤而成。時尚的家裝、寬敞的客廳、按五星級賓館客房標準設計的臥室、裝有現代化的烹煮爐灶和日本凈水器的廚房、全套名牌高檔潔具的衛浴間、帶有化妝放大鏡和強弱燈光的化妝室。室內每一部分、每一角落都精工裝飾過。在這座華美的住宅里,常娥款擺著腰肢,拿捏著一個甜蜜小女人的姿態,將谷奇調教得像熱忱為眼鏡蛇服務的兔子一樣殷勤。可是她一旦違反了戒律,谷奇就像忽然倒轉了經脈似的翻臉對她大打出手。
斯文體面,是常娥追求的一種高雅風格。可是偏執的谷奇,一發現她接觸異性就像患了歇斯底里癥似的當場發作,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了她好幾次,讓她覺得很沒面子。她心里明白這都是因為病態的婚姻造成的。雖然他對谷奇限制她的活動極其不滿,可是她需要借助他這個平臺實現生活的理想。為了不讓自己太失尊嚴,就必須要取得谷奇對她最大程度的信任,凡是谷奇不喜歡的事,她如果找不出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必須保證在不讓谷奇知道的情況下暗中進行。這不但需要她利用自己的技巧,還得掌握谷奇什么時候在家,什么時候回來。如果確定谷奇不在家,她就出去瀟灑;谷奇在家,她就是一副讓谷奇完全信任的乖巧,下班就趕快回家,作一只溫順可愛的小松鼠。
接到請柬后,常娥就處于一種亢奮狀態下。下班后,她哼著輕快的小曲,操著舞臺步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找出一件件名貴的衣飾,有的放在陽光下看,有的又在燈光下對比,最后還因不滿意特意去了附近一個城市。直到上至頭上的發卡,下至腳下的鞋襪都按冷暖色彩搭配適當,又從里到外穿上在鏡前演示一遍,穿的戴的都滿意了后,又打開鏡前燈,一絲不茍地在臉上精心細琢一遍,然后對著各種鏡子前后左右檢視一番,對比敷粉施朱后的臉在燈影和自然光譜下的偏差,又演習了幾個請舞的姿勢,覺得一切都無可挑剔了才走出化妝室。
一切準備好后,常娥就盼望那個朝思暮想的一天快點到來。
眼見已經剩下最后一天了,谷奇還沒到家。于是她又給谷奇打電話,可是谷奇手機里傳出的卻總是電腦機械發出的用戶關機提示語。
常娥最怕谷奇出門關機,他越關機她越想打,可是一直就打不通。沒辦法她又改打賓館的電話。賓館房間電話也沒人接。
找不到谷奇,常娥就想起了谷奇同學的那套空房子。那是一套曾經給她提供過安全的房子,可現在卻讓她感到了非常不放心。
當年在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偷偷摸摸的狼狽流竄中,谷奇終于得到了那套房子的鑰匙。從此,一有機會,他們就住在那里。然而他們都是有家有室的人,那間房子里再消魂,住得也不塌實。他們兩個一個要騙妻子,一個要躲丈夫,可是不符合生活邏輯的故事編得太多了也就露出了破綻。由于對自己有些行為不能自圓其說,她確實沒少挨前夫的拳腳。
常娥的前夫叫高巖,家住省城附近的一個中等城市。常娥是在進修班里和他認識的。高巖長身玉立,一表人才,可是花錢沒有谷奇那么沖。面對層出不窮的高檔次消費品的誘惑,對金錢的欲望成了常娥的一種本能。婚前就絆住谷奇一條腿的常娥,只要谷奇一到省城,常娥就想方設法和他在一起逍遙,被高巖發現后,把她打得死去活來。
有一次,高巖證實了常娥十多天沒回家是和谷奇到南方旅游去了,高巖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沒法過了,回來后把她打了個半死,然后往她娘家打電話讓他們把常娥接回去。
常娥被高家退回的時候,留下個三歲的男孩。后來高巖的母親覺得孫子沒媽可憐,就讓高巖再把常娥接回來。沒辦法,高巖又抱著兒子來找常娥。
可是那時常娥和谷奇的愛情火焰燃燒得正熾烈,谷奇已經辦完了離婚手續住在常娥家。在那如膠似漆兩綢繆的節骨眼上高巖又找上門來,常娥東躲西藏不和他著面。高巖抱著孩子找了四五天也沒見到常娥的面,又抱著孩子回去了。
從那以后高家完全阻斷了她和兒子的聯系,就連高巖辭職去了海南,也是她通過別人才知道的。
現在的常娥已經快到不惑之年了,這個年齡使面相不太好的常娥和谷奇這個半大老頭兒在一起都失去了安全感。
總有偷了東西又怕被偷的心虛和焦慮讓常娥活得很不塌實。婚前的痕跡,讓常娥非常害怕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再發生在自己身上,總怕谷奇身上還有一把別處的鑰匙。所以谷奇一出門,她就隱隱然生出一種警惕,但她明白谷奇的機智,絕不會讓她找出他的破綻的,可是她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曾經為她們提供過房子的兩個人,一個是谷奇在秦皇島打工的妹妹,一個是省城谷奇的同學。說來也怪,當常娥名副其實地成了谷奇的老婆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對曾經給她們提供過方便的人變得反感起來,尤其是省城那個朋友家的小保姆,谷奇以幫朋友給她換戶口的理由把她領來,她哥長哥短地圍著他轉。有一次她看見谷奇和那個小保姆站在一個公廁旁的墻邊說笑,讓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后來谷奇主動向她解釋他們兩個在說他那個同學夫妻吵架的事,讓她更覺得他這是掩蓋此處無銀的用心。
人有時候為了得到某些東西,就得舍棄一些東西。常娥當時為了能和谷奇住在一起,不得不放下清高和尊嚴討好那個保姆,因為那個同學的妻子沒見過谷奇的前妻,所以她當時就冒充谷奇的妻子于小樂和谷奇出雙入對,而那個知情的小保姆則東遮西掩地幫那個同學一起哄騙他的妻子。因為有這層面子,她才沒和她撕破臉,不過用她現在的角度來說,每個人的行為都要符合他的身份,谷奇畢竟是個副局長,和一個傭人鬼鬼祟祟的讓人覺得不正常。她越琢磨越覺得當時小保姆和谷奇狼狽為奸是關系曖昧,便在谷奇面前罵小保姆不是正經貨,肯定是上過戰場的了。
小保姆剛回省城,谷奇就要到省城去開會。當常娥的神經剛一接觸到這個訊號,一個疑慮就閃電般地在心里掠過:“會不會又和她一塊兒走了呢?”于是她以關心小保姆的借口往谷奇的朋友家打了電話。
電話正是小保姆接的,常娥這才多少放了一點心。
雖然谷奇到了省城,每天晚上睡覺前都和她通一次電話,有時候她在接聽這個定時鐘般的電話的時候,甚至還懷疑是不是仍有別的女人在他的床上。盡管病態的婚姻因素使他們彼此都為對方套上了互相禁錮的鎖鏈,可是她明白人心是鎖不住的,在互相的忠誠和相安無事的表面下,難免有些事情還是要在暗中進行,由于省城有那種環境,常娥最不愿意的就是谷奇到省城去。
常娥不愿意谷奇到省城,還有另一層原因。那就是谷奇和前妻生的一對雙胞胎兒子“大貝毛”和“小貝毛”都在省城一所重點中學念書。而指使把孩子送到省城念書的,竟是谷奇的前妻于小樂。
那天在家里,常娥接到了于小樂找谷奇的電話。她把話筒交給谷奇后,眼睜睜地見他對著電話連連點頭說:“行,行。”
這情形讓常娥心里莫名地涌上一絲疼痛,后悔自己接到電話就鬼使神差般地把聽筒遞給了他。她很想把電話搶過來質問于小樂,她還有什么資格指使谷奇這樣那樣的,但還是因為底氣不足忍住了。
那天之后,谷奇就托人找關系,把兩個孩子轉到省城念書。谷奇不但為他們入學提供了所有的費用,一上省城還少不了去看望他們。
谷奇的心總放在兩個孩子身上,叫常娥心里很別扭。因為這兩個孩子的骨血不是經過她的細胞繁衍而成的,而是那個女人。一想起谷奇在那個女人面前服帖的像伏法的罪犯,準備跪地領刑一樣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常娥的心里就疙疙瘩瘩地不是滋味。
“他總聽她的,我算什么?”盡管常娥表面顯得很大度,其實內心也和別的女人一樣小心眼兒。本來她希望的是聽到谷奇拒絕于小樂的聲音,可是谷奇像雞叨米似的一個勁兒地點頭。谷奇是她的老公,她當然不愿意看見他老老實實地服從別的女人。本能的嫉妒使常娥露出了世俗之氣,可是她剛發了幾句牢騷,谷奇就歇斯底里地喊她“滾”。
凡是見到過大貝毛和小貝毛這對雙胞胎的人,都說這相隔不到兩個小時出生的兄弟倆,大的是母親的翻版,小的是父親的翻版,所以在谷奇和前妻離婚時,常娥讓谷奇選擇了小貝毛撫養,可是后來她痛苦地看到,谷奇見到大貝毛比誰都親。常娥從谷奇落在大貝毛身上的目光中感覺出一種難以名狀的飄浮莫測,這種神態讓她有一種抓不著癢處的微癢和痛又不知痛在哪里的不舒服感覺。
雖然法律上大貝毛是歸他媽撫養的,可是于小樂卻以這對雙胞胎之間的信息感應太強為由,總不讓兩個孩子分開。而讓這兩個孩子自由選擇,他們偏偏又總到父親家來。如此一來,本應由于小樂撫養的大貝毛,就經常出現在她們家里。這樣名義上谷奇是監護一個孩子,實際上是承擔兩個孩子的生活費用。于小樂不出錢不出力卻落得個支配權。孩子現在上重點高中,不用說,這費用也是谷奇一個人出。谷奇的胳膊肘子總往外面拐,這對常娥來說,更是摸不到,揉不著的隱痛。
常娥本是依賴別人享受生活的一個小城市婦女,根本就不會操持鍋碗瓢盆的家務,而有兩個孩子的家庭主婦每天有的可不是一件事,而是很多事。走路慣用凌波微步,說話偶爾還帶幾句洋涇浜英語口頭禪的常娥,被接下來的生活搞得手足無措。還不到一個月下來,這套高級住所里就出現了邋遢相,新嫁娘的衣服也穿得皺皺巴巴的。盡管這樣,她還因為兩個貝毛上學經常遲到被老師找去談過話。
刻薄前妻的兒女,是社會道德不能接受的行為。常娥知道她當了晚娘后,許多目光都投注在兩個貝毛身上。為了不在社會人眼里犯過失,她必須耐心親近小貝毛,可是搞好與兩個貝毛的關系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簡單,那就是兩個貝毛一直不肯接受她,把她當成闖入家庭的侵犯者,總用冷脧脧的目光排斥她,出其不意地給她制造難堪。結婚還不到一個星期,她對兩個貝毛的耐心就消失殆盡了,她不止一次地關上房門偷偷哭泣,暗暗地嘆息。
現在兩個貝毛已經念高中了,可是他們是懷著對常娥的仇恨長大的,不管她說什么,他們都不承認其正當性而和她對抗,使她在這個家里成了一道找不到適合自己位置的無解方程。雖然她和谷奇在結婚前就已經說好,婚后彼此不提過去的事,可是理性卻擋不住歷史形成的一些習慣,兩個貝毛一要做什么事,谷奇就繞開她讓兩個貝毛和他們的親媽商量,證明她和他們不是一體的。
為此她現在非常厭惡這兩個貝毛。其實,有人做了晚娘厭惡前妻的兒女并不是厭惡兒女本身,而是因為他們身上反射著前妻的影子,所以常娥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在對待孩子問題上,谷奇還受前妻的制約。
就在常娥到處打電話詢問谷奇下落的時候,谷奇自己卻主動打回了電話,說他還有事沒辦完,得明天才能往回走。
自從住進這套大房子,常娥簡直成了旱地上的魚,只有谷奇不在家的時候她才有機會溜出去補充她的焦渴。所以她對谷奇晚一天回來不但不計較,還很高興,于是裝作十分關懷地叮囑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常娥放下電話,又去翻看通話記錄,顯示器里顯示剛才的電話是谷奇的手機號,這就讓常娥又犯了躊躇。一般情況下,她不準確掌握谷奇的行蹤,有些擬好的計劃就不敢實施。因為谷奇的行程經常變動,有時候說回來卻不回來,有時候明明說不回來卻又回來了,她料不準這次谷奇是真不回來,還是要再給她個突然的驚喜,猶豫了半天,也沒敢出門。
到了晚上十點多,谷奇真的沒回來。
常娥剛關了電視躺在床上,電話鈴聲驀然響了起來,不用說,除了谷奇,這個時候一般是沒人打電話的。
常娥的反防范意識異常靈敏,雖然知道電話是谷奇打來的,卻沒拿枕旁的移動電話接聽,她沖到掛著電話的客廳門口,往電話顯示器上一看,顯示的是省城的電話號。
斷定了谷奇還在省城,常娥對回蕩在房間里的電話鈴就特別反感,就不急著接聽,覺得這個電話和以前一樣,對她明則關心實則有幾分查看檢點的意思。她回到床上,聽任它在空寂的房間里響了很久,才按了接聽鍵對谷奇沒好氣起來。
谷奇在電話里哄她、親她,她聲音的分貝才降低下來。
谷奇這個電話,是讓她從名片夾里找一個電話號,他果然是因為兩個貝毛上重點班的事留在省城沒回來。
“他的心里就有兩個貝毛。”常娥放下電話,心里已經像打翻了五味瓶,但想到第二天醉霓裳娛樂城的晚宴,神色才有了緩解,于是在苦樂參半的心境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常娥的夢帶細胞極其敏感,因此很愛做夢。昨晚她是在一種復雜的心境中入睡的,也許潛能把睡前的一部分腦細胞激活了,使她好幾次在渾渾噩噩的夢里驚醒。可是天要亮時,她竟進入一個解脫了所有煩惱的美妙的夢境里,正當她在花非花霧非霧的朦朧中翩躚時,突然醒來了。
就在常娥擁著那個粉紅色的夢發揮想象的時候,谷奇一個出乎意料的電話讓她的心倏地一下就沉了下去。
常娥的情緒一清早就被破壞了。
原來兩個貝毛上重點班的事辦得并不順利,谷奇還得繼續留在省城。常娥明白谷奇給她打這個電話,明顯是一種態度,有些話谷奇不用明說,心有靈犀的常娥也明白,幾天來難得出現的一份好心情這時全從臥室里飛走了。
“上了重點學校,還要上重點班,這無疑又是那個女人的主意。”費了一番心思做的準備,忽然間全部告吹了,于是常娥就把怨恨轉移到于小樂身上。
那是一個她無法擺脫的女人。在這個密封的房子里,在谷奇的親友中,在大街上,在她的夢里,那個女人無所不在。那個女人像一塊提示牌似的向人們昭示她的痛苦和快樂里面都有特殊因素。在人們眼里,她的幸福不是天經地義的,而是建立在別人的不幸之上;而她的痛苦,則是自作自受,是報應。有那個女人的存在,她就永遠在道德的十字架上受難,使她聽見相關的話題就尷尬地回避。雖然這個房子里沒有一件過去的舊東西,可是在這個家里,又處處留有那個女人曾經存在的痕跡。這些無法消除的痕跡像跟蹤她的鬼魅一樣,成了她生活中一個無法擺脫的陰影,甚至在夢里都不讓她安寧。那個女人不止一次侵入她的夢里和她糾纏。她夢見自己當年給谷奇買的牛仔褲和那件米黃色繡花T恤衫被她扔進廁所里,夢見谷奇買給她的情侶表卻戴在她的手腕上。這種摻雜著酸澀的感覺始終貫穿于她婚后的生活,讓她生活得很不塌實,可是她又完全沒有能力和希望走出這片陰影。
“這是我的所謂幸福嗎——總是生活在玄機暗藏的感覺里?還是人生的另一種公平,那就是自己曾經讓別人不好受,反過來別人也會讓我不好受?”這是常娥心里想的,卻不能說出口的心事。
在這個霧蒙蒙的小城之晨,被敗壞了興致的常娥神情黯淡地輾轉在半溫半涼的臥榻上,想睡睡不著,想起又不愿起。
環境的逼仄、不般配的夫妻結構、特殊的家庭模式,讓她說不明白她對這個家是一種什么感覺。
由于得不到她這個年齡所需要的東西,久而久之的欠缺造成的身心不平衡,使常娥患上了煩躁癥。加之生活在長期的緊張情緒中,擴大了她的不安和煩躁,加劇了她精神狀態的倦怠衰疲。這種倦怠讓她整天躺在床上也無法緩解,缺乏睡眠的漫漫長夜,像吸血鬼似的把常娥本來就缺乏脂肪的枯瘦折磨得更加形銷骨立。
此刻常娥心里到底是一種什么滋味,就連她本身也說不出來。
“再婚的家庭,就像重新改裝的舊房子,無論你用多好的材料裝潢,都不能消除它原始的痕跡。”
常娥心里嘆息著,那對兒割了雙眼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轉向椅子上面的一個紙盒。那里裝著她為今晚的宴會特意買的套裙,昨天她試穿之后就把這套高檔套裙放在一堆臟衣服上。通常家里的臟衣服都是谷奇派單位的勤務人員送指定的洗衣店里熨燙的,近來因為谷奇總不在家,臟衣服已經攢了一堆。
心情不順的常娥在半幽半明的床上又輾轉了一會兒,心煩意亂地用手指將床頭的燈鈕逐一按了一遍。床頭燈、頂燈、壁燈遽然亮了起來,白光、黃光和藍色的輝光柔和的色調立即驅走了室內的陰暗,給精良的陳設灑上一層暗柔的光澤。
熒光燈、白熾燈還是變色燈都代替不了自然的光譜,在柔暗朦朧的燈影里,視覺器官不僅對迎面金邊像框里的大幅結婚照的背景色調和花束斑斕的色群都有錯視效果,就連人的面影都在燈光的偏差里輻射出一種不真實的虛假強光。
這是她結婚前花了上萬元專程到省城拍的幾幀結婚照中讓她感到最滿意的側身照。照片上穿著白色婚紗的她和谷奇笑容燦爛,谷奇正用溫情款款的目光望著滿臉含情的她。當時因為兩個人處于火熱的戀情中,心情好,又經過精心化妝,就不顧影樓老板兜攬生意的推薦,由著她們拍了許多姿勢的照片,可是照片出來后,谷奇的有些部位或神色中總或多或少流露出老態,只有這張被她手里的花束擋住下巴下那道皺痕的側身照,讓人分辨不出他和她的年齡差距。
常娥看著照片里谷奇嘴唇周圍的紋痕,怎么也找不出當時的幸福感覺,甚至從那不符合年齡的眼神里看出幾分色迷迷的猥褻來。
“他年輕時是什么模樣?”盡管常娥打開記憶庫仔細搜尋,也沒有儲存谷奇年輕時候的有關記憶,因為她認識谷奇時,他就已經是個過了羞澀期的男人。如果說每對夫妻心里都應該珍藏著一些美好記憶的話,她和谷奇不但沒有冰清玉潔的初戀,沒有新婚初夜的記憶,更沒有結晶懷胎的那段孕育生命的歷史回顧。只有那段詭秘的地下活動,如今也成了并非體面的歷史誰都不愿再提起。
他人生最燦爛的季節,是和那個女人度過的。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酸澀,透過朦朧的欲求潛入常娥的情緒中。
“歲數大的男人成功、富有、閱歷豐富、精力充沛,像一棵枝葉繁茂的老樹,依附在這樣的老樹上,能滿足生活需求,有安全保障,嫁給這樣的男人,女人可以憑年輕的優越恃寵而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這是身處剛剛開放時代常娥的眼界。那時在小富的小城里騎著摩托,別著大哥大的谷奇,成了常娥非常崇拜的英雄。當時她就是憑對他的這種崇拜,插足谷奇和那個女人的家庭的。可是當她過上了有錢的日子后,又覺得自己拘蹴得可憐。
常娥成了M城環保局副局長谷奇第二任妻子的故事,發生在上個年代,那是本世紀和上個世紀之交發生的故事。
上個世紀最后那個年代很熱鬧,也許因為那是個開放思想與落后思想并存的年代。在常娥居住的小城發生了很多故事,現在歷史的車輪到達了又一個站臺,人們在瘋狂地追求金錢之后,開始講究精神層次,提倡人性化生活方式、向善的人類意識。如今雖然很多舊故事已經被新故事覆蓋不再被人想起,可是由于主人公的先驅精神,那個跨世紀的故事還經久不衰地在人們口中流傳。
那幾乎是常娥居住的小城所有人都知道的故事。那一天,很多地方都有人沸沸揚揚地在議論本城舉辦的不同尋常的大型婚禮。
那是將小城生活從閉塞引向開放大門的一場婚禮。在那場婚禮中,小城的人們第一次看到一對在婚外發展愛情的男女公開舉行婚禮。在那特殊的場合有人還在揣測,被常娥取代的那個女人于小樂現在在干什么?常娥的父母甚至還擔心有人攪擾婚禮。可是最終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常娥的前夫高巖和谷奇的前妻于小樂誰都沒有出現。
那場婚禮的排場,讓常娥在親友面前真是賺足了面子。當載著她的婚車,在和諧的迎親曲中,引領著迎娶新娘的長長車隊,緩緩駛向當年小城最豪華的銀豪小區,她興奮的就像走向通往至尊極樂的天堂路上,連脈搏都在愉快地跳動。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幸運的女人,命運將她的追求和希冀全都賜給了她。
寬敞豪華的婚禮大廳,珍饈羅列的喜宴,完成了常娥和谷奇由地下情人轉為名正言順的合法夫妻的過程。可是新嫁娘頭上的花環還沒摘下,常娥就有了一種逼仄感。
盡管她一再殷勤地討好小貝毛,可是就在他們剛舉行完婚禮回到新房的時候,一件極為尷尬的事發生了。從爺爺家回來的小貝毛看到窗子上貼著的大紅喜字,忽然號啕大哭起來,人聲鼎沸的喧囂立即在突如其來的哭聲中終止,小貝毛幾乎哭得天昏地暗。也許人們意識到讓一個孩子離開生身母親去承擔他父親和另一個女人的幸福,對他來說太沉重了,一時間男賓緘默,女賓紅了眼圈,這場面讓谷奇一臉尷尬,讓常娥也很不自在。
“誰貼的這玩意。”一聲氣急敗壞的喊叫,讓常娥從迷醉的新娘世界里走了出來。
谷奇臉上的肌肉線條滾動著,剛貼上的喜字在孩子手里變成了無法拼貼的紙條。再婚的喜字就這樣的破碎了。
一切歡愉、陶醉、著迷和快樂,很快就在隆重的婚禮儀式之后了斷了。很快地,生活中無法回避的矛盾就出現了。她們互相猜忌,經常為一些不值得的小事爭吵。
生活,一旦剝掉那層表面的包裝,露出的核心竟是那么丑陋,可是他們又不得不用幸福的外表掩蓋這個已經破了相的核心。
常娥沮喪地看著屋里無感無言的豪華陳設,她不再為作這套房子的主人而沾沾自喜了。
房子再好,隔離了外面的風景,又有多少幸福可言?常娥邊想邊伸手拉開了窗簾。
此時,外面的濃霧已經變得稀薄,在窗外防盜網的切割碎片中,一處處參差不齊的建筑群已經顯出了它的輪廓。最近一處是今年新建成的金瓴小區。金瓴小區是一處造型新穎、現代的、超高級的公寓區。其建筑規模的氣派和檔次的考究又遠遠超過了她現在居住的銀豪小區。金瓴小區不但采用了生態水泥和低輻射玻璃等新型建筑材料,而且室內的裝潢全部采用了國際標準的綠色材料。既向消費者展示了綠色消費,又突出了自然與藝術氣質,而且還有公園、噴水池、大面積的停車場,門口還有保安。聽說還沒等主體工程完工,就被搶購一空。社會物質財富的迅速增長,住好房子已經不再是身份的象征。
金瓴小區的出現,使當年的富人區銀豪小區像個年老色衰的女人一樣失去了亮色。
可是現在面對眼前的金瓴小區,常娥已經倦怠再和它攀比什么。自從住進這里,她們家的房子已經進行了三次裝修,現在無論是有金屬感的新型墻面裝飾材料,還是德國引進的全景視野玻璃窗,都引不起常娥多大興趣,因為她現在完全相信了這么一個道理:那就是幸福的家庭不是好房子的概念,一個人快樂不快樂不完全取決于她住的房子的檔次。房子再大,里面容納的幸福也是有限的,而人生的很多意義都在房子之外。誠然,女人都希望自己住的房子比別人的好,可是現實中總有不斷超過自己的房子。更何況多好的房子,都有住舊的時候。可是有的女人竟至死不悟,就是走不出自己心里的那棟房子,甚至有的人為此要付出很大代價。
常娥把收回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金屬網格上。這道金屬網以前沒有,是去年城內發生一起令人震驚顫栗的兇殺案后裝上的,所以常娥一看見它就想起了一套曾經是血濺尸橫的無人居住的兇宅。
兇殺案就發生在臨街的一棟樓房里。一對因為婚外情而再婚十多年的夫婦被雙雙刺殺在床上,死者不但被脫光了衣服,連臉皮都被揭了下來。這起案件使小城很多人處于一種自危狀態中。這起殺人案很快就偵破了,他們是被那個男人的前妻買兇殺死的。據說那個女人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她說為了報這深深的愛仇,十多年來,她近乎臥薪嘗膽,枕戈雪恥。她是忍辱負重才賺夠了三十萬買兇錢的。這場凜冽的情感仇恨和復仇故事,引起了小城的騷動,人們對那個復仇的女人扼腕嘆惜之余,不禁欽佩她十多年辛苦不曾泯其志的堅韌。這起因為情感引發的恐怖案件,讓常娥度過了一個個不眠之夜。為自己也曾經在別人心里種上過復仇的種子而感到毛骨悚然。為此她在臥室里又增設了一道安全網。
常娥重新把窗簾拉上,因為那道金屬安全網讓她想起了監獄的鐵柵欄。
現在,在常娥臉上已經很難看到當初走進這幢房子時的那副得意了。因為現在她覺得人生最重要的不是房子,而是房子外面的那份心情。于是她又想起了醉霓裳娛樂城的舞池。
幾分鐘后,一個巧妙地應付谷奇的辦法就被常娥想出來了。于是她十指像梳子似的把頭發往后一攏,從床頭拿起一個發卡把挽好的發髻固定在頭上,然后拉開雕花防盜門的保險鎖,為晚上的宴會做準備去了。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