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電視上一放古裝戲曲,調皮搗蛋的我便安坐不動了,入神看著。其實聽不大懂,但大約能看明白,憑借想象。那時喜歡看戲,不過是自己渴望做古代人,很羨慕他們長袍大袖,行動起來衣服飄然如飛,我幻想中神仙的樣子。
長大了幾歲,戲文聽懂了些,便跟著哼唱調子。京劇的曲調脫了老長的板子,臨末來幾個曲折。我自認為就很有戲曲天賦的,無師自通,調兒拿捏得很準很穩。外婆聽我一開口唱便樂個不停,直到笑出眼淚,拿個手巾擦拭。一來覺得外孫唱青衣,捏著小嗓又硬手硬腳做出女子動作蠻滑稽的,二來是在我一歲就過世的外公是個戲迷,最愛的是程硯秋先生的唱腔。后來在省臺少兒藝術團學了些身段,也曾請教過一位上海京劇院的老師。唱作算就協調,然而父母從未想過培養我,因為他們認定我吃不了那個苦。
現如今,我成了票友,工程派青衣,這是我引以為豪的事。外公倘若健在定會開懷地說,“到底是血脈相傳的,骨子里有這細胞”。我知道周圍同學朋友都不喜歡京劇,所以亦不張揚,早已留學英國的初中同桌近來方知我會唱戲,驚贊不已,“你還會這個,真想看看你在臺上的蓮步頻頻百媚生?!睍r不時會兼言派老生與程派青衣來上一段《武家坡》引起家人良友的叫彩。逢有演唱機會,就大大方方亮幾嗓子,過過癮。學校文藝晚會上妝唱過兩次,反響還不錯,其實都有些失誤,同學們并不在乎,他們比較感興趣的是這位男同學會在臺上如何做。
一位友善熱情的女同學,看過我的裝扮,公共課上遇見,隨即順手從桌上抓起幾支筆,雙手舉過頭頂對著我作燒香狀。我當時甚為驚訝,以為自己在同學眼中已經這樣古老,老到可以被貢起來,實際上是對方佩服我而已,激動所致。
知道我會唱戲的友人向我討要定妝照,我發予他們兩張,對方嫌太遠,看不清臉,我心想最好別看清,雖然幫我化妝的老師化了一半就大笑起來道大小姐,可我還是有自知的,怎說是個男人,近看些許面目可煞了呢,京劇扮像是為了讓臺下樓上前后左右的人看得見而化得濃艷夸張,只有遠觀方才覺得俊美動人。
受了“文革”的影響和新時代國際多元文化的沖擊,傳統藝術日漸沒落,除了皇城根腳下的孩子和一些農村莊戶家的子女受些熏陶會學習戲曲外,大多地方的青少年少有喜歡的。由于不了解,許多人會怪異地看待男旦藝術。男旦是中國藝術的傳統,也是要傳承的。梅葆玖曾批評過李玉剛的表演,就我個人覺得,他唱得確實不像是京劇,但他的出現,引來了大批京劇觀眾,這就有他的好處。這其中,改革家們大可去研究一下。
說實在,中國傳統文化的普及確有問題,把京劇宣揚得曲高和寡,讓人一聽就喊不懂。舊時代,戲曲也是供大家娛樂的通俗藝術,一味提高它的地位,反而有了距離。我演出時借行頭,跑了京劇院、戲劇學校、文化館,費了不少氣力口舌,現在社會流行高雅藝術走進高校,若真如此,去哪個單位借服裝,只消聽是學生來借,當給個方便。傳統藝術應該是親民的,不該唱官腔,拿架子,這都是傳承的阻礙。
這學期,租了間寬敞的工作室,閑暇時候,押一口釅茶,調一調嗓,唱幾出拿手好戲。同學說我像老年人,老有所樂不是蠻好,我覺得自己的京劇又有進步了。
摘自《檔案界》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