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開（組詩四首）

白色的蝴蝶結

每一枝條上都綻放花朵

翩翩起舞的蝴蝶

從炎熱的季節里飛來

一個穿花布襖的姑娘

頭上，扎著白色的蝴蝶結

一肩秀發如夜的原野

淡淡的幽香，把我的詩緒染遍

打開夜的幕簾

我的目光在她頭上停泊

從心靈里駛出的船只

白色的蝴蝶結，是她懸掛的帆

廣德寺

———獻給寧海廣德寺住持有圓大和尚

在翠竹與黃花叢中豎起第一根柱

架起第一道梁，鐘聲燦爛

我聽到了多么干凈的誦經聲，仿佛

不帶一絲人間煙火

一朵精美的蓮花在行走，溪流涌動

被風卷起的花瓣，瞬間散向無邊

氤氳的清香，滾動著泉水的余溫

一座禪寺，扎根在大海與群山之間

扎根在智慧和仰望之中

木魚敲響了

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寂靜

我是風，吹起經幡翻動

一個僧人，在落葉后面悄悄隱去

不經意間，加持了我一生的空曠

江南雪

潔白的羽毛，在高山峻嶺

在森林河流上空

盤旋，她舞于生命之上

潔凈無瑕

在多雨的江南，那么多的雪

已成為一種時尚，一個故事，一個回憶

她催生一種蓬勃的力量

將會綠遍春天的枝頭

我捧住一片春的花瓣

輕輕的羽毛，仿佛捧起流逝的歲月

捧起與我朝夕相伴的蒼蒼白發

她閃亮的潔白，融化了我

也被我融化

梔子花開

一棵樹等待著另一棵樹

一顆心期待著另一顆心

春風吹過了，春雨飄過了

小荷露角了，芙蓉出水了，等啊，等啊

一棵多情的樹啊

一顆憂傷的心

一夜之間，站成滿頭白發

一棵滿頭白發的樹

被悠悠南風吹落的花瓣

碎成一地白瓷

在歲月的骨髓里，小心翼翼地香

潔白的靈魂，在夜色中緩緩地漂

細彎的眉角，斜在天邊

輕白的手指，說出了另一顆心的顫動

說出了另一棵樹的向往

因為有她，這個月夜

有了原始而憂傷的心跳

山巔（外一首）

顏非

我們打開身體互相打量，并喜歡上對方

如果你要的話，就全拿去，這是我的毛發、血、骨頭

在你的注視下多像奔跑的馬、瀑布和柵欄

它們構成我的家園。你洗凈的身子是布達拉宮上的云朵

你來，就帶走吧，不然它們將從山巔跌下

你危險地接近，企圖喚醒它們的不馴和邪惡

可我們赤裸的身子多像一片雪花覆蓋著一片雪花

大霧潑向我

大霧潑向我，乳白的汁液粘附我一身

天空是一只巨大的奶牛，我在它的腹部下行

走

潮濕、微甜。我腳下的草還那么鮮嫩

這是春天，我有必要提醒自己警惕

因為，我想和她在草地上翻滾，或者撒撒野

然后把那只埋頭啃草的奶牛牽回家

此時，大霧仍像個守口如瓶的人

拒絕透露著什么。我則隱藏著羞赦

試圖在這清晨，撬開酒瓶澆滅在體內綻放的

花骨朵。其實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打消這念頭后，大霧也逐漸散去

但它還像那個委瑣的竊犯

若隱若現地尾隨我穿過幾個街道和巷口

企圖偷去一些有利告發我的罪狀

冬雨（外一首）南方狐

涼風已浸入草莖

清早陸續起來各式各樣的人

蔬菜攤上的婦人將一瓢水慢慢灑在他們身上

并隨手摘下那些枯黃的葉片

我在廈門終年不能見雪

不知道還能不能等來白顏色的寂靜

薄薄的，成為頭頂上盤亙的光陰

這使我要求救于每個冬天

它有著秘密的使命，足以為頹廢的生活注解

這一天它落在我銀灰色的手上

飽滿而柔軟，如同回歸故里

北風掠過樹木后，它終于在花朵上落下淚來

令我去撫摸那些散落在大地上的，孤獨的人

造訪者

這黃昏來得恰是時候

粘稠的蜂蜜把落日牢牢定在了仙岳山的一側

碼頭金黃，海滄大橋金黃，就連那徐徐滑落的飛機也是金黃的

神探望了一些人

爬山者甩出臭汗，通體敞亮

下班的人給涵洞里的乞丐一枚硬幣

前面摔倒的小兒趔趄著站了起來

幾個園林工人正架上梯子修剪著茂密的梧桐

我打樹下經過

想象那些枝條將把黑夜燃盡

那聽命于黑暗的事物隱身于塵土

依舊保有重返人世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