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西和小東西

有這么一個人，他叫想娃，他的女人跟一個陰陽先生相好，他并不認為這有什么了不起的。

陰陽先生是外村人。作為陰陽先生，這個人經常外出，他一般都是在天快黑時從家里出發，第二天早晨回家。因為請陰陽先生搞迷信活動，時間大多都在晚上。陰陽先生的家在對面的山上，所以，他出發后，先到想娃家來報個到，就走了。搞完了迷信活動，他就半夜里，又回到王李莊來，睡在想娃和他女人的炕上。由于陰陽先生來的次數太多了，想娃干脆另外搭了一張床，到草房子里，獨自去睡。他害怕睡覺擠，炕很小，太小了，只夠兩個人睡。想娃也怕麻煩，陰陽先生來了，每一次都是他去給他開門。現在想娃不用了，他可以安穩地睡覺，不怕誰打擾了他的好夢。

陰陽先生有女人，還有一個女兒，他的女兒都十多歲了。

陰陽先生的女人幾年前死了，一來二去，眉來眼去，陰陽先生就跟想娃的女人好上了。這些想娃都知道，他不在乎，他也不管他的女人。想娃好像是對跟女人做那事的興趣不大。所以當有一天，陰陽先生摸到他的炕上來的時候，想娃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奇怪。他覺得他的女人就應該這樣做。而且，這樣做也有這樣做的好處：陰陽先生要籠絡住女人，就得不時地，拿一點什么來給想娃的女人，這也就是給了這個家。這有什么不好呢，想娃想，總之，女人閑著，也是閑著。

陰陽先生后來跟想娃的女人生了一個兒子。這是女人生的最后一個兒子。她一共生了四個兒子，她沒有生女兒。雖然沒有人說老四是陰陽先生的兒子，陰陽先生也沒有跟誰說，但人人都知道老四不是想娃的兒子，是陰陽先生的。但是，想娃可不管這些。老四得把他想娃叫爸爸，老四從不把陰陽先生叫爸爸，老四小的時候，管陰陽先生叫叔叔。陰陽先生對老四，實在不錯!

倒也相安無事。

陰陽先生只有這么一個兒子，雖然是他的，卻聽不到老四叫他一聲爸爸，他心里當然很痛苦。他本來可以再找一個女人，也有幾個人跟他提起過，但他沒有找。女兒出嫁以后，陰陽先生的心思也全在老四身上。他經常到王李莊來，或者吃的，或者穿的，或者干脆是錢，每一次他都給他點什么。陰陽先生指望著，有朝一日，能收老四做他的“干兒子”，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聽到爸爸這個稱呼了。

老四一天天長大了。

想娃對老四也挺好，這是因為老四嘴甜，人也長得標致，面容白凈，身材修長。老四完全不像他的三個哥哥那樣：臉上黑黑的，身材粗笨，個子較矮。當然也不像想娃。

老四對想娃很孝順，也聽話，也體貼。

老四對母親，橫豎看不慣———他可能聽說了什么，他甚至認為他的母親對不起想娃，對不起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

想娃的三個兒子，兩個出了村，給人家當了倒插門女婿，老二娶了媳婦，另過了。

老四跟他母親和想娃住在一起。他們打算將來跟老四一起生活，雖然老四還沒有娶媳婦。

沒有人在場的時候，老四見了陰陽先生，還是叫叔叔。

陰陽先生在路上碰見了老四。

“叔叔。”他叫了一聲。

陰陽先生看看附近沒有人，說：“你現在也長大了，沒有別人的時候，你應該叫我爸爸才對!”

老四瞪了他一眼，嘴閉得很緊。

老四走了。陰陽先生望著老四。老四越走越遠了，他連頭都沒有回。

老四現在對陰陽先生連叔叔也不叫了。

老四上中學以后，陰陽先生就不敢到想娃家來了。這是因為，在沒有聽到老四叫爸爸的那一次之后，又過了不幾天，陰陽先生到想娃家來，讓放學回來的老四撞上了。老四當著一家人的面，很不客氣地威脅陰陽先生說：“老東西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到我們家來，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這話夠惡毒的。

老四的心里，其實也不想說得這么惡毒。但他說出來的，一不小心，就成了這樣。

陰陽先生聽了這話，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娃對老四，不制止，也不勸。他只是看看女人，又看看陰陽先生，“嘿嘿”地一笑，嘴上還說：“這個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