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 死

隔上幾個月，礦區就會傳出一片呼天搶地哭兒喊爹的聲音。不用細打聽，準是煤礦又出事了。可以說，瓦斯爆炸透水冒頂在這兒成了家常便飯。這似乎并不影響煤礦的營生，因為想當煤黑子的人多如牛毛。有一些女人，除了礦區附近的，也有省內外偏遠山區的，她們不遠千里跑到這里，什么條件也不講，隨便找個礦工就把自己給嫁了，有的甚至隱姓埋名，圖的就是錢——礦工們不但工資高，一旦井下遇難，還有高額賠償金。這時候，她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男人的遺產，然后，不等給男人過罷“五七”，就揣上錢逃之夭夭了……礦區的人稱她們這種不地道不光彩的行為叫“嫁死”。

小玉嫁給柱子的時候，礦區的人十有八九，都說小玉也是“嫁死”的。但是，柱子鐵了心愿意，誰也沒辦法。

小玉二十來歲，說不上漂亮，但耐看，瓜子臉，櫻桃嘴，水汪汪的眼睛，黑油油的頭發；身段也好，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見人不笑不說話，說話則柔聲細語的……讓人不喜歡都難。柱子三十出頭了，耍尿泥的時候就沒了爹，和娘相依為命，日子好不到哪兒去。柱子人老實，長得五大三粗，模樣實在一般。小玉不要他一分錢彩禮，答應嫁給他，他能不歡天喜地、迷了心竅？

在兩人沒成婚之前，娘勸過柱子，說柱子，咱家條件這么賴，小玉憑啥看上你？說不定也是“嫁死”的，騙人的。

柱子脖子一梗，說我要是不死呢？她有啥可騙？

娘說誰誰誰一死，媳婦不是拿上錢跑了？說誰誰誰不也是？

柱子沒好氣地說，我和她睡一個床，一不犯法，二不丟人，咋說也比去嫖娼強吧?

娘給噎得沒了話。

小玉呢也真給柱子長臉，自從進了家門后，家務活從不讓娘插手，洗洗刷刷縫縫縫補補全包了，給娘梳頭、洗腳，閑時還挽著娘的胳膊在礦區四處逛。對待柱子，更是沒說的，完全盡到了一個妻子應盡的責任。柱子只要下班回到家，小玉就把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端到他面前，隔上幾天還多炒兩個菜，備上一瓶酒，讓柱子暈暈乎乎的。柱子有時在礦上受了氣，罵她兩句，她也不還嘴……夜里，拱到柱子懷里，把柱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柱子樂昏了頭，開了工資，就全部交給了小玉。小玉留下了500元，說這是這個月的生活費，然后把剩下的錢交給了娘，讓娘保存著。

柱子心里一熱，說小玉，你想吃啥就做啥，想穿啥就買啥，別心疼錢。

小玉淺淺一笑，搗了柱子一指頭，說傻瓜，燒的你？以后日子不過啦？

柱子就嘿嘿地傻笑，心里比喝了蜜還甜。

娘卻沒有完全放松警惕，心說都快半年了，小玉咋還不懷孕呢？難道是小玉有意吃了避孕藥？

事實上，娘的猜測是正確的。小玉是個結過婚的女人，男人好吃懶做，經常賭博，欠了一屁股的債。小玉這才跑了出來，來到礦區“嫁死”的，準備賭上一把。

小玉有時也會憂心忡忡地對柱子說，柱子，咱結婚這么長時間了，咋一直懷不上孩子呢?我心里急啊。其實，小玉是戴著避孕環的。

柱子安慰小玉說，這種事又不是種莊稼，急不得。

小玉試探性地問柱子，說要不咱到省城檢查一下，看是不是有毛病?

柱子不以為然，說不耽擱吃不耽擱喝的，有啥毛病?少上一天班50塊，不劃算。

小玉疑惑不解，說咋你就不想急著當爹？

柱子感慨地說，小玉，給你說真心話，我也想當爹，也不想當爹。

小玉撲閃著眼睛，說為啥?

柱子說都說我們煤黑子今日脫了鞋不知道明天還穿不穿。礦難這么多，不定哪一天我下了井就上不來了。如果有了孩子，撇下你們孤兒寡母的，受罪啊。沒有孩子的話，你就可以再找上一戶好人家……那樣的話，我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合上眼了。

柱子，別說了。小玉的臉上早已爬滿了淚。

過了一段時間，小玉提出要回四川老家看看父母。柱子很爽快地答應了。娘雖不大情愿，但也說不出什么。除了來回的路費，柱子說服娘，多給了小玉一千塊錢。

小玉走后，娘斷言，小玉不會回來了。

想不到，過了兩個月，小玉回來了。日子還和從前一樣有滋有味，五光十色。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煤礦又發生了事故，柱子不幸遇難。

在箱子底里，小玉看到了兩份保險單，投保人都是柱子，受益人一個是她，一個是娘。和保險單在一起的還有一封柱子寫給她的信：小玉，謝謝你，謝謝你讓我體會到了做男人的感覺。有一次你偷偷用公用電話給老家打電話，我才知道你是“嫁死”的。小玉，我不怪你，你這么做，肯定有你的難處。我買了兩份保險，這樣你就能多得到一些賠償……

小玉肝腸寸斷，嚎啕大哭，說柱子啊柱子，你知不知道，我上次回家是回去辦離婚手續的？你知不知道，我的肚子里已有了咱們的孩子？

后來，不論娘如何勸說，小玉沒有離開礦區，也沒有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