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還有4個路口就可以到家了。G坐在駕駛位上，耐心地等待回家的第14個路口出現綠燈。

以前，從辦公室到家里，只有11個路口，現在增加到了17個路口。

手機短信又一次跳出：老公，我在家里等你吃晚飯。

G抬頭看了看，遠處仍是紅燈，車子黑壓壓的。

G嘆了一口氣。其實，G今天的心情不錯，雖然很多事情等著他繼續去做，還有一個宴會邀請他去參加，但是，他決定回家。他決定回家，并不是回避工作上的事情，而是為了剛才再次跳出來的那一則手機短信。G算了一下，他有兩周的時間沒有在家里吃飯了。妻子J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G不回家吃飯，J也就不回家吃飯。家里常常是到了夜里11時左右才會第一次亮起燈，大約一個半小時后，家里又黑了。

前面的車子終于動了。G駕著車跟著走了大約20米的距離，停了下來。遠遠看去，又是紅燈。

車子停下來之后，一輛黃色小車插到了G的前面。從車牌號看，這是一輛剛上車牌的車子。在這輛車的車尾，G看到一則溫馨提示：我是新手。

我是新手……16年前，G來到了這座城市的一所大學，J也來到了這所大學。他們是新生中很普通的，第一次離開父母，第一次跨進大學校門，第一次在球場上摔跤，第一次走進有上千人的食堂，第一次放松自己的心情，第一次放飛自己的夢想。

G被學校開除之后，J來找過G。

J說，你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

G說，我沒有做那些事情。

那你為什么承認了？

我是新手。

只有G才知道“我是新手”對他的含意到底是什么。后來J也知道了：做那些事情的那些人說，G是新手。然后所有人都相信G干了那些事情。

這是G留給J的第一印象。

又等待了兩次紅燈，G的車才得以穿過這個路口。G看了一下時間，剛才那個路段讓他耗去12分鐘。“我是新手”的那輛車子走得老遠老遠了，就像曾經的記憶一樣。

還有3個路口。G開心地對自己說。離家越近，他的心情越好起來。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堵車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起初，只是等半次紅燈，一次紅燈或者兩次紅燈，而到了第14個路口，竟等了4次紅燈。

過了第14個路口，G知道，離家的距離只有2公里。他希望等會遇到的3個路口是順利的。天快要黑了，很多人都趕著回家。

G慢慢地減速，踩了剎車，車子停在第15個路口上。在G前面的是一輛天藍色轎車，比這更醒目的是，車尾寫著這樣幾個字：別——吻——想來真的?!

G笑了一聲，把身子伏在方向盤上，他很累了。

12年前的一天，G來到這座城市的一所大學接走了J。J畢業了。那個晚上，月亮很好。那座橋也很漂亮。風兒暖暖的。

G緊緊拉著J的手，J的心臟嘣嘣地跳著。G把另一只手伸了過去，要去捧J的臉。J讓開了。G的兩只手來捧J的臉。J讓不開了。J喘著氣說，別——吻——想來真的?!

那個晚上，月亮很好。那座橋也很漂亮。風兒暖暖的。

當G到達第17個路口時，他看了看時間，時間已經過了晚上8時。手機短信再一次跳出：老公，我在家里等你吃晚飯。G怎么也不明白，他剛剛穿過的那第16個路口，竟然讓他等了足足40分鐘!

G想不通。夜色早已降臨。路燈亮了。但是，前面遠處的紅燈盡管變成了綠燈，但很久很久才讓G駕著車往前挪了幾步，停了車后，G往后一靠，閉上了眼睛。

嘟——嘟——。刺耳的喇叭聲在G耳邊響起。G睜眼一看，一輛車的車頭已經沖了過來，好不容易，這輛車挪出了一個位置容身，剛好插在G的車子前面。

G正要開口罵人——卻一下子僵住了——前面這輛車的車尾貼了一個告示，正好在G的前車燈照射下，赫然呈現：我讓那么多次了，你就不讓讓？

你猜得到G要往下想什么事情了吧？應該是J成了G的妻子之后，J老是要G謙讓的事情吧？老是謙讓會煩的，是吧？所以G其實有時很不想回家，很厭煩家，尤其是厭煩那種感覺，那種氛圍，那種逼著G干嘛干嘛的架勢。你猜對了，這里就不詳細講了。

老公，我在家里等你吃晚飯。手機再次跳出這則短信。

可是前面的車子依然未動。黑壓壓的車子。

出車禍了。這個聲音從遠處一路傳到G的耳朵里。現在，G可以看到自己所住的那個小區的那棟樓，但他無法測量自己與它的距離。那棟樓窗燈閃閃，室外夜景燈藍紅相間，樓頂的大燈球像一顆巨大的寶石。

過了這個路口，就到家啦!G安慰自己，也這樣安慰在那棟自己可以看得見的樓里的妻子。

大約等交警處理了50分鐘的事故，G才安全地通過了他回家的第17個路口，也是回家的最后一個路口。車子到了小區門口，拿了牌，進了停車位，鎖了車，上樓，又回到車子旁邊，打開車尾，拿了給妻子的禮物，再上樓，電梯停在17樓。1709這個房號很熟悉。這就是G的家。G知道妻子J在等自己吃晚飯。沒關系，時間盡管過了晚上9時，但畢竟回來了，而且妻子答應了要等他吃晚飯。G很開心。

你猜得到G摁了門鈴、家門打開之后，會發生什么了吧？兩口子一定很開心，是吧?特別是妻子J收到了丈夫G的禮物。然后他們一定一邊吃著好吃的中國菜，一邊聽著中央二臺經濟信息聯播的新聞節目，是吧？

這回你猜錯了。當G打開家門之后，家里黑乎乎的，只有地板上一個小器物閃著藍色光芒。這個小器物旁邊是一只貓。那只貓在玩弄那個小器物。那個小器物確實閃著藍色光芒。G走了過去，拾起了這個小器物。這是妻子J兩年前使用過的手機。從那以后，妻子再也沒有使用過這部手機。但G依然給這部手機充電，交話費。

老公，我在家里等你吃晚飯。剛剛發給G的這則短信就來自妻子這部手機。只不過，執行發送者不是妻子，而是那只貓。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在這里，這不是一首歌的開始，而是G的手機響了。G摁了綠色接聽鍵，聽到那邊說：有個采訪任務，要求30分鐘內到達現場……

G懵了，但立刻醒了，摸了摸手臂、后背，虛汗淋淋。G咚地爬起床，拉開窗簾看看窗外，淡淡的陽光照在17樓的陽臺上，對面一戶人家正在把衣服拿出來晾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