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

這個地處西南的山區，自然條件和氣候都很惡劣，我在這里支教這些天早就領教過了。“山大石頭多，出門就爬坡”，果真如此，滿目蕭索啊，而且，氣候也反常。

我去時正值夏日，悶熱的日子里有時又大雨驟降。我還會擔心我們這所小學會不會被自然災害所吞噬。我的天，在這里真是心焦難耐。雨大的時候，我偶爾會有點兒空閑的時間，太悶了，就找小趙老師說會兒話。這里加上我就三個老師，老李老師太老了，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我只能跟小趙說話，而且每次說話我都會有種奇特的感覺，因為這個很現代派的小趙，居然已經在這里，就是在這個荒山野嶺里呆了六年多了，而且他一點兒都沒有想走的意思。

我很是好奇，是什么使他留在這兒呢?金錢還是美女？錢，當然談不上。美女倒是有一個，就是老李的三丫頭，她可是山村的一枝花，我總是情不自禁地目視她俏麗的身姿和俊俏的面容。三丫頭很少到山上的學校來，倒是小趙常常會去看她。

每次跟小趙談話，我都注視他深邃的目光，都隱隱然地感覺他心中有某種隱秘，于是我更是想窺探。

我終于在一個細雨濛濛的午夜聽到了他訴說的隱情。

“我睡不著，小趙。在這里真悶得慌。我好想快點兒離開，回大城市。”我說。

“我剛來時也是這樣。不過——嗯……小杜，我想我應該和你說說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和雨有關。你聽——”

是的，此刻外面的雨水撲打著樹葉、屋頂，瑟瑟間還有冷氣撲來。夜很深了，山谷里有回音，但聽不真切。

我是六年前來到這兒的。嗯，當時也是暫時工作一段時間。我剛到這里時很賣力，我很快就喜歡上了這里的孩子，他們是那么地聽話。你知道嗎小杜，他們那么苦卻是那么堅強。有的孩子每天要走一個多小時才能到校。當時，三丫頭也在，就是老李的女兒也在這兒上小學，她當時還小著呢。孩子們對我都很好，但是，我還是很快就泄氣了。這里的條件太艱苦了。我愛教書，愛這里的孩子，但我更愛大城市優越的條件。我很快就盼著走了，就像你現在這樣。

一年在艱難困苦中終于過去了，支教期限已到，我在那個有點陰冷的午后準備回大城市。按說我該高興才對，可是，可是我想告訴你，那個午后我的心里其實很難受。我該如何面對離別呢?我在這里已經和孩子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而且和老李老師的關系也很好。我真有點兒舍不得他們。孩子們不知道我要走的，我該如何跟他們解釋呢?我該如何面對他們渴望的眼神呢?想想這些，我心里就亂了，亂得一塌糊涂。我想，干脆直接走算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想，但我確實這么做了。我提前一天只和老李老師打了個招呼，就準備悄悄離開了。

那天的天突然就陰冷惡劣起來，雨愈來愈大，山谷中打著悶雷。也許老天爺也不想讓我走吧。可是，我必須得走了，車票早買好了。我背了簡單的包裹，輕輕把門帶上，我又禁不住隔窗再瞅瞅我簡陋的臥室。我打算再仔細看一眼校園就離開。我的心里酸酸的，腿開始打顫，真的。

當我走過校園的時候，我一下子驚呆了。這個時刻，本來是學生們正上課的時間，可他們現在卻和老李老師一起整齊地排列在校園里，背對著山谷面向我的宿舍。他們的眼神那樣真摯而熱烈，讓人看一眼就禁不住被感染。我的心顫抖了一下。要知道，孩子們可是在大雨中呀，他們穿得那么單薄，他們不顧風雨，為我這個一直想回家的老師送行呢。

但是，我，我還是要走的。我緊緊握住老李的手。老李那會兒都五十多了，他臉上堆積的皺紋和滿臉的真誠讓我的心酸澀不已。我說，老李，你跟孩子們回去吧，別再被雨淋了。我的淚還沒下來，老李先落淚了。老李說，我們不是不讓你走，就是想送送你。你看，你教了娃兒們一年了，他們都很感激你呢。我的淚止不住了。我哭出了聲。同時，我聽到孩子們一起喊了聲，老師——

聲音伴著悶雷在山谷中回響。

我哆哆嗦嗦地抱住了孩子們，可很快我又意識到我必須走。歸期到了呀。

我們都在感動中，都在感情的肆意渲泄中。我們沒有注意自然界的變化，事實上我們也無法預測和感知自然呀。這當兒，山谷中該是有種奇特的聲音傳來，好像火車的鳴叫。我以為是我的幻覺呢，事實上不是，雨太大了呀，連山都似乎開始搖搖晃晃了。

我在淚眼迷蒙中，突然看到對面的山好像真的傾倒起來。哎呀，似乎是有滑坡出現了！說時遲那時快，山體的碎石眨眼間就砰然滑落，悶重的聲響奇特而恐怖。有些碎石向我們這兒滾來了，向校園這邊沖過來了。

我當時就傻了，但我還是本能地撒腿跑開。我什么都不顧就跑，我只顧自己求生了。路滑加上害怕，我重重跌倒了，我在恐懼中暈了過去……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和孩子們在一處高大穩固的巖石上。是老李把我救起的。那會兒，山體的碎石猶如猛獸般沖擊著校園。老李和孩子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救我，而且不惜一切代價。

我抱著頭哭泣起來，感謝老李老師和孩子們。

還好，滑坡不很嚴重。除了幾個腿腳有點兒慢的孩子外，大家都沒受傷。那幾個腿腳慢的孩子傷勢也不重。

我們后來重建了校園。

我不想走了。就是孩子們打我罵我，我都不會走了。

我聽著小趙的話，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嗯，太感人了。”我說。

“還有件事想讓你知道。你知道三丫頭吧。她，她是很漂亮的。但，但你大概不知道吧，她的一只手有殘疾。她那天逃難時也摔倒了，可老李只顧我了。三丫頭的手是被石頭砸傷的。”

我渾身顫抖起來，哽咽著把淚咽到肚里。

此刻山里的悶雷突然又響起來，似乎還攜著瑟瑟的風雨。我望望漆黑的夜，眼神卻異常地勇敢堅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