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侃藝術史經典

岳敏君的《音樂》在2007年里，以1125.6萬元的成交價成為中國內地拍賣其作品的最高價。岳敏君在1994年至1996年之間所創作的“改造名畫”系列，包括《音樂》在內約共11幅，除去三幅較小尺寸的作品，正式的大幅創作僅八幅，而令進入拍賣場屢創新高的大多屬于這個系列，如在2007年10月21日倫敦蘇宣比秋拍以293萬英鎊成交的《處決》即曾創中國當代藝術品拍賣價的世界紀錄。此次《音樂》亦高價成交，反映了岳敏君這系列作品的收藏熱度無分地域，實屬全球同此高溫。

作為20世紀60年代人，岳敏君像他的若干同齡者一樣，經歷了一個理想年代幻滅后的混亂與無序，由于天生的敏感，他們最先看出那些貌似道德潔癖的說教的虛偽，于是成了精神大一統世界的第一批顛覆者。他們規避崇高，謝絕傳統，為商業文化的出現額手稱慶。在藝術領域內，他們形成了玩世現實主義的流派，而岳敏君無疑是其中突出的代表。他以近似商業廣告的簡單畫法和通俗的色彩，反復描繪擺出各種怪異可笑動作和嬉皮笑臉表情的人物，而這些雷同的人物正是以他自己的形象作為樣板。通過略帶自嘲性的幽默，他的作品意欲傳達當代中國人一種膚淺、空虛、無聊的生存狀態與精神狀態，兼有波普藝術與招貼藝術的強烈符號性及簡潔的視覺力量。

1998年底，岳敏君開始了他直接調侃藝術史經典的改造名畫系列的創作。他將原作中的人物抽掉而換成自己標志性的大笑男子形象，同時保持人物和場景的可識別性，從而取得一種反諷效果。在此后數年間他改造了《草地上的午餐》、《希阿島的屠殺》、《自由引導人民》等多幅西方經典名畫，引起了眾多爭議與討論。

《音樂》就是這個系列中一幅。其原作是法國17世紀宮廷畫家勒敘爾(LeSueur，1616-1655)創作的《繆斯》(Melpomène，Erato et Polymnie)，描繪了希臘神話中掌管悲劇(Melpomène)、詩歌(Erato)、啞劇(Polymnie)的三位繆斯女神。我們將兩幅畫對比，可以看到原作不論是均衡的構圖，雕塑般的人體，舞臺感的光線，還是一絲不茍的細節描繪，都體現著經典藝術對高度理性和完美技巧的追求，以及對高貴典雅的趣味的尊崇；而岳敏君卻將畫中的兩位繆斯都換成了大笑著的男子，他們不僅姿勢怪異，而且一個穿著卷起袖子的圓領T恤，一個干脆赤身裸體只穿著一雙布鞋，作為背景的樹木、天空都被簡化處理，人物的膚色粉紅，反射著塑料般的高光，鮮紅的嘴唇和潔白的牙齒分外刺眼，尤其是他們毫無來由的笑容，令前景彈奏豎琴的繆斯顯得表情呆滯倍覺可笑。

應該指出的是，岳敏君對《繆斯》的改造可以說是有節制的，《音樂》在他的這一系列作品中也顯得很特別：不僅一位繆斯被保留了下來，而且人物間的關系、人物和背景的關系都比較忠實，尤其是背景的處理顯得分外抒情，更是少見。

當我們考察岳敏君以及其他玩世現實主義藝術家的思想背景，看到他們自述“淺薄的，不經過深思熟慮的，不經過加工、潤色，不搞得很復雜的樣子，這可能是因為散漫，不多想，不推敲得那么仔細”這樣的話時，不能不想到王朔，一個也許是中國20世紀90年代最具代表意義的文化人物。如果說他們對于某些高高在上的東西所采取的輕蔑和輕佻態度，還是來自于沉重的個人經驗的話，那么，沿著他們的路徑，“飄一代”已經把這種“輕”發揮到極致，一切都是玩笑，破壞帶來快感，難怪王朔也承認自己到底只是他嘲弄的“知識分子”的一員。岳敏君似乎也是如此，他讓畫里跪著的男人手捧印有法國大師安格爾名作《利維埃小姐》(Madamoiselle Riviere)的畫冊，這似乎表明岳敏君對于傳統并無惡意，甚至還有些許敬意，他只是受夠了經典背后的威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