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周時期,各個諸侯國都有一些詩歌在周天子的王土上廣為流傳。這些詩歌的應用范圍很廣泛,諸如士大夫之間的閑聊、議政以及諸侯國之間的外交往來都離不開詩歌。在熱烈的用詩氛圍下,便產生了收集有305首詩歌的《詩經》。《詩經》的產生給人們的運用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孔子在《論語》中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可見詩歌在外交中有極高的使用率。
當時的鄭國國相子產,是在外交中成功運用詩歌的典范。子產執政期間,晉國曾想進攻鄭國,但又擔心鄭國的賢能之人有對付晉國的高招,弄不好會成為一塊啃不下的硬骨頭,于是派機敏的叔向出使鄭國,借以探察虛實。子產自然清楚叔向的來意,在盛情接待時便找機會朗誦了一首鄭國民歌《搴裳》:“子惠思我,搴裳涉洧。子不思我,豈無他士。”這原本是一首男女間戲謔的情詩,意思是你愛我,我就挽起褲腳涉過洧水去與你相會;你不愛我,我就會愛上別人。
鄭國弱小,又處在晉、楚兩個強國的夾峙之間,晉、楚爭霸,都欲利用和拉攏鄭國,因此鄭國只有靈活利用與大國之間的復雜關系來求得生存。子產誦詩的言外之意便是其基本國策的體現:鄭國若無情意,我就會倒向楚國。這綿里藏針的話語正是晉國所擔心的,叔向急忙回國報告,晉國因此而放棄了原來的打算。
三國時期,蜀漢派張奉出使東吳。在孫權舉辦的招待宴會上,張奉為羞辱東吳君臣,引用《尚書》中的句子以嘲諷大臣闞澤的姓名,闞澤猝不及防,一時語塞,十分難堪,東吳君臣也盡皆面面相覷。才思敏捷的薛綜不甘于己方受辱,遂以敬酒為名,上前對張奉說:“貴國的‘蜀’是什么呢?請讓我用一首詩來形容。”于是吟誦道:“有犬為獨,無犬為蜀。橫目茍身,蟲入其腹。”四句詩都是在“蜀”的字形與結構上做文章,極盡貶低諷刺蜀國之能事。張奉被這一還擊弄得好不尷尬,只有不甘失敗地囁嚅道:“你們的‘吳’又作何講解呢?”薛綜應聲而答道:“無口為天,有口為吳。君臨萬邦,天子之都。”前二句也是在“吳”字上做文章,整首詩都是對吳國備加贊揚,與前一首貶抑蜀國的詩歌形成鮮明對比。張奉不禁氣餒,東吳君臣皆舉杯歡笑。
蘇軾也有這樣以詩壓倒遼國使節的趣聞。宋神宗熙寧年間,有位遼國使臣出使北宋。此人自恃能詩,目中無人地四處尋釁,連滿腹詩書的翰林院學士也不放在眼里。為挽回頹勢,神宗遂命蘇軾去接待。遼使又故伎重演,以詩來為難蘇軾。蘇軾微微一笑,說:“賦詩亦易事也,觀詩稍難耳。”于是寫出一首《晚眺》詩來。
遼使看得一頭霧水也不解其意,不覺面紅耳赤,羞愧難當,從此再也不敢在宋人面前談詩。原來,蘇軾是利用漢字的字形結構特點,巧妙地以字體大小,筆畫多少,位置正反,排列疏密等特點,將所詠的意思寄予其中,其詩為:
長亭短景無人畫,老大橫拖瘦竹筇。
回首斷云斜陽暮,曲江倒蘸側山峰。
這是一首模山范水的抒情詩。
南唐相國韓熙載還利用詩歌加美人計取得了一次外交的勝利。北宋取后周而代之以后,力量強大,對周邊殘存的幾個小國虎視眈眈,南唐中主李矚急忙取消帝號,表示臣服。而宋太祖并不以此為滿足,不久就派大臣陶轂到江南,用實力相威脅以加強控制。韓熙載打聽到陶轂是好色貪杯之徒,就派了一位叫秦若蘭的歌妓,裝扮成驛卒之女去勾引陶觳。陶轂果然上鉤,兩情繾綣時還賦了一首《春光好》的詞來記錄自己的風流事。第二天,南唐君臣盛宴招待宋使。席間,韓熙載命盛妝的秦若蘭唱曲侑酒,所唱之曲就是陶觳那首《春光好》:
好姻緣,惡姻緣。只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再把鸞膠續斷弦。是何年?
以宗主國使者身份傲然端坐的陶觳被弄得狼狽不堪,盛氣凌人的氣焰蕩然無存,只好俯首帖耳地聽命于南唐君臣,宋太祖交待的使命自然是早已丟到爪哇國去了。
詩歌在外交場合中也并不都是唇槍舌劍、劍拔弩張的,也有用以溝通感情、營造友好和睦氣氛的。宋人余靖兩度出使契丹,與契丹人相處日久,也就精通了契丹語。一次宴會上,余靖應契丹主的請求,即席賦詩一首:
夜宴設邏臣拜洗,兩朝厥荷情干勒。
微臣雅魯祝君統,圣壽鐵擺俱可忒。
這是一首兩種文字合璧的詩,詩中很多詞都是契丹語的音譯:“設邏”意為豐盛,“拜洗”意為受賜。“厥荷”意為通好,“干勒”意為深厚,“雅魯”意為不善言談,“君統”意為福佑,“鐵擺”意為嵩山,“俱可忒”意為無疆。漢語與契丹語共同組成了這首詩的詩意:“宴席豐盛,自己受賜,兩國通好,關系深厚。我不善言談,謹祝君王壽比嵩山,萬壽無疆!”余靖賦詩畢,契丹主喜形于色,賓主雙方相互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