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湖,這本書,每一個頁片上都寫滿了密密的文字,讀它應是安靜而微雨的時節,但千百年來,它的靜謐不斷被打破,造訪的腳步聲隨著太陽的升起而響起,翻閱西湖是每個人的權利。輪到我來這里時,已經是又一個千年的第六個年頭了。六月的荷花與千年的苔藻,在靜默的池塘里耳鬢廝磨,湖面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蕩在船頭。
西湖六月傍晚的天光,顯現出一派寧靜和朦朧。湖面上沒有了白天的喧鬧;波光里,船家的船槳在富有節奏和韻律地擺動,搖碎了靜靜的水中倒影,把一個殘破的夢,披上了一件波光粼粼的睡衣。
依舊是千百年來流淌著的碧綠的水,依舊是蘇堤和白堤的橋橋相連,容顏依舊的接納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游客。西湖被歷朝歷代的帝王皇室所景仰,被文人騷客所鐘情,被平常百姓所喜愛。西湖集中了中國歷史上太多的故事,承載了歷史數不清的典故和傳奇;遺跡的稠密使這里的每一處景點,都與中國歷史上的著名人物相牽連,每一棵枯藤老樹都與歷史事件有纏纏繞繞的瓜葛。我一直在想,一個在歷史上分明是自然的景觀,卻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世俗的旋渦,并染上了政治的色彩,這恐怕連西湖自己都是想象不到的。這就像一個容顏嬌美的女子,一旦被皇室家族看中,就命里注定的卷入政治上的勾心斗角生活是一個道理。我曾擔憂,西湖哪一天會承受不了日積月累的重量,突然碎裂。好在西湖并不多言多語,它只是默默記載著一幕幕讓它或流淚、或歡笑、或纏綿或憤怒的故事,任憑每個朝代的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各個不同角度去評說,它把一切都深深掩藏在了浩渺的煙波與霧氣里。
西湖的沿岸,波光瀲滟,綠樹蔥蘢,不論是活在世俗里的人,還是千余年前的古圣和先賢,都留戀著這里的湖光山色。秀麗的山水間,一代代才子、名將、隱士的墳冢散落其間,在湖畔尋得一方之地,安息于此。那些從古至今如雷貫耳的名字,總能讓我們產生時光倒轉的錯覺,年代的久遠如霧里看花,及至時間向現代的推移,影像才逐漸地清晰,隱隱約約看到他們活動的影像。不知這些生活在不同時代的先賢們,是不是在另一個世界里互相往來,還在談論著自己未竟的事業。
西湖是個奇特的組合體,從文化發展的角度來說,大體歷史事件積累沉淀得越多,它的文化積淀也越厚。西湖的奇特就在于這既是個現實世界,讓古往今來的人們寄情于此,它又充滿了空靈幻化,是成年人的童話世界。仁人志士的曠世抱負在這里產生,佛道兩教的青燈在這里搖曳,清風黃卷,吟誦的佛號飄蕩在古剎道觀的千年輪回里;神怪妖魅也混跡其中。來這里都會想起白居易和蘇東坡兩位中國歷史與文學史上的巨人。白居易修建了白堤,蘇東坡修建了蘇堤。他們在西湖上的這一舉措,不是為自己的游山玩水,也不是為了文化意義上的風雅,純粹是為解除當地百姓的疾苦,而興修的水利設施。他們生前決想象不到,他們的善舉會成為后世之人憑吊和紀念他們的一個景點,他們卻沒被認定為水利專家,而是冠以大詩人和大文豪的名號,在中國的紛繁而絢爛的文化史上,畫上了濃重的一筆。2.8公里長的蘇堤,記下了一代文豪詩人的抱負壯志和去國懷鄉的滄桑蕭然。六座波影湖心的古橋,能否載得動歷史賦予它的重量呢?
在西湖奇特的人物臉譜中,一個艷光四射令世代男人們可望而不可即的妖魅人物,浮出霧氣淋漓的水面,站在我們面前,這個人就是白娘子。在西湖,一定會有人告訴你西湖的三大怪景觀:斷橋不斷,長橋不長,孤山不孤。這里說的斷橋,就是各類文學作品中白蛇精幻化成白娘子后,與許仙邂逅相遇的地方。這個人、妖結合的愛情故事傳說的版本很多,當地的一個版本是說,八歲的頑童許仙在六月吃粽子的日子,到湖邊玩耍,修煉的尚未達到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蛇,被餓得奄奄一息。玩耍的許仙不留神掉進水里一個粽子,救了白蛇一命。白蛇決心報答救命之恩,待到許仙長大成人,白蛇修成人形,變成美女,在一場大雨的撮合下,兩人在斷橋邂逅。那以后就是一來一往的秋波傳情,直到訂了終身,過起了夫妻生活。此后就演變出了一連串的傳奇故事,經久不衰地流傳著。人妖兩界,等級的劃分森嚴而寒冷,而一個蛇妖卻那么強烈地向往著人間的生活,不惜以命相搏,作為我們是不是更應該珍惜在人間做人的寶貴時光呢?
不過,在西湖的歷史上,確實發生過一次罕見的干旱現象,據說旱得已見了湖底,人們便說這是白娘子要水漫金山寺,把水借走淹法海去了。歷史上另一個真實的記載是1924年的9月,西湖邊上的雷峰塔倒掉了。為此,魯迅還寫了一篇含義很深的文章《論雷峰塔的倒掉》。一直到1998年,雷峰塔重建了,據說斥資1.5個億修建而成,塔的里面還安裝了電梯,上下很是方便。
我在霧氣迷離的湖面上,看了一眼縹緲的雷峰塔,想起了發生在西湖上的一些故事和傳說來。
(二)
杭州是個幸福的城市,這里的人們也是幸運的,他們因為有了西湖,而變得天下聞名,這對于其他的一些沒有古跡或古跡稀少的城市來說,是一種不公平的待遇。西湖過多和稠密的文化古跡,讓人目不暇接,而令人神往的傳說更如精靈般,穿梭在西湖的樹丫與水霧間,時時讓人記起她的美妙與神奇來。
西湖有時像個哲人,并不愿意被叨擾;西湖有時也像個閨中美女,害怕被騷擾。可你的景觀入世了,就得迎來送往;遁世了也得允許人家的拜謁和瞻仰。這讓西湖很難為情。
西湖單從景觀的角度看,不過是水、山、樹和被不斷修葺的古建筑;但把西湖與歷史文化相聯系,它厚重得如蘇堤橋上的雕花,精致而綿長。
西湖的水有著萬種的柔情,迷離中讓你感受她的溫存和嫵媚,近觀波光漣滟,遠眺看得到她柔媚里的傲骨,如蘇小小的性格,剛柔相濟,把一個女子的柔媚與美麗,傾獻世人,卻又傲骨錚錚。傲骨與嬌柔是對峙的,但在西湖就能神奇和諧地統一在一起,這成就了西湖的神韻。6.78平方公里的西湖,裝載著中國歷史文人太多的夢幻,只要稍微一細心,就能感受到它從任何一個年代發送出來帶著新鮮水汽的信息,如果有充足的時間,你可以繞整個西湖一圈,它的一圈是18公里。
西湖景物三大怪里,第一怪就是“長橋不長”。西湖的西岸曾有一個萬松書院,梁山伯和祝英臺在這里讀書學習。念書時,兩人總是脫離其他同學,到離書院不遠的長橋來看風景寫詩詞,這個橋僅有1.8米的長度,按成年人步子的跨度算,不過是兩步半的樣子。三年的寒窗苦讀,讓兩個人生出些情感來。梁山伯倒是情有可原,祝英臺就有些鬧得過分了,瞞著自己的女兒身和梁山伯拜了兄弟。到了學業期滿,畢業回家時,兩人在長橋話別。萬松書院距離祝英臺上船的錢塘江口18里地,相互的喜愛使他們送過來送過去,18里地走了好幾個來回,著名的“十八相送”就此誕生。五十年代陳鋼、何占豪兩位作曲家以此傳說為藍本,創作了小提琴曲《梁祝》,在國際大賽上一舉奪魁,這個浪漫凄婉、悱惻纏綿的古典愛情故事也傳到了海外,成為東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游船靜靜行駛在西湖水面上時,岸上樹蔭里有浪漫情侶吹奏著《梁祝》,笛聲款款順著水面飄過來,又蕩回去,縹緲而傷感。
西湖景致中的第二怪是“斷橋不斷”,就是白娘子與許仙邂逅相遇的地方。若觀斷橋必須是下雪的冬季。當年,康熙皇帝冬季來此,住在橋北側的保叔塔附近,恰是雪后初霽的景象,順窗向橋望去,橋的陽面冰雪消融,露出暗色,陰面卻白亮亮鋪瓊砌玉,遠處眺望,“斷橋不斷”,展現出斷橋殘雪的意境。這原本是一種視覺上的偏差,在其他的地方也能形成,但在西湖卻被渲染成了一大景觀,因為這里有白娘子的魂魄守望著它的希望,也就變得神秘和令人向往了。
西湖景致的第三大怪是,“孤山不孤”。從蘇堤向東一折,走過一條古樹參天綠蔭濃密的林蔭道,跨過小巧的西泠橋便是有名的孤山,它與白堤連在一起。孤山恰恰是兩座個頭不相上下的山聯袂并肩而立,形成西湖里的一個小島,西泠橋和白堤把它與陸地連接起來。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兩句千古絕唱般的詩句,使孤山的名氣遠播萬里,簡單的山山水水變得充滿靈氣和文化的韻味,也寫出了文人的一種歸隱心態,這得感謝一個叫林和靖的唐代詩人。中國歷代的讀書人,都是為求取功名而苦讀寒窗,所謂“千里求學為做官”,而且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性:一旦登科入仕,便急著施展治國安邦的抱負。但結構縝密,冷酷無情的統治機器往往以它獨有的規則和慣性,藐視一介書生的存在,在幾個回合之后,滿腔熱血化作灰飛煙滅,遭遇的不是貶官就是流放。既然如此,林和靖便很理智地用第三只眼看事情:看世人,熙熙攘攘皆為名來,忙忙碌碌皆為利去,最終是為名的身敗名裂,為利的因利傷身;看官場,伴君的抱虎而眠,做臣的袖蛇而走,既然如此,何必去入世紛爭,徒生煩惱。于是,他停下了尋仕的腳步,在西湖的孤山住了下來,種上一片梅花,養了一群白鶴,把梅花看成是自己的妻子,把白鶴當成兒子,在孤山一住就是20年。塵世的喧鬧在楊柳綠煙中過濾掉,心靈也被西湖的水洗滌凈化。他生命的激流在這里變得平緩而寧靜。在現實中既然不能施展才能,還要躲避小人的讒言和朝廷昏庸的流放,最好的辦法就是找西湖這樣一個地方隱居起來,把一腔的熱情變成低吟淺唱的詩句,讓曾經的抱負化成安貧樂道的寧靜,未酬的壯志消散在華發早生的兩鬢里。凋零的梅花葉瓣,老鶴抖落的羽片,恍惚間已幻化成為千年的化石,掩埋在浩瀚如煙的歷史塵埃中。
西湖的風景點分為老十景和新十景。游人多看的是老十景,尤其是有了一點年紀的人,帶著探幽尋古的意味。新十景毫無疑問是為配合旅游事業開發出來的,對拉動消費很有好處,往往是年輕人去的地方,好吃又好玩。在我看來,為了西湖艷麗的桃花和美味的醋魚而去,遠不如在家門口更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