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改制的背后

廣西桂林市政府對國有企業桂林漓江游覽開發總公司進行改制，公司董事長崔英智從中“貍貓換太子”，公司“改制”后成了他的個人企業，之后他大肆轉移公司財產。檢察機關介入調查后，他竟以“改革者”自居，稱公司出現的一些問題只是“改革中的失誤”，利用種種社會關系，百般阻撓檢察機關辦案。然而，檢察機關沖破重重障礙，終讓真相水落石出。2007年11月12日，廣西壯族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終審判決，認定崔英智貪污公款638萬余元，挪用公款100萬元，判處其無期徒刑，并處沒收財產100萬元，追繳其非法所得及挪用的公款。

“公子哥”身兼數職

崔英智在桂林市是個不一般的人物，他的父親擔任桂林市領導多年，他從小就是在人們的前呼后擁中長大的。

桂林山水甲天下，桂林旅游黃金地帶是漓江。1990年桂林市順應旅游發展的需要，成立了漓江游覽開發總公司（下稱游覽公司）。公司甫成立，年僅32歲的崔英智就被桂林市旅游局任命為公司的副總經理，令人驚奇的是，他同時還是桂林市公安局冠巖派出所的指導員，也就是說，他既是國企老總，又是警察。

兩年后，崔英智升任公司總經理。由于游覽公司掌握著桂林旅游黃金地帶的旅游資源，公司生意十分紅火，也引來外商關注。1993年，游覽公司成立冠巖旅游開發公司，崔英智又任該公司總經理。不久，冠巖公司與香港某公司合作成立了桂林華之冠旅游開發有限公司(下稱華之冠公司)，崔英智擔任該公司的董事長。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國開始推行國企改制，崔英智緊跟時代步伐，要對公司進行改制。1997年游覽公司向桂林市政府提出了改制申請。

游覽公司請來桂林市某會計事務所對公司的資產進行評估，算出截至1998年3月31日，該公司的資產總額為2198萬元，負債總額為1759萬元，凈資產為439萬元。資產評估上報到桂林市國資局后得到了確認。

1999年5月，桂林市人民政府同意游覽公司全體職工購買公司國有資產，并組建股份制合作企業。明確在該公司的國有經營性資產375萬元劃歸該公司所有，扣除職工的安置費、離退休人員的醫療費、公司應繳納的土地出讓金等，公司全體正式職工只需繳納61萬余元的土地出讓金，即可完成企業改制。

之后，崔英智叫財務總監金某到土地部門和財政部門繳了64萬元，又到工商部門遞交了股東花名冊，辦理了企業性質變更手續。接著，崔英智任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長，他聘請不是公司職工的其姐姐崔英慧擔任公司總經理。

然而公司改制后卻沒有走上健康發展之路。崔英智在長達5年的時間里沒有召開過股東大會，也沒有給股東分紅與發獎金。崔氏姐弟在公司里唯我獨尊，頤使氣指，誰不聽話就叫誰走人。5年間，原有104人的公司竟有一半以上的人離走或者下崗。

崔氏姐弟橫行霸道的行為引起了公司許多職工的不滿。從2002年9月起，被迫離開公司的員工紛紛到桂林市政府與市旅游局、勞動局、工商局、總工會上訪，要求調查處理公司存在的種種違法違規行為，桂林市政府成立專門工作組處理游覽公司存在的問題，工作組調查后認為是“公司內部糾紛”。在這樣的情況下，公司職工決定行使“主人公”的權力，召開全體股東大會，罷免了崔英智的董事長職務，推舉何某為公司董事長。

然而新的董事會向桂林市工商局遞交企業變更登記申請書時，卻被工商局否決。工商局的理由是，游覽公司召開的臨時股東大會不合法，而且該公司1999年向工商局申請變更登記時提交的股東出資情況涉嫌虛假。

職工們一個個懵了，股東出資涉嫌虛假？這就是說，他們出錢買股是假的，或者說他們并未出錢購買公司的股份。職工們仔細回顧當時的情形，確實他們并沒有交錢，再對照有關法規，他們意識到事態比他們預想的要嚴重得多，他們決定深入調查公司的問題。

偵查與反偵查的較量

2002年10月下旬的一天，桂林市檢察院走進來幾名游覽公司的下崗工人。“我們要舉報本公司董事長崔英智，他有貪污公款和受賄等違法行為。”他們向接待的檢察官遞交了舉報信，舉報信列舉了崔英智14個問題，上面還密密麻麻地簽了40多個人的名字。

桂林市檢察院高度重視，11月初決定進行初查。

調查伊始，辦案人員就發現此案十分棘手。不僅是崔英智的家庭背景特殊，而且崔英智本人既是企業總經理，又是中外合作企業董事長，還是一名警察，更為敏感的是，崔英智已于1999年獲得加拿大永久居留權（投資移民），他的妻子、孩子已移居加拿大，稍有風吹草動，他隨時可能離境前往加拿大。

“盡量不要暴露，一切悄悄進行。”專案組定下了調查方式。

然而，專案組一行動，崔英智就知道了。一時間，廣西區、桂林市有關領導和有關部門不斷接到涉及同一事件卻有兩種說法的信，一方面游覽公司職工不斷舉報崔英智，一方面崔英智也不斷“控告”，認為桂林市檢察院亂辦案、打擊他，他在信中稱自己是一名“改革者”，為桂林市旅游業的發展作出了極大貢獻，游覽公司雖出現一些問題，但只是“改革中的失誤”，并不涉及違法犯罪。一波又一波的有來頭的說情者找上門來，接著，在一些大型會議上，“桂林市檢察院是支持改革開放還是阻礙改革開放”的議論也出現了，讓桂林市檢察院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聽說崔英智花了幾十萬元把你們擺平了，你們是來做做樣子的吧。”辦案人員找到舉報人調查時，沒想到遭到了一些舉報人的詰問，他們不愿配合調查了。調查漸漸陷入僵局。而接下來的時間里，桂林市檢察院又不斷接到廣西區紀委、廣西區檢察院等上級機關轉來的舉報崔英智的信，要求進行調查核實。桂林市檢察院面臨著兩難境地。

“再難也要查，針對面臨的情況，要更加注意工作方式。”專案組調整辦案思路，采取外松內緊的策略，表面上案件偵查停止了，辦案人員被派去辦其他案件了，實際上提高了辦案“檔次”，由一名反貪局副局長親自出馬，更加隱秘地偵辦此案。自治區檢察院對桂林市檢察院的做法表示支持，多次派人到桂林指導。

經過近兩年的艱難初查，專案組終于掌握了不少證據，確定了崔英智存在利用國企改制，大量侵吞國有資產，并通過香港的銀行將贓款轉移到國外的重大嫌疑。2004年7月初，桂林市檢察院以涉嫌貪污罪對崔英智立案。

而此時，受了一番“驚嚇”的崔英智已不在公司露面，而且也不在桂林的家中居住，外人無法知道他的行蹤。辦案人員追查了半個月，才在他的一個朋友的家門口將他截住。

緊接著，辦案人員對崔英智的住處和辦公室進行搜查，發現了多份游覽公司職工寄給有關單位對他的舉報信，還有他多次往返香港的機票，從時間上看，每次檢察官一到游覽公司及其下屬公司查賬，崔英智就飛去了香港，幾天后看到檢察院沒什么動靜才飛回來。“好險！”辦案人員情不自禁拍拍胸口，想如果當初貿然出手，崔英智肯定跑到加拿大去了。

此次搜查中，檢察官找到了兩封香港銀行寄給崔英智的對賬單。檢方近兩年的查而不“動”，也讓崔英智以為檢方拿他沒有辦法，只是在應付舉報者做做樣子。當辦案人員和聲細氣地提出想了解他在香港的銀行賬戶的情況時，崔英智爽快地簽下了授權書。

但在審訊時，不管辦案人員如何“提示”，崔英智就是拒絕開口，一直沉默。在這種情況下，自治區檢察院極其重視，研究對策，決定將他押到南寧審訊，自治區反貪局副局長林國星親自訊問，最終讓崔英智開了“金口”。接著，檢察機關調集精通財務的檢察官梳理崔英智的銀行賬戶，理出了崔英智的贓款流向。加上此前的調查結果，崔英智借改制之機，大肆侵吞公司資產并轉移到國外的犯罪事實終于水落石出。

2004年7月18日，公安機關對崔英智刑事拘留，7月30日執行逮捕。崔英慧在其弟落網后不久，即從人間蒸發了。

國有公司改制怎么會變成個人的公司

其實，游覽公司改制從開始到結束，公司職工始終是一頭迷霧。

企業改制，事關企業和企業職工的前途，崔英智卻更為強烈地感受到，企業改制更關系到他的前途和命運，因為改制后他的前途就不在管理部門或者市政府那里，而是捏在了股東們和董事會的手里。當然，改革既是挑戰也是機會，這對于一直在政治氣氛濃郁的家庭中長大的崔英智來說，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了，他決定要在企業改制中有一番“作為”。

企業改制過程中，首先是盤點資產。崔英智拿出來給會計事務所評估的只是一部分，一些下屬公司被他隱瞞了，游覽公司在“華之冠”的股份價值也被他降低了。后來桂林市政府另請會計事務所對游覽公司資產重新評估，游覽公司的凈資產為1353萬元，比原來的評估多了900多萬元。

企業改制獲市政府批準后，崔英智并未向職工公開文件，而是散布一些似真實假的消息。“公司改制政府批下來了，由于公司的凈資產是375萬元，市政府要我們買下這375萬元，這樣，副總要交18萬元，中層領導要交8～10萬元，職工要交5～6萬元。我作為董事長要交90萬元。”

巨額的股金讓許多職工望而生畏，然而崔英智仍擔心有職工會硬扛著要入股，就對職工說：“想入股的也不用馬上交錢，公司以后從資金里、從分紅里扣就行了。”

在公司職工的觀望中，崔英智則與其親信、公司財務總監金某悄悄操作公司改制。1999年5月10日，金某填寫了一份內容為“向土地局付款640963元”的用款申請單，經崔英智簽字同意后，交給財務人員。財務將其中的61.8萬余元轉到桂林市土地局，將余下的2.2萬余元轉到桂林市財政局。然而這些錢卻不是游覽公司的錢，而是冠巖公司和華之冠公司出的錢。為遮人眼目，公司財務記的是“代墊款”，而華之冠公司財務記的是“付土地局征地款”（正巧當時華之冠公司在征地搞項目），冠巖公司財務則記的是“代華之冠付土地款”。

對這筆錢，金某在土地局和財政局卻稱是改制款，于是土地局、財政局分別給游覽公司開具了專用繳款憑證、土地出讓金專用票據、契稅完稅證。

之后崔英智指示金某炮制股東名單。在這份股東名冊上，總股份375萬股，其中集體股313.5萬股，個人股61.5萬股；共有股東50人，其中崔英智15萬股，5名副總每人3萬股，13名中層領導每人1萬股，31名一般員工每人6000股。

5月12日，崔英智召開游覽公司職工大會，宣布公司改制為股份制企業，但他不叫職工按“股東名冊”交股金，而是用“要交375萬元股金”來嚇唬職工，用“不愿出現金也行，公司可以先幫助出這375萬元，以后公司從獎金、分紅中扣各人的股金”穩住職工。大部分職工一時都拿不出五六萬元入股，于是認可了崔英智的“建議”。接著，崔英智拿出他事先擬好的游覽公司董事會、監事會人員名單，讓與會職工一一簽字同意。

在會上，崔英智還讓“股東”們決定不將冠巖公司改制。崔英智這樣做有他自己的算盤，他認為保留冠巖公司的國有企業身份，既可以今后便于向政府要錢要政策，他自己也便于在公司里做“小動作”，畢竟游覽公司成了股份制企業后，有些事是不好在賬面上反映的。

5月19日，金某拿著土地局與財政局開具的繳改制款憑證和虛構的股東名冊，到工商部門辦理了將游覽公司變更為股份制企業的手續，之后公司并沒給“股東”發股權證。

就這樣，游覽公司一分錢未出，公司職工一分錢未出，公司就變成了股份制企業。這樣一來，企業已改制，政府管不了他；職工未交改制款，不成為股東，也管不了他，崔英智在企業里可以為所欲為了。此后，每當有職工“頂嘴”時，他就告之，“你又沒交股金，不是股東，你有什么說話的權利；你給我老老實實干活，要不就走人。”

貪婪老總大肆轉移公司資產

游覽公司被崔英智放進了口袋，那么他從自己口袋里不斷拿錢就在所難免了，而且十分容易了。

1999年至2001年間，桂林江山國際旅行社港臺中心分別向冠巖公司、華之冠公司借款接待一些港澳旅行社的旅游團，后來，江山國際旅行社港臺中心陸續將220余萬港元打入崔英智在香港銀行的個人賬戶，用來還借冠巖公司的款。崔英智卻將這些錢轉到他及親屬在加拿大、美國的銀行賬戶上，予以侵吞。

2000年，崔英智叫金某從華之冠公司小金庫轉100萬元到他的個人銀行卡里用于炒股，之后他將錢轉到證券公司賬戶炒股，但炒股收入并沒有交到公司。2001年將股票提現后，他又將錢存進自己的銀行卡。2002年9月，崔英智叫財務人員將這100萬元取出，轉入他人賬戶。

1994年以來，華之冠公司多次委托香港某公司在香港及海外開展對冠巖游覽區的宣傳，每月支付一定的“宣傳費”。至2003年12月，華之冠公司共計支出“宣傳費”1114萬余元。香港某公司留用20%，其余80%返還華之冠公司。華之冠公司外方負責人向崔英智提出，對這筆錢按內資方38%、外資方62%分配，崔英智同意了，但他不向內資方其他人員告知此事。2001年至2002年，華之冠外資方將33.8萬美元的“宣傳費”轉進崔英智在香港的銀行賬戶，不久這筆錢被轉到崔英智及他人在加拿大的銀行賬戶上。

……

崔英智的腐敗行徑不斷引起公司職工的不滿和抗爭，經職工們多次反映，桂林市政府組成工作組再次進駐游覽公司調查。2005年5月，桂林市國資委宣布游覽公司1999年改制時的資產評估結果無效，接著，桂林市政府撤銷同意游覽公司改制的批文，恢復游覽公司國有企業的性質，并委派了新的法定代表人和總經理。

崔英智被抓獲的這天，獲知消息的游覽公司員工高興不已，他們在景區燃放鞭炮慶祝，還掛起“共產黨萬歲”的橫幅，以表達對檢察機關的感激之情。

游覽公司領導人腐敗案最終受到查處，但此案留給人們深思。此案的發生，固然與崔英智的貪婪有關，然而，如果游覽公司在改制過程中，主管部門做好與企業職工的互動工作，向職工宣布有關文件，與職工座談，讓職工直接了解企業改制內容、改制進程，防止有人從中上下其手，崔英智也就無法欺上瞞下，借改制撈取個人好處的目的也就無法達到了。“走群眾路線”是我黨的一大工作法寶，任何時候、做任何工作都不能丟啊。■

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