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影劇歌星到國會議員、外交家,李香蘭一生艱苦奮斗曲折成長的道路,真切感人,并富于傳奇性。多年前,我曾有幸陪同白楊阿姨會晤并宴請過李香蘭女士。她那端莊和藹的舉止,熱情誠懇的神態(tài),給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永世難忘!周璇——李香蘭——鄧麗君三代的歌聲和倩影,是東方文化的明珠,世界歌壇的瑰寶。
無罪釋放
1945年8月我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對于漢奸賣國賊、日本特務(wù),進(jìn)行了大規(guī)模的檢舉和軍事法庭審判。其中,日本著名女間諜川島芳子,最終被認(rèn)定為是中國人金璧輝,以漢奸罪被判處死刑并槍決。而一些演員如王麗娟、周曼華等,因參加漢奸電影業(yè),遭到起訴。被起訴的明星里最著名、最轟動的,就是以《夜來香》一鳴驚人的李香蘭,當(dāng)時年僅25歲。

法庭最終認(rèn)定,“李香蘭”并不是中國人,她真名山口淑子,乃是日本人!所以,“危害祖國”的漢奸罪名不能成立。又鑒于李香蘭除了影劇事業(yè)以外,沒有參與政界活動,所以被宣判無罪釋放。
然而,日本女子李香蘭,對于中國人民和中國的文化藝術(shù),具有極深厚的感情。她回到日本后,重返影壇,取名中日文混合的“香蘭·山口”。李香蘭自稱是日本和中國的“精神混血兒”。
近20年來,她多次訪問中國,成為日中友好的文化使者。特別是在她的“第二故鄉(xiāng)”上海,她有許多好朋友。筆者曾有幸隨同白楊阿姨等,幾次會晤、宴請李香蘭,一睹芳華,驚嘆她“日中結(jié)合”親切善良的獨特的美。
2005年,李香蘭公開發(fā)表長文聲明,勸誡日本首相不要參拜靖國神社,因為“那會深深傷害中國人的心!”
她說:“日本是我的‘父親之國’,中國是我的‘母親之國’!我最不希望見到兩國的友好關(guān)系出現(xiàn)問題。周恩來總理說過——要以史為鑒,面向未來。日本人應(yīng)該用自己的良知清算過去,兩國年輕人更應(yīng)用全新的廣闊視野,認(rèn)真考慮將來如何友好相處。”
童年生活
李香蘭,1920年2月12日生于遼寧省奉天(今沈陽)附近的北煙臺,不久舉家遷往撫順。她的祖父山口博是位學(xué)者,祖籍在日本佐賀縣杵島郡北方村,自幼酷愛漢學(xué)。因為對古老的中國文化非常仰慕,所以在1906年(明治三十六年),從老家佐賀縣來到中國定居。山口淑子在家里的小名叫“豆豆”。父親山口文雄受祖父影響,早年就到中國學(xué)習(xí),后來任職于“滿鐵”公司,在沈陽鐵路局工作。母親石橋愛,也同樣是中國文化的崇拜者。
20世紀(jì)30年代,清朝末代皇帝溥儀名義上擔(dān)任偽滿洲國的元首,實際上只是傀儡。實權(quán)掌握在日本關(guān)東軍司令部手里,日本軍國主義者在東北橫行霸道,民不聊生。
少年時代留在李香蘭腦海里的那片殷紅的血泊,讓她終生難忘——1932年,她親眼看到日本憲兵槍殺了幾名被捆綁的中國人,血肉模糊。后來她才知道,那與平頂山慘案——3000名中國平民遭日軍屠殺的事件——有關(guān)。在平頂山事件中,父親因“通敵(中國人)”而受到拘留,事后山口淑子一家遷居沈陽。13歲時,山口淑子認(rèn)了父親的中國同學(xué)、當(dāng)時的沈陽銀行總裁李際春為養(yǎng)父,她也因此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李香蘭。這個名字就是養(yǎng)父李際春起的。
父親還有一個結(jié)拜兄弟潘政聲,當(dāng)時任天津市長。1934年,少女李香蘭來到北平,以“潘淑華”這個名字在北平翊教女中念書,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為以后的演藝事業(yè)打下扎實的基礎(chǔ)。她在《我的半生——李香蘭傳》中記載了當(dāng)時學(xué)習(xí)的情況:“我從東北來投親,作為一個中國人——潘家的干女兒——上了翊教女子學(xué)校,名叫潘淑華……上學(xué)時三人同路,放學(xué)時有時只剩我一個人。那時候,我常順路去北海公園,在無人的小島上練習(xí)漢語發(fā)音或查字典,也曾去過遠(yuǎn)處的太廟。”
青年時代
1937年,由“滿鐵”公司出資的滿映電影公司成立,17歲豆蔻年華的少女李香蘭,被聘為專職演員。她主演的第一部電影《蜜月快車》,奠定了她在影劇界的地位,被稱為“懂日語的中國少女影星”。后來,她又演出了《支那之夜》、《熱砂的誓言》和《白蘭之歌》等“大陸三部作”。

由于李香蘭天生麗質(zhì),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并以歌聲甜美而著稱,更以一曲《夜來香》而聲名大噪。學(xué)生時代,她曾經(jīng)跟隨著名的俄羅斯女高音歌唱家波多列索娃學(xué)習(xí)花腔女高音,后來就在奉天廣播電臺新節(jié)目《滿洲新歌曲》中演唱了《漁家女》、《昭君怨》、《孟姜女》等中國歌曲,這是她歌壇生涯的起點。李香蘭以許多經(jīng)典情歌而聞名于世,據(jù)她自己在回憶錄《我的半生》中說,最受聽眾歡迎的三首歌是《何日君再來》、《蘇州夜曲》和《夜來香》。
《何日君再來》是上個世紀(jì)30年代的影片《三星伴月》插曲,原唱是周璇,但李香蘭的演唱卻別具風(fēng)味。就如她的照片,穿著旗袍是東方的,但又不完全是中國的。漂亮天真活潑的臉蛋,眉眼間含著一絲日本美女的嬌柔嫵媚,如同詩人徐志摩曾經(jīng)傾心贊美過的那樣。《蘇州夜曲》是日本作曲家服部良一以中國的旋律為基礎(chǔ),參考了美國的愛情歌曲,專門為她編寫的。她還翻唱了周璇的一些名歌,風(fēng)行一時。
《夜來香》最為大家熟知,這首歌是百代唱片公司特邀作曲家黎錦光,參考中國民間小調(diào)為她譜寫的,但其中旋律和節(jié)奏采用了歐美風(fēng)格,譜成了輕快的慢倫巴,傳遍歌舞場。李香蘭在自傳中說:“盡管這首歌很受歡迎,但流行的時間不長,后來日文版和中文版都禁止出售……理由是任何一首外國的軟綿綿的情歌,都會使(日本軍隊)風(fēng)紀(jì)紊亂。”不僅如此,1945年,她在上海因演唱這首歌,還受到傳訊。她說:“他們懷疑我唱這首歌是期望中國(重慶)政府回來。”
追憶往事,山口淑子說:“在那個戰(zhàn)爭年代,為了生存,我的確是拼足了力氣學(xué)唱歌”。她聲稱,對那些曾為軍國主義服務(wù)、歧視中國人的電影而感到內(nèi)疚。后來,她因受不了“李香蘭”身份的重壓,1944年從“滿映”辭職,客居上海。
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李香蘭被軍事法庭以“漢奸罪”嫌疑審訊,后因公布了自己的日本人身份,才得以幸免。對自己以“中國人”的名義演出電影,她說“雖因年輕但考慮愚昧”而表示道歉。1946年2月,她被釋放回國。
激情晚年
告別了“李香蘭”時期的山口淑子,回國后跨入影壇,其間甚至想過要到好萊塢發(fā)展,后因故而放棄。1958年,山口淑子38歲時與外交官大鷹弘結(jié)婚,改姓大鷹,并退出演藝界,當(dāng)起了外交官夫人。1969年,49歲的“大鷹淑子”圓了記者夢,當(dāng)起了富士電視臺的節(jié)目主持人,還前往越南、柬埔寨、中東等戰(zhàn)爭前線,采訪過阿拉法特、曼德拉等風(fēng)云人物。1974年,頻頻在電視上出鏡的大鷹淑子,在田中首相的勸說下出馬競選,當(dāng)選參議員達(dá)18年之久……
1975年,已是國會議員的大鷹淑子訪問平壤,路經(jīng)北京時,受到中日友好協(xié)會廖承志會長的盛情款待。
1978年,她再次訪問了留下過青春足跡的北京、上海、哈爾濱和長春等地。同年8月,她含著淚水觀看了中日締結(jié)和平友好條約的實況轉(zhuǎn)播。她說:“我有中國和日本兩個親人,中國是養(yǎng)育我的母親之國,日本是我的父親之國。中國是我的故鄉(xiāng),所以去中國應(yīng)說‘回’中國。”
除了唱歌之外,她還曾在滿映、上海、日本、港臺等地拍攝了不少影片。1991年4月,她親自挑選了自己拍攝過的七部影片,參加香港電影節(jié)展映。這七部影片是:《支那之夜》、《賽昂的鐘》、《我的夜鶯》、《我一生中最光輝的日子》、《在拂曉里出逃》、《丑聞》、《白夫人之妖戀》(即白蛇傳)。俄羅斯風(fēng)格的音樂片《我的夜鶯》,是她在“滿映”時代花了近兩年時間才拍成的影片,描寫父女兩人悲歡離合的故事,她自己認(rèn)為這“是一部具有世界性的音樂片,也是日本電影史上一部真正的音樂片。”《我一生中最光輝的日子》是她戰(zhàn)后回到日本的代表作,由日本松竹影片公司攝制,描寫一個舞女愛上了殺死她父親的仇人,曾被評選為當(dāng)年十部最佳影片的第五名。《在拂曉里出逃》是由黑澤明編劇的一出愛情悲劇,曾被評為當(dāng)年十部最佳影片的第三名。《白夫人之妖戀》則是根據(jù)中國民間故事《白蛇傳》改編的影片。《支那之夜》留給觀眾的印象是一個美艷的中國女性及其甜美的歌聲。
1992年,山口淑子滿72歲了,從參議院退休。但她仍擔(dān)任著“亞洲女性基金”的副理事長(理事長是前首相村山)。她希望以“亞洲女性基金”的社會活動,促成日本政府向當(dāng)年戰(zhàn)爭的受害者“慰安婦”道歉并賠償。
當(dāng)年,在為文學(xué)刊物《雜志》舉辦的納涼晚會上,李香蘭與張愛玲曾有過一段對話。張愛玲問:“您就是到了30歲,一定還像個小女孩那樣活潑吧?”李香蘭回答:“也是啊,這些年老演淺薄的純情戲,實在沒多大意思,我倒想演點不平凡的激情戲!”張愛玲后來回憶說:“她不要那種太平凡的、公式化的愛,而要‘激情’的。”
據(jù)說,李香蘭跟上海作曲家陳歌辛在長期合作中建立了良好的感情。陳歌辛為她譜寫了大量歌曲,如《夜》、《黎明》、《小溪》、《湖上》、《漁家女》、《恨不相逢未嫁時》、《忘憂草》以及專為她寫的花腔女高音獨唱曲《海燕》等。日本電視臺訪問上海時,她曾告訴記者,當(dāng)年她差一點嫁給了陳歌辛。記者詢問她,為何在《自傳》中只字未提呢?她笑著回答:“這樣重要的事情是不能寫在書上的。”看來過去這段交往,還是停留在友誼上面吧。
1992年,李香蘭再次訪問上海時,陳歌辛已經(jīng)去世。她對陳歌辛的兒子陳鋼說:“我和你爸爸很好啊……”■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