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環境權是自然人享有適宜自身生存和發展的良好生態環境的法律權利。其主體限于自然人;其客體是環境生態功能;其內容是指向環境生態功能這一特定客體的利益群;其權能包括對良好生態功能的保有權、享受權等實體性權能和環境參與權、環境知情權、環境請求權等程序性權能,其中,環境參與權是核心權能。
關鍵詞: 環境權;概念;界定
中圖分類號:DF468
文獻標識碼:A
自20世紀60年代世界范圍內出現“環境權”這一概念以來,幾十年過去了,然而,中外法學界對“環境權”的概念、內容、形態(種類)、屬性等這些基本而又重要的理論問題,至今仍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甚至有人提出了“環境權這個概念是否真的有必要?”的質疑[1]。理論上的混亂、立法上的遲緩和司法實踐中的被排斥,與學者們當初提出“環境權”時的熱情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有學者認為:“環境權難以操作和得不到法院支持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學者在環境權研究中的烏托邦傾向和巫師化傾向”。(注:周訓芳教授解釋說:所謂“烏托邦化”傾向,是指一些環境法學者提出的環境權理論過于理想化,他們所虛擬的社會理想和人與自然的關系的理想圖景,遠離現實世界而難以被人們廣為理解和接受;所謂“巫師化”傾向,是一些研究者完全脫離了法學研究和科學研究的常規,不將一定的學術規范和科學規范一以貫之于他們的研究中,此時采用此種規范而彼時采用彼種規范,一味地求新求異,從各種學科知識和人類經驗中拼湊出了匪夷所思的環境權圖案,宛如巫師作法。(參見周訓芳.環境權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121.))筆者認為這個判斷是切中要害的。它確實反映了環境權理論研究中的一些現實。如有的學者試圖用環境權涵蓋一切權利,將自然資源權、環境行政管理權、環境資源使用權,甚至國家主權等統統囊括其中;有的學者的著述中有意無意地混淆不同學科所用的概念,云里霧里,令人不知所云。然而,環境權絕不應是一個無所不包的權利“大雜燴”。相反,它應當是一個具有嚴謹的內在邏輯和環境法特征的獨立的權利,即環境法上的權利。本文擬就環境權概念的界定展開討論,提出明晰、可行的環境權概念,以供立法參考。在許多學者呼吁“更基礎的和更重要的工作是務實地推動環境法中早日作出環境權的明文規定”[2]、“逐步將環境權付諸實施”[3]的今天,其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一、界定環境權的原則
(一)應以法律權利為目標界定環境權
一般說來,權利在相關立法文件尚未草擬出來以前,就以一種自發的形式存在于社會生活中。如社會生活中長期形成的習俗權利、道德權利以及社會組織中的權利等等。因而,社會中的不同力量成就了不同意義上的“權利”。法律權利,則是通過將社會自發的權利納入法律的軌道,集中表明了自己所代表的鮮明的國家意志,其實質是國家這個代表機構對權利的一種價值判斷,是個人與國家利益的一種協調。社會自發的權利在未被法定之前,是一種不確定的、缺少國家權力保護的自在權利,在行使中可能會隨時受到他人、社會和國家的侵犯,因而得不到有力的司法保障。而被法定化后,則變得規范、確定和連續,同時,也是對非法定的社會自發權利的限制。因而,法律權利較之其他非法定的社會自發權利而言,是一種實然權利[4]。可見,法律權利與非法律權利的最根本區別就在于:法律權利的實然性。筆者認為,之所以由法學界來討論環境權問題,目的就是要從法律上確立環境權,使環境權成為能夠落到實處的實然性權利。筆者不否認法學家在論證這種權利應在法律上確立的理由時,可以從一般權利中尋找權源根據,但他們最終從理論上界定的、提供給立法者的權利概念應當是法律權利的概念,而不是仍停留于倫理上、道德上、宗教上、習慣上、自然法上的權利概念,否則,遭遇立法者的拒絕就是預料之中的了。所以,法學界應嚴格以法律權利的概念為目標來界定環境權。時下一些學者試圖將倫理上、道德上、宗教上、習慣上、自然法上的權利直接識別為環境權是不妥當的。
(二)應以特定“環境”含義為基點界定環境權
“環境”是一個多義的概念。從最廣義上來看,幾乎沒有什么事物不可以納入環境的概念中。如環境科學學者以環境要素的差異、環境的功能、空間范圍的大小等為依據,就對環境作出了諸多分類。按照環境要素的差異,環境被區分為自然環境、工程環境和社會環境。自然環境是指對人類的生存和發展產生直接或間接影響的各種天然形成的物質和能量的總體,如大氣、水、土壤、日光輻射、生物等;工程環境按其功能又分為城市環境、村落環境、生產環境、交通環境、商業環境、衛生環境、旅游環境等;社會環境按其組成要素又分為:政治環境、經濟環境和文化環境等。從空間范圍大小來劃分,人類的生存環境可分為聚落環境、區域環境、全球環境、星際環境等不同的層次結構,每一級又均由自然環境、工程環境和社會環境組成[4]141。可見,不首先確定“環境”的含義,環境權的客體就無從確定,從而無從理解環境權。那么,環境權中的“環境”該做何理解呢?《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規定:“本法所稱環境,是指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天然的和經過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的總體,包括大氣、水、海洋、土地、礦藏、森林、草原、野生動物、自然遺跡、人文遺跡、自然保護區、風景名勝區、城市和鄉村等。”對此界定,筆者贊同王燦發教授和李耀芳博士所作的評價:“是一個比較好的定義方式”[5]、“符合法律意義上之環境概念所要求的完整性、具體性和準確性”[6];同時認為,此界定較好地體現了《環境保護法》“保護和改善生活環境與生態環境”的立法目的。因此,我國《環境保護法》對“環境”的界定,應當作為界定環境權的基礎。筆者認為,這個立法上界定的“環境”有三層含義。第一層含義是,立法通過“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這個定語,阻卻了諸如庭院中的盆景植物、村民房前屋后的零星樹木、家養寵物、并無價值的所謂“景觀”等進入“環境”的范圍。即并非所有圍繞于人的自然存在均能成為“環境”。第二層含義是,立法通過“總體”這個定性詞,表明環境包容許多自然因素這個事實并不意味著環境是一定數量自然因素的簡單迭加,而是由一定數量、結構和層次的自然因素所構成的具有一定生態功能的物流和能流的統一體。即“環境”是一個整體的概念。第三層含義是,立法通過“人類”這個限定詞,表明環境的享受主體是廣泛的,絕不是個體。
(三)應立足于法學規范界定環境權
筆者認為,現代主流法理學理論并沒有表現出對“環境問題”無能為力的狀態。相反,它對解決“環境問題”是有作為機制的。(注:卓澤淵教授在首屆“福州大學東南法學論壇”上說:法律是要調整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但調整是不同的,它是通過調整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而調整人與自然的關系。在既有的理論和概念已經夠用的情況下,為什么要去創新?那不是徒勞嗎?那不是增加人類思維上的負擔和困難嗎?那不是把已經清晰的理論弄得更加混亂嗎?現代法理學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指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筆者注)。)環境危機反映出的不是主流法理學理論對“環境問題”作為機制的缺失,而是由于人們在過去相當長的時期內對“環境問題”的認識滯后,從而造成在應用該理論中,在立法和法的實施方面的不及時、不到位和不完善。現代法理學理論是人類經過上千年對法律科學進行探索、不斷甄別、修正完善、實踐檢驗中被廣泛接受成為“主流”學說的完整理論體系,因此,盡管面對十分特殊的“環境問題”,我們仍應堅持主流法理學理論的指導,堅持以法學規范來研究、解決問題。對此,八代紀彥先生引述牛山積教授的話表達了相似的觀點,他說:“欲期確立具體而固定之制度,在過程上自應以已確定之制度為基礎,再尋求進步之途徑,因此,環境權說就物權請求權說及人權請求權說,均應承認彼等原有的正當地位。”[7]具體到確立環境權而言,主流法理學理論所建立的一系列嚴謹的術語概念(如權利、義務、主體、客體、人權、程序等)、基本原理(如權利與義務關系的原理、法律關系的原理、法律與道德、政治、經濟等其他社會現象關系的原理等)都是應當堅持的。在此基礎上,作為新設權利的環境權,該有多大的內涵和外延就界定多大,切勿大包大攬。惟有如此,我們才能保持與法學界的對話,環境權也才有可能融入現有的權利體系而變成現實的法律權利。
二、環境權概念之界定
(一)環境權的客體
權利客體與法律關系客體是既有區別又有聯系的概念。權利客體是權利行使所及的對象,它說明:享受權利的主體在哪些方面可以對外在的客體(物質或精神客體)作出某種行為或不作出某種行為。從單個權利的角度講,其客體自然不能完全等同于法律關系客體。然而,一旦權利的行使與特定義務的履行發生聯系,此時權利客體不僅是權利所及的對象,也是義務所指向的對象,權利客體也就變成了法律關系的客體[8]。由此,我們基本能夠把握權利客體的概念。那么,環境權的客體是什么呢?筆者認為:環境權的惟一客體就是“環境生態功能”,此外別無他物。
1.環境生態功能的特征,決定了它是環境權的客體
環境兼具財產價值和生態功能價值,是勿庸置疑的,學界對此不持任何異議。所謂環境的財產價值,即指環境中的自然因素,如植物、動物、礦物、土壤、水等物質實體的有用性價值,它強調的是各物質實體的財產性質。所謂環境的生態功能價值,則是指通過土地、森林、水、大氣等組成的有機統一體——生態系統所表現出來的對環境污染、破壞與沖擊的容量、環境的舒適性、景觀優美性、可觀賞性等生態價值。這種生態功能不是通過實體價值與形態為人類服務,而是以脫離其實物載體的一種相對獨立的功能形式存在并滿足于人類需要的。可見,環境中的各自然因素承載著兩種完全不同的資源——自然資源和環境資源。其中,作為自然資源的各自然因素的物質實體顯然是財產權的客體,不能同時又是環境權的客體,(注:筆者認為,環境權與財產權、人身權等是屬于同一且較高位階的權利,因此它們的客體不能重疊,如財產權的客體是財產,人身權的客體是人身,不能相互混同一樣。這與某物既可是債權的客體物,也可同時是所有權的客體物是不同的。)而作為環境資源的環境生態功能必然表現出的無形性、公益性、整體性、長遠性等顯著有別于各傳統法律權利客體的特點,使得環境生態功能恰恰需要全新類型的權利——環境權來保障,因而成為環境權的客體。對此,有學者也作了類似的表述:“在傳統的法律當中,環境資源的財產功能和價值已基本得到保護,但是其生態價值和功能卻往往受到忽略。……因而極有必要使人類享有這些基本的生態環境條件,分享這些環境價值提供法律保障。”[9]
2.從區分環境權與傳統法律權利的角度看,環境權的客體是環境生態功能
有的學者對公民環境權論批評道:“如果日照權是針對影響采光的行為的,眺望權、親水權和一些學者提到的‘達濱權’都是追求對視線或身體對確定目標的通達,那么,這些權利,包括一些學者提到的‘通風權’都可以通過民法相鄰權制度等得到保護。如果景觀權是著眼于觀賞價值的自由利用,那么這項權利屬于人格權。如果寧靜權的設計目的是防止聲音、振動等形式的干擾,嫌煙權、清潔水權、清潔空氣權都是為了對抗他人向空氣、水源等排放有毒有害的物質影響主體對空氣和水的安全使用的話,那么,這些權利都屬于人身權之列。……這些權利并不是過去法律設定的權利之外的新的權利品種,它們只不過是與環境有關的傳統權利。”[10]另一位學者在評述日本大阪機場噪音案等案件判決結果時也說:“試圖以所謂的環境權來代替民法中業已存在的財產權及人格權,不僅導致民事權利設置的重復、混亂,也不利于真正地確立環境權。”[11]筆者認為,這些批評不無道理。因為,它們至少說明了將日照權(注:因我國新近頒布的《物權法》已將日照權列入相鄰權的范疇,故已使“日照權”的含義特定化。即“日照權”特指自然人享受充足陽光照射的權利,而不是有學者原先理解的享受“健康陽光”(即無害陽光)照射的權利。它顯然不同于采光權。)、眺望權、親水權(注:親水權也有學者表述為“達濱權”,指人們親近水域而感受精神愉悅的權益。)、通風權、采光權、景觀權、寧靜權(注:寧靜權指免受噪音污染、免受振動污染等權益,不包括私人住宅免受非法入侵等權益,因此不同于安寧權。)、嫌煙權(注:嫌煙權也有學者表述為“免受惡臭權”,其與用于表達免受較大范圍大氣污染或有毒空氣污染的清潔空氣權不同。 )、清潔水權、清潔空氣權等直接識別為環境權是有問題的,確有使環境權與相鄰權、人格權、人身權混淆、重疊之嫌。但筆者認為:雖然環境權有時會具體表現為清潔水權、清潔空氣權等(注:筆者認為,有學者將日照權、眺望權、親水權、通風權、采光權、景觀權、寧靜權、嫌煙權、清潔水權、清潔空氣權等環境權益統統列入環境權的清單是錯誤的。因為,除了嚴重侵害清潔水權、清潔空氣權、免受核輻射權等可能導致環境生態功能破壞外,對日照權、眺望權、親水權、通風權、采光權、寧靜權、嫌煙權的侵害,一般不可能導致環境生態功能的破壞。),然而,環境權與財產權等傳統民事權利,并非完全無法區分,而區分它們的關鍵恰恰就在于對各種權利客體的準確把握。拿環境權與財產權的區分來說,如甲的排污行為污染了某水域,致乙在該水域的養殖生物受損。在該案中,甲的排污行為侵犯了乙的財產權是肯定的,因為甲侵犯了財產權的客體——特定生物。那么,甲的行為是否同時侵犯了乙(準確地說應當是包含乙在內的當地民眾)的環境權呢?這就有賴于從“環境影響評價”的角度對甲的行為給當地一定區域內環境生態功能帶來的影響的判斷,如果從公益性、整體性、長遠性等方面進行考評,其對當地生態功能沒有造成破壞,則甲并不侵犯環境權。反之,則侵犯了環境權。可見,甲的行為是否侵犯環境權,在于考評該行為對具有無形性、公益性、整體性、長遠性等特點的環境生態功能的影響。質言之,環境權的客體只能是“環境生態功能”。
3.從確立環境權的目的來看,環境權的客體是環境生態功能
確立環境權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注:筆者認為,已設置的傳統法律權利對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并非完全無能為力,確立環境權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挽救人類于環境危機之中。那么,真正給或將給人類帶來的環境危機(災難)是什么呢?對此,當然要有清醒的認識,否則,確立環境權就會無的放矢。從一位學者的評述中,我們大概可以把握環境危機的癥結。他寫道:“在一些公民境權論者所開列的權利清單中,列在首位的是環境使用權。其中具有自然內容的大致包括日照權、眺望權、親水權、寧靜權、嫌煙權、清潔水權、清潔空氣權、景觀權等,有的還要加上通風權等。然而,這些所謂權利與這些論者和其他許多科學家、社會科學家都了解的環境時代那樣一個嚴肅的話題實在不相稱。按照這個所謂權利清單的氣勢,即使再多增加幾項這類的所謂權利,也與環境時代人類所面臨的嚴重危機相差十萬八千里。如果這些就是他們所關心的環境時代的權利,那么,我的第—個評價就是,這些論者撿了芝麻卻丟了西瓜。臭氧層空洞加大,不確定的無數生靈將面臨癌癥等我們現在還不十分清楚的嚴重疾病的摧殘,對此,我們的論者將設計怎樣的權利?沙漠擴展,無數的居民將失去家園,無數的農民將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無數的牧民將失去承載他們的畜群的草原,對此,論者將用什么樣的權利給予保護?全球變暖,海平面升高,不少城市將變成水下宮殿,有的國家甚至將無處安置自己的國徽,對這種嚴峻的情形,論者將用什么樣的權利來應對?論者不去關心這些嚴峻的問題,不去對環境這個本來具有非常明顯的整體性的對象做整體的觀察和思考,而是對眺望、景觀、寧靜之類津津樂道,這一點實在無法讓人給予肯定的評價。”[11]37很顯然,設立環境權的目的絕不僅限于日照權、眺望權、親水權、寧靜權、嫌煙權、清潔水權、清潔空氣權、景觀權等的實現,它更應關注的確實是如該學者所說的“具有非常明顯的整體性的對象”。筆者認為,這個對象就是具有無形性、公益性、整體性、長遠性等特征的“環境生態功能”。所以,從確立環境權的目的來看,環境權的客體也應當是“環境生態功能”。
4.從世界各國法律的表述看,環境權的客體是環境生態功能
《智利共和國政治憲法》(1980年)規定:“所有的人都有權生活在一個無污染的環境中。”《秘魯政治憲法》(1980年)規定:“公民有保護環境的義務,有生活在一個有利于健康、生態平衡、生命繁衍的環境中的權利。”《菲律賓憲法》(1987年)規定:“國家保障和促進人民根據自然規律及和諧的要求,享有平衡的和健康的環境的權利。”《馬里憲法》(1992年)規定:“每個人都擁有一個健康的環境的權利。”《韓國憲法》(1980年修改)規定:“所有公民都有在健康而舒適的環境中生活的權利。”《西班牙憲法》規定:“所有人都有權利享受適于人發展的環境,并有義務保護環境”。《土耳其憲法》規定:“每個人都有在健康和諧的環境中生活的權利。”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憲法》規定:“人民擁有對于清潔的空氣、水和保存環境的自然的、風景的、歷史的和美學的價值的權利。”[12]
美國《國家環境政策法》(1969年)規定:“每個人都可以享受健康的環境,同時每個人也有責任參與對環境的改善與保護。”[13]《法國環境法典》(1998年)規定:“有關的法律和法規明確規定每位公民均有權擁有一個有益于健康的良好環境,并且由他們確保城市和鄉村地區之間的平衡與協調發展。”[13]619《韓國環境政策基本法》(1990年)規定:“所有國民都享有在健康而舒適的環境中生活的權利,并應協助國家及地方自治團體的環境保全對策的實施,也應為環境保全而努力。”墨西哥的《生態平衡和環境保護基本法》(1988年)規定:“所有人都有權享受一個健康的環境。”[14]
學界普遍認為,前引這些外國法律規定是對環境權的表述。從中可以看出,環境權的實質是強調人們對生存享有特定環境條件的權利。盡管對特定環境條件的描述文字各有不同:如“適宜的”、“良好的”、“清潔的”、“健康的”、“有利于生存和發展的”、“有利于健康、生態平衡、生命繁衍的”、“生態平衡和健康的”、“健康而舒適的”等,但其表達的都是人們對環境擁有的非財產性、非經濟性的生態功能上的權益。質言之,環境權的客體是環境生態功能。
(二)環境權的內容、權能和屬性
1.環境權的內容不包含使用環境資源的權利
關于環境權的內容,盡管學界眾說紛紜,但有兩項內容卻是各說較普遍主張的:一是享受良好生態環境的權利;二是使用環境資源的權利[15]。然而,筆者認為,環境權的內容含有享受良好生態環境的權利:是勿庸置疑的,但不能包含使用環境資源的權利,理由是:
(1)學者在論述使用環境資源的權利時,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環境權主體為了生活和生產的需要有“排污的權利”,甚至認為可以進行“排污權交易”[16]。然而,設置環境權的目的顯然是為了規制污染行為,而不是為了賦予污染的權利。所以,賦予主體可以進行污染地“使用環境資源”與設置環境權的目的是背道而馳的。難怪有學者談到企業排污權時斷言:“這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是企業的一種權利。”[4]127筆者認為,法律固然應當允許人們在生活或生產中進行一定限度的排污,但這種“排污”實際上是行使財產權的一種客觀后果,而不是什么權利,更不屬于環境權。且恰恰相反,公民和法人在行使財產權時,他們的排污行為應當受到環境權的制約,即在特定區域內的排污總量必須限制在環境能夠“自凈”的范圍內,否則,就可能構成對他人環境權的侵犯。所以,所謂“排污權交易”也只是一種對“排污”行為進行規制而產生的客觀現象,并不是物或權利的交易。正如有學者所說:所謂的“排污權”實質上只是經由法律安排之下、行政機關許可的一種“優勢”或“優越地位”,它甚至不是一種法律權利[17]。至于對環境景觀的利用(如風景區可以售票、風景區有經營權且可以流轉等),則更明顯是在行使財產權,而不是在行使環境權。
(2)有的學者從制度安排的現實可行性角度進行了批駁。公民環境權論者設計環境使用權的用意是良好的,但他們所做的權利設計的結果卻是使對公民權利的保護更加困難。第一,在沒有環境使用權的情況下,污染行為的權利依據只有一個,即財產權;而在公民環境權論者發明了環境使用權之后,污染行為又增加了一個權利砝碼:對環境的生產性使用的權利。環境使用權的發明給人們的健康權、生命權等出了一道必須同時在兩條戰線上作戰的難題,一條戰線是對付財產權,另一條戰線是對抗環境生產使用權。第二,在沒有環境使用權的情況下,公民可以健康權、生命權同污染行為對抗,反之,則難以抗衡。在這種對抗中,公民是勝利者,因為在一般的價值評判中,健康權和生命權總是優先的。在按照論者的設計把健康權、生命權上升為環境使用權之后,在面對同樣的危害健康、財產等的行為時,公民卻只能以自己的使用權與侵犯者的使用權相對抗。在兩種使用權的對抗中,如果真的如論者的設計雙方都是使用權人,作為污染受害者的公民失去了本來享有的優勢。此種使用權對彼種使用權無法形成明顯的優勢。……即使不從科學的高度加以評判,而只是從策略的角度去考慮,公民環境權論者設計公民環境使用權也是不智之舉[18]。享有適宜的生態性環境條件權與開發、利用環境資源權是相互沖突和制約的。前者屬于生態性權利,強調的是權利主體對環境的生態性權益;后者屬于經濟性權利,雖然已經受到了各種限制,但是其價值取向仍是以經濟效益為主導,強調的是權利主體對環境資源的經濟性權益。環境權的提出是對開發、利用環境資源權的限制,兩項權利存在此消彼長的關系,不可能在同一項權利中同時發力[9]42。的確,當不同主體對同一客體(即環境生態功能)都享有相同的使用權時,兩個甚至多個使用權間的相互關系無論如何是無法協調的。因此,在具有典型共享性(公益性包含了共享性)的環境權中設置具有向外積極行為特征的使用權,是行不通的。
(3)誤用了財產權說的理論。有學者通過考察歐盟和歐洲國家憲法和環境法的具體規定,認為環境權的內容包括環境使用權。例如,1992年的《歐洲聯盟條約》第130r條第一段歸納了歐洲共同體環境政策的目標:保存、保護和提高環境質量;保護人類健康;謹慎、理性地利用自然資源;促進國際層次的應對國家和世界范圍的環境問題的措施。《芬蘭自然保護法》(1996)第1節規定本法的目標是:維護生物多樣性;保存自然美景和科學價值;促進對自然資源和自然環境的可持續利用;促進自然意識和對自然的普遍興趣;促進科學研究。然而,上述規定只是概括了環境保護的基本目標和措施,規定自然環境使用方面的內容是必要的,但是環境法并不是僅僅關于環境權的部門法,它有環境使用權的規范和制度并不能說明環境使用權屬于環境權理論的范疇。使用權本身就是財產權的一項重要權能,認為環境使用權是包括在環境權中的觀點本質上還是財產權說[19]。可見,法律有利用自然環境的規定,也不足以證明環境權包含使用環境資源的權利。
2.環境權的內容是指向環境生態功能這一特定客體的利益群
從法律權利概念誕生之初,關于權利本質的爭論就一直未曾停止過,這種爭論至今仍在繼續。主要觀點有:薩維尼的意志說、耶林的利益說、梅開爾的法力說。拉德布魯赫對于法律權利本質的紛爭做了一個調和性闡述:“人們習慣于既不把它作為法律賦予的意志力量又不將其作為法律上保護的利益去理解:兩種描述都是正確的,前者是就權利的法律實質而言,后者則是就權利的前法律實質而言;前者是就法律后果,即立法者通過權利的賦予而產生的后果而言,后者則是法哲學動機,即在授予權利時指引給立法者的動機。”這種將意志說和利益說兩種觀點的折衷調和的看法顯現了拉氏對于“法力說”的支持。事實上,法力說在大陸法系許多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已經成為通說,在我國大陸地區也獲得了越來越多學者的支持,成為了主流學說。按照法力說,法律權利被認為是由特定的利益和法律上之力兩種因素構成的,特定利益為權利的內容,法律上之力為權利的外形[20]。那么,利益又是什么呢?奧塔·錫克在《經濟·利益·政治》一書中給利益作如下定義:“利益是人們滿足一定的客觀產生的需要的集中的持續較長的目的;或者這種滿足是不充分的,以致對其滿足的要求不斷使人謀慮;或者這種滿足(由于所引起的情緒和感情)引起人特別注意和不斷重復的、有時是更加增強的要求。”顯然,他將利益視作人們為滿足一定需要的“目的”和“要求”,把利益歸結為人的主觀世界的產物,忽略了利益存在的客觀性。其實,利益并非需要本身,利益為一社會學概念,它體現著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區別于生物的單純滿足需要本身。人的需要與生物的需要的根本區別不在于對象上的差異,而是需要的滿足和發展的方式不同。生物需要的滿足是通過生物自身的本能行為直接地占有自然界現存的對象物,而人的需要滿足與之不同。人類直接通過自己的生產勞動,以滿足直接的物質對象為內容的需要,實質上不能構成利益,正如生物直接以自然對象滿足自己的生存需要不能構成它們的利益一樣。只有隨著需要的多樣化和滿足需要的勞動的分化的進展,每一個人的需要都要由他人的勞動來滿足,而每個人的勞動也是適合于他人的需要。需要和滿足需要的勞動在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人群之間分開了,人類需要的滿足必須借助社會過程才能完成。正如馬克思指出:“私人利益本身已經是社會所決定的利益,而且只有在社會所創造的條件下并使用社會所提供的手段,才能達到,也就是說,……它的內容以及實現的形式和手段則是由不以任何人為轉移的社會條件決定的。”在這種滿足各自需要進行的活動的交換過程中,便形成了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社會關系和社會規律,即利益關系與規律。總之,人類的本能所需是利益形成的自然前提,而利益最終是社會的產物,利益是客觀存在的,兼具自然性與社會性兩面[21]。
“享受良好生態環境的權利”是環境權內容的抽象表達式。那么,環境權的具體內容到底包含哪些利益呢?基于目前人類對自然界的認知水平,人們知道:森林有防風固沙、保持水土、涵養水分、凈化空氣、隔音降音、為動植物提供棲息場所等生態功能;土地有提供動植物繁衍生息場所、容納降解廢棄物等生態功能;草原有防風固土、調節氣候、為動植物的生長提供繁衍生息場所等生態功能;水體有調節氣候、凈化空氣、容納廢棄物等生態功能;空氣有提供生命所需要的氣體成份、凈化廢氣等生態功能;礦藏作為生態系統中巖石圈的組成部分,有物質和能量的儲存庫的生態功能;臭氧層有保護到達地球陽光的健康、防止溫室效應等生態功能;……筆者認為,這些生態功能既是客觀存在的,又是不以任何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社會條件決定的利益群,這些利益群就是環境權的內容。而且,隨著科技和社會的發展,環境權的內容將不斷擴展。人們對這些利益群的保有和享受即構成了環境權的實現。對此,學者有類似的表達:環境權本質上是對于環境資源的質量或品質的享受,是對其生態價值的利用和享受。而對于環境資源經濟價值的利用和享受,則是物權的內容。因之,環境權雖是一種實體性的權利,但它不同于傳統的物權及其他權利,其客體雖是以物質形態存在的環境及其構成要素,但其內容卻是從物質的客體中呈現出來的生態的、文化的、精神的或審美的利益[22]。
有學者認為,環境權的實質性組成不包括其派生權利。知情權、參與權、請求權、求償權等,屬于環境權的派生權。這些權利不是環境權特有的、本質的權利,它們不是確認環境權的實質性內容,剔除其具體內容不提,這一系列權利可以從很多權利中派生出來,如公民的政治權、生存權、發展權等,所以不應包括在環境權的實質性內容之中[9]42。筆者認為,該學者主張知情權、參與權、請求權等不應包括在環境權的內容中,這是正確的。從實質上說,這一認識表明,該學者已察覺到權利的內容與權利的權能是不同的兩個對象。然而,知情權、參與權、請求權等不是環境權的內容,并不影響它們可以成為環境權的權能。(注:理由見下文闡述。)
3.環境權的權能包括程序性權能,其中環境參與權是核心權能
由于學界對良好生態功能的保有權、享受權等所謂“實體性環境權”是環境權的權能普遍認同,故不贅述。而“程序性環境權”的環境參與權(注:“環境參與權”是指公眾有參與國家機關的有關環境保護法律、法規、規章、政策的制定,設立環境質量標準、污染物排放標準或其他要求,環境影響評價過程,環保法令的執行,污染的調查與監測,決定高度污染性設施和大型開發項目的建設等事項的權利。)、環境知情權、環境請求權(注:“環境請求權”是指公民的環境權益受到侵害以后向有關部門請求保護的權利。它既包括對國家環境行政機關主張權利、又包括向司法機關要求保護的權利,具體為對行政行為的司法審查、行政復議和國家賠償的請求權,對他人侵犯公民環境權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和停止不法侵害的請求權等。(參見呂忠梅.環境法新視野[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131.))等是否為環境權的權能,因存有爭議(注:有的學者認為:“將獲得信息、參與決策與獲得司法救濟的程序權利放在環境權菜單中,是不合適的。”(參見周訓芳.歐洲發達國家公民環境權的發展趨勢(一)[J].林業經濟問題,2002(6):315.)),故筆者著重就此展開論述。
(1)程序性環境權是環境權的權能。所謂權能,有學者這樣定義:就是由法律強制力所支持的權利人意思支配力選擇和決定的行使權利、享受利益的范疇大小程度和方式的多元化程度。他們進一步解析說:由法律強制力支持下的權利人的意思支配力使得權利的存在狀態由靜態轉化為動態,權利人行使權利的方式展現為多元化,權利人行使權利的范圍以一種動態的趨勢向外擴展。只要不觸犯法律規定的義務邊界,這樣一種方式和范圍就構成了權利的權能[23]。可見,權能的內涵基本可以理解為實現權利的方式和范圍。基于此,權能有實體性權能和程序性權能之分。如有的學者認為:“在債權依照其本旨實現的情形下,債權人需要采取請求、受領、保有等行為,債權權能為正常態勢下實現債權利益的實體權能。而在債權的實現存在危險和債權不能全面得以實現的非正常態勢下,需要采取一定的保全和救濟措施,債權權能表現為保全權能和救濟權能。”[24]“就債權請求權而言,它只是債權權能之一,除請求權外,債權還包括給付受領權、債權保護請求權等權能。債權保護請求權是指債權人在其債權受到侵害時得請求法律保護的權利。”[25]顯然,在這里,學者所說的請求權、受領權、保有權是債權的實體性權能,而債權保護請求權、保全權能和救濟權能是債權的程序性權能。同樣道理,環境權的權能既包括對良好生態功能的保有權、享受權等實體性權能,也包括環境參與權、環境知情權、環境請求權等程序性權能,這是符合法理的。實際上,權能作為實現權利的方式,并不是區別不同權利的標志。換言之,不同的權利可以有相同的權能。事實上,參與權、知情權等程序性權能往往是共享性權利(如前引學者提到的政治權、生存權、發展權等)的相同權能。
(2)從實現環境權的國際潮流看,程序性環境權應屬環境權的權能。目前,具有可操作性強、契合環境問題特色、利于貫徹預防為主原則、能起監督警示作用、便于具體個案靈活處理、可以對環境權益實行更全面保護等特點的“以程序性環境權為基礎的綜合性權益保護模式”已成為世界上許多國家實現環境權的潮流[26]。之所以如此,筆者以為,乃因環境權之實體性權能的消極性特點使然。從實現環境權的國際潮流看,環境參與權、環境知情權、環境請求權等程序性環境權應是環境權的權能。
(3)確立環境權的目的決定了環境參與權是環境權的核心權能。必須借助國家權力來保護環境已為學界共識。(注:有的學者認為:“國家環境行政權的實施,在環境保護方面起決定性作用。”(參見朱謙.論環境權的法律屬性[J].中國法學,2001(3):67.)“在當代社會中,只有政府唯一具有協調自然界與人類社會相互影響、相互制約的關系的能力。”(參見周訓芳.環境權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15.)“環境權不是傳統意義上對抗國家的防御權,而對環境權的保障恰恰需要國家的積極干預,這強調了國家的責任。”(參見谷德近.論環境權的屬性[J].南京社會科學,2003(3):67.))然而,在呼喊環境危機的今天,國家權力是否已經有效地起到保護環境的作用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至今為止,在世界范圍內,公民良好環境權仍然局限于國家道德上的責任和對人類精神關懷的范圍內。說到底,環境權建立在經濟利益的基礎上。國際環境法所關心的和發達國家所需要的依然是經濟的增長,開發利用環境權處在環境權的基礎位置。” [4]114“公共權力設置過程中每一個公共權力機構的權力都同樣與利益有關,而在將同一類權力分散于多個公共權力機構時,極易造成機構之間的競爭,競爭的負面效應則會鼓勵個別部門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去追求短期效益,各機構因沉溺于權力的病態競爭,無法實現其權力的真正目的,從而導致效率低下或不計效率,使公共權力變成否定性的負質游戲,造成公眾的悲劇。”[27]可見,社會發展到今天,環境仍沒能得到很好地保護,并不是各國政府沒有認識到保護環境的重要性和緊迫性,而是政府擔負著發展經濟的社會職責,以及國家權力運行中難免的弊端使然。所以,應當十分明確的是: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才需要確立環境權。即確立環境權的目的就是為了使環境保護落到實處。或者說得更絕對一些,如果哪天各國政府都能很好地處理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的關系,使環境不再出現危機,那么,環境權的確立恐怕真的是多余的了。而在這樣的背景下,能做到借助國家權力來保護環境的最好方式,莫過于直接“參與”到國家權力的運行之中。因此,環境參與權應當成為環境權的核心權能。
(4)環境問題的特點決定了環境參與權是環境權的核心權能。“環境問題最突出的特點在于其科學技術性和利益沖突性。前者決定了環境行政控制離不開科技專家,后者則決定了各種利益的調和必須借用民主觀念和公眾參與環境行政來實現。”[28]“環境問題的特色之一乃是涉及繁雜的科技背景。部分論者認為環境管制最適宜專家政治。然而環境管制也常常涉及利益的沖突,有待藉由民主理念尋求解決。在環境領域中參與式民主的理念不在于以投票的方式來解決所有環境問題,而是由受影響民眾藉由適當管道參與決策過程,藉以調和利益沖突,促進民主政治的發展,改善政府決策品質。”[29]可見,從環境問題的特點看,環境參與權也應當成為環境權的核心權能。
至于環境權各項權能行使的范圍,概依人類對自然界認知水平劃定,并通過立法來加以明確。
4.環境權是權利,不能同時又是義務,更不能是單純的義務
有的學者將環境權定義為:環境法律關系主體就其賴以生存、發展的環境所享有的基本權利和承擔的基本義務,即“環境法律關系主體有合理享用適宜環境的權利,也有合理保護適宜環境的義務。”[30]筆者認為,該學者將環境權界定為既是權利,又是義務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其緊接的解釋卻是在某種程度上可理解的。因為,其解釋的內容是說環境法律關系主體既享有權利,也承擔義務,而不是說環境權本身既是權利又是義務。實際上,這正是權利與義務統一的真正含義。正如一位學者所闡述的那樣:當說到“我有權利”時,必須明白那意味著的,并不是我擁有一項針對你或針對政府的要求,而是我們擁有共同的義務,意味著“你和所有其他人擁有和我一樣的權利,以及我有同樣的責任來尊重你的權利,正如你也不得不尊重我的權利一樣。”質言之,不管是要求權利或者尊重權利,人們都得承認大家都是一樣地擁有權利,而又有義務彼此尊重對權利的要求[31]。
也許正是因為一些學者將“使用環境資源權”納入環境權的菜單,他們才會想到環境權人在行使“使用環境資源權”時,還要擔負不污染環境的義務,因此環境權既是權利又是義務。而正如筆者所主張,環境權的內容不包括“使用環境資源權”,這種“既是權利又是義務”的困惑就不復存在了。即環境權人在現實中要不要享受陽光、美景,要不要參與到關于環境保護的國家權力運行中去,都是他們的權利,任由他們自由決定;相反,這些都不是他們的義務,他們不會因為不享受陽光、美景,不參與到國家權力運行中去而要承擔什么法律責任。至于某主體在行使“使用環境資源權”(如前所述,屬于行使財產權的范疇)時,要擔負的不污染環境的義務,恰恰是對人們環境權的尊重。這就如所有權的行使也要尊重相鄰權一樣,是現代權利社會化的表現。
有的學者將環境權定義為:環境權是一種自得權,它產生于環境危機時代,是以自負義務的履行為實現手段的保有和維護適宜人類生存繁衍的自然環境的人類權利。他強調說:我們應該改進的是,怎樣把義務分配得更合理,怎樣彌補應當設置而沒有設置的義務空白[32],怎樣監督負有環境義務的主體履行義務,怎樣監督負有環境管理責任的主體真正擔負起管理的責任,怎樣確保法定環境義務能實際履行。顯然,該學者實際上是將環境權定義成了名為權利的純粹的義務。筆者認為,這個界定也是值得商榷的。首先,正如前述,環境權是在傳統的國家權力運行存在缺失的背景下提出的,它有一個核心權能即環境參與權,這證明特殊的環境問題僅靠政府是不能徹底解決的。這時,必須有一股政府以外的力量來協助政府,這股力量在法律上只能表現為權利,而不會是義務。其次,法理告訴我們,權利與義務總是相伴而生的。對于環境問題的解決,一味地設置義務而沒有對應的權利是悖于法理的。質言之,立法者設置各種環境義務正需要環境權為依據,因此,為解決環境問題而確立的環境權,絕不能是單純的義務。
(三)環境權的主體
基于前述對環境權客體、內容、權能、屬性的界定,筆者認為,環境權主體只能限于自然人。對自然人是環境權的主體,學界毫無爭議,自毋需贅述。只是這里的自然人應當包括當代人和后代人。因為當代人與后代人并非是截然分開的,后代人是一個不斷出現的群體,它與當代人組成了一個連續統一體,當代人的權利要求實質上也是后代人的要求。即后代人當然應享有與前代人平等的依托自然環境謀求自身發展,增進自身福利的權利。后代人權利主體資格的缺失,將導致前代人對后代人的剝奪。因此,當代人憑藉理性是不難引申出后代人的權利主體資格和權利內容的。然而,對于法人、國家、非人自然體是不是環境權的主體,學界則持不同的主張,對此有展開論述之必要。
一些學者之所以認為法人應成為環境權的主體,其主要理由是法人(特別是企業法人)要生產,就免不了要向環境排污,如果不授予法人有“排污權”,法人就無法生存,經濟也就無從發展了。所以,法人應當是環境權主體。讀者不難看出,這些學者的推導邏輯是建立在“排污權”屬于環境權這個基礎之上的。然而,前文已經詳述,“排污權”應當排除出環境權,它實際上是行使財產權的客觀后果,不是什么法律權利。那么,法人應成為環境權主體的這個主要理由就不復存在了。有的學者主張法人應成為環境權主體的另外一個理由是,法人應享有適宜生產、勞動、經營環境的所謂“勞動環境權”。然而,仔細琢磨所謂的“勞動環境權”內容——享受良好生態環境,人們會發現,實際上真正享有這些“勞動環境權”的是法人單位中從事生產、勞動的人,而不是法人單位。即法人單位中的人需要在適宜的環境中從事生產、勞動。因此,號稱“勞動環境權”的環境權的主體仍然是自然人。
人們可以說國家和公民都享有所有權,都是所有權的主體,從而,可以按照主體的不同把所有權分成公民所有權、法人所有權和國家所有權,我們卻不可以說國家與自然人都享有環境權。不管是把環境權定義為享有適宜人類生存繁衍的自然環境的權利,還是理解為論者所列舉的諸如“通風權”等那種權利,國家都無法與自然人共享環境權。國家既不可能像人類那樣在環境中“生存繁衍”,也無需享用為論者所言的“清潔空氣”。這也就是說,環境權不能成為國家這種主權實體或政治實體享受的對象[11]25。
有的論者這樣界定國家環境權:國家環境權是指國家有享用適宜生態環境功能的權利,也有保護生態環境功能的職責和義務。具體地說,國家的環境權主要表現為:環境功能的開發、利用、保護、恢復、治理及改善權,環境功能收益與索賠權,制定環境政策、法律、法規、規章和命令權,組織監督管理機關權,監督管理權,環境教育與宣傳權,環境行政制裁與審判權,制定計劃規劃權,國家干預權,采取行動致力于全球及區域生態功能的改善等權利。為這些權利的行使實際上也是國家職責的履行[33]。該定義代表了國家環境權論者的普遍觀點。然而,我們不難從該定義中看出:(1)這個所謂的國家環境權已經包攬了國家財產所有權、國家保護環境的立法權、國家對環境的行政管理權、國家的司法裁判權等十分廣泛的權利或權力。將這種大包大攬的權利或權力定義為環境權實難令人信服。(2)該學者也將“職責和義務”定義環境權。(注:“職責”就是法律上“義務”的政治表述語,它無非是強調了這種義務的法定性,而非約定性。所以,“職責”就是“法定義務”的概念。)顯然,國家環境權又陷入了“既是權利又是義務”的窘境,讓人很難理解它到底是什么。可見,將國家作為環境權主體,也是難以成立的。
一些學者認為法人和國家是環境權主體的另一個共同理由是,法人和國家都離不開其生存的具體環境,因此它們也應當享有對環境的權利,從而成為環境權的主體。這個理由顯然更是無限擴大了環境權的范疇。按照這些學者的邏輯,即只要與環境有關的權利,都屬于環境權。果真如此,豈不整個法律體系中就只剩環境權了,哪還有其他法律權利的容身之地?因為沒有任何主體可以游離于環境而生存的。可見,這個理由何其荒謬!
關于非人自然體能否成為環境權的主體問題,有的學者提出:古典自然法的理念完全可以沿著其原有的路徑使人域法的主體和權利內容得到擴大和豐富,那么是否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讓自然獲得與人同等的法律資格呢?其實,這是由真理走向謬誤的危險一步。古典自然法所崇尚的是人之理性,對權利內容和權利主體地位的要求均出自人的自由意志。然而,自然及其環境要素以及各種動植物種群是沒有人類所具有的自由意志的[34]。但是,也有學者認為,非人自然體無人類所具有的自由意志,并不妨礙其享有法律權利和承擔法律義務。他們以現行法律為嬰兒、植物人、精神病人等同樣無自由意志特殊人設立代理人制度為例,認為法律也可以為非人自然體設立代理人制度來實現其權利義務。然而,筆者認為,這些學者恰恰忽略了人與非人自然體分屬不同種類這一根本區別。盡管現代科學讓人類極其有限地“了解”了極少數動物的某些“喜怒哀樂”,也還是人類一廂情愿的想法。“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至今仍然表達著人與非人自然體之間存在意識上不可逾越的鴻溝。因此,法律可以為心智不全的人設立作為同類的心智健全人為代理人,顯然不能推導出法律也可以為非人自然體設立人類代理人。換言之,人類經過上千年努力,建立并逐漸發展至今的人域法是不宜魯莽地擴展適用到非人自然體的。
結語
環境權是自然人享有適宜自身生存和發展的良好生態環境的法律權利。其主體限于自然人;其客體是環境生態功能;其內容是指向環境生態功能這一特定客體的利益群;其權能包括對良好生態功能的保有權、享受權等實體性權能和環境參與權、環境知情權、環境請求權等程序性權能,其中,環境參與權是核心權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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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cept of Environmental Right
ZOU Xiong
(The Law School of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018, China)
Abstract:
Environmental right is a statutory right that a natural person enjoys to the good ecological environment conducive to his/her existence and development. Philosophically, its subject is confined to nature persons while its object is the environmental ecological function. Its contents cover the interests related to environmental ecological function while its privileges and functions include the substantive right of maintaining and enjoying the environmental ecological functions, and the procedural rights of participation in environmental events, access to information, right to claim, etc., among which, the right of participation is the core one.
Key Words:environmental right; concept; demarcation
本文責任編輯:曹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