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為愛而來

兩個諾基亞的二手春天

周莛開會的時候，沈勒不停地給她打電話。提示音是震動，周莛看到“老公”兩個字在屏幕上抖啊抖的。因為會議重要，她不好出去接，于是悄悄把手機設成了靜音，不去理他。

周莛的手機是諾基亞的，2100款型，對女人來說多少有點笨重。剛買的時候，有同事問，為什么不買折疊型的手機啊，看你這機子，多像一黑色板兒磚。可最近卻有人說她的手機好看，她們說現在又流行直板機啦，那些折疊機老土不堪。周莛只得苦笑，時尚是循環的誰都知道，但是誰也不愿意要這樣的二手春天吧?!

散會后，翻出手機，顯示23個未接電話。她心里有點毛，難道出了大事?周莛提心吊膽地把電話回過去，卻是一個陌生男人接的，他聲音很大，“你就是剛才那小子的老婆嗎?他白坐我的車，不給錢就跑了。我不想要這破手機，你們趕緊把車錢還我吧。不然我就報警了。”

后來周莛才明白，打電話的人是個出租車司機，沈勒坐了他的車，沒給錢就跑了，匆忙之中把手機落在了車上。周莛覺得臉很熱，像被誰摑一巴掌。

每個女孩都有制造愛情范本的理想

其實周莛并不是沈勒的老婆，不過也沒什么區別了。他們從大學畢業就開始同居，迄今四年了。這四年，周莛用在了賺錢上，職位已經升到首席文案，而沈勒的四年卻用在了讀書和蹉跎上。研究生畢業那一年，他換了兩份工作，第一份工作收入不錯，但是因為在外地，不能時常回來，所以辭掉了。第二份工作清閑、離他們租的房子也近，于是簽了，有騎驢找馬的意思。可這驢一騎上，沈勒就不肯下來了。他對周莛說，他不想這么快換工作，而且工作單位也不喜歡頻繁跳槽的人。他想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準備一下公務員考試，據說公務員漲薪漲得厲害。

又是考試，周莛有些提不起精神來。這個男人從幼兒班到研究生，再加上小學二年級留級的那年，已經考了二十一年的試了。他不嫌累嗎?

沈勒研二那年，周莛的媽媽曾來她的城市小住。見沈勒背著書包上學去，老太太覺得特不可思議。在她眼里，只有小孩子才會背著書包上學去吧?對這個老太太來說，這時代真變了，孫子和未來女婿竟同是學生。

那時媽媽就質疑周莛的選擇，但是周莛聽不進去。那時她還年輕，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信心。是啊!媽媽是過來人又怎樣呢?她自己還不是沒有成為幸福愛情的范本。而周莛自己才剛剛開始，是完全有希望制造出一個愛情范本的。

可現在她沒那么有信心了。沈勒永無止境的學習生涯，讓人絕望。學習再好，還不是為了賺錢?賺不到錢又有什么好說的?這么多年是她支撐他們共同生活的費用，她已經非常倦了。她看不到她想要的未來。

今昔莫對比，對比兩黯然

從態度惡劣的司機師傅那兒拿到沈勒的破手機，周莛走路回家，從鐘樓到文藝路不是很遠，可是她卻走了一個小時，她想想清楚她和沈勒的關系。

剛和沈勒在一起，她是懷著崇敬的心情去愛的。他是她接觸的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他們同居兩個月時，還分睡在兩張小床上，兩床的距離只夠他們手牽到手。他說之所以一定同她住，是為了好好照顧她，在他眼里，她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小孩。

那時候她多容易滿足啊!他為她做一頓飯，她感動得想哭。她覺得一個大男人倘若愿意為你圍上圍裙做一餐飯，就是真正的愛情了。這想法和現在反差很大，現在他天天做飯，她卻覺得特沒勁，沒本事的人才天天給老婆做飯呢!

周莛對沈勒的現狀太不滿意了，也太了如指掌了。沈勒去書房查資料，定會在中途打一把CS游戲；無論家務多忙，周末他都要抽半天時間溜出去；他和她吵架，他一定吵不贏；他不懂處理同事關系，空有雄厚實力卻爭不過對手。用她有四年工作經驗的眼光看，他才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幼稚綿軟，一無是處。

有時候他們一起走過小區旁邊那家有玻璃窗口的蛋糕房，她就挑釁他，“你敢在這窗口拿一塊蛋糕就跑嗎?”本是讓他挑戰自我，沒想他卻笑著反問她，“你敢嗎?你敢我就敢。”姿態像小孩斗嘴。周莛的絕望立刻又涌上來了。

我有錢你就愛我，沒錢就不愛?

到家，沈勒又在廚房做飯，見她回來了，把煤氣灶的火擰大了一些，鍋邊飄起了幾股明媚的火苗。周莛注意到，沈勒還洗掉了昨天晚上兩個人推來推去沒有洗掉的碗。這是沈勒做錯事想討好她的表示，他討厭洗碗。

周莛的心有點軟，偷偷把手機放到了床頭柜上。果真，沈勒見到手機很興奮。這傻子，肯定以為手機壓根就沒丟。看著他高興，周莛一下子又來了氣。沈勒卻沒看出來，眼睛亮晶晶地找周莛，“老婆，你猜，今天我辦了件什么事，你肯定猜不出來。”周莛一下就爆發了，她說：“你做什么事關我什么事?只是以后你別再到處給我丟人。”然后她指著那手機，“那個出租司機就是一大好人，這是打電話給我了，要是打電話給你領導呢?給你爸媽呢?把這手機賣了呢?你覺得自己怪了不起是不是?”

顯然，周莛的震怒是沈勒沒有料到的，他像一個小學生，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一分鐘后，他離開臥室，去書房。周莛最討厭他這受盡委屈的樣子了。想著自己如此條件跟了他，還受委屈，周莛的眼淚和嘮叨一起涌了出來，無外是以前吵架時說的那堆話，沈勒多沒有錢，多沒出息，自己如何如何委屈。最后一沖動，竟沖進書房，把他的資料全推到地上，甩出一張逐客令，“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不走我就走。”

周莛知道沈勒最忌諱的就是逐客令，那年冬天下大雪，他也是拔腿就走，走了一夜，發了幾天的燒。可今天她顧不了這么多了，這種想吵架卻沒人回應的滋味能把人憋死，太來火了!

可是沈勒這次卻沒著急走，不僅沒有走，還很兇惡。他一腳踢飛周莛旁邊的一個垃圾筒，說：“這房子是你的是不是?我沒有交房租是不是?我沒有錢是不是?愛情為什么要有條件?我有錢你就愛我，沒錢就不愛。”沈勒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讓人為你做點事，很難

沈勒走了，沒有帶走屬于他的那個老土的諾基亞手機。周莛晚上睡在空蕩蕩的大床上，看著那兩個板磚樣的手機擺在一起。她第一次感覺到，對這個一起生活了四年的男人，她并不了解。她想不到他會坐車不給錢，也想不到他怎么可能這么大聲地對她說話。是啊，愛情為什么要有條件呢?他有錢她就愛他，沒錢就不愛他，她何時變得這么俗氣了?

沒有沈勒，周莛的正常生活就受到極大挑戰。首先是朋友們總找不到她，抱怨她老關機。其實并不是關機，只是她總忘記充電，她的手機太老了，每天都要充一次電。而她總記不得。

周莛越來越不愛回家了，也越來越孤獨，開始還有一些閨密陪她吃飯，后來就沒了，她們都去陪自己的老公了，還說讓周莛吃些好的，回頭她們給報銷。周莛的心里酸酸的，她忽然意識到這時代真變了：讓人給你拿點錢，很簡單；讓人為你做點事，很難。

她那么那么地想沈勒!

給我一個溫暖的未來

周莛終于沒忍住，去沈勒的單位門口等了他。天寒，下著雪。她牽著他的大手回家。她在前面走，他就乖乖地跟著，雪花落到他們溫熱的臉上悄悄就化了，讓人有想哭的悲傷。

在書房整理好沈勒那些考公務員的資料時，周莛真正面對了他們的愛情現實。她愛的男人，雖然是一個26歲的成年人，但是也是一個剛剛步入社會的小孩。她必須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成長。

其實明白這些，也是有原因的。那天在網上，她無意中點開了沈勒的信箱。滿滿一發件箱都是沈勒求職的簡歷，時間從去年10月到今年2月。她的心驟然就軟了，忽然明白，每個周末沈勒為什么溜出去?

這個外柔內倔的男人，在這個研究生比草多、博士生比樹多的時代，用這種方法把他的努力藏起來，順便藏起來的是他一再被打擊的信心和尊嚴。

周莛的眼睛濕了，沈勒瞞著她找工作有多久，半年還是一年?他經歷了多少別人的冷漠拒絕?他心里有多少難過和悲傷?她竟一點也不知道。她只會責備他每個周末都抽半天去獨自偷歡，只會責備他只懂得回家做飯。

沈勒回家后不久，周莛一次坐出租車時，居然碰到了那個要她去贖手機的司機師傅。他很高興地拿出20塊錢給她，說，我天天在這附近轉，可見到你的人了，原來你老公白坐車后，很快就把錢送到我們單位了，他竟記了我的編號。嘿!害我差點把那小子的破手機給賣了呢!

想到沈勒的那個破的“板兒磚”，又想到自己包里也揣著一個差不多破的“板兒磚”，周莛心里有種踏實的溫暖。沈勒白坐車，和自己讓他偷蛋糕沒有區別吧?他竟也想變成她想要的模樣。

到家，沈勒在廚房忙著燉一鍋香噴噴的排骨湯。她倚著廚房的門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哎!你說你為什么白坐人家車，又把錢送到他單位去啊?”沈勒沒答，反問她，“那你又是怎么想通的，知道去找我?”

周莛想了想，想了又想，說了一句讓自己淚濕的話。“因為這世上只有你操心能不能給我一個溫暖的未來。”

冰 之 摘自《女報·情感》200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