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鋼琴

搬新家以后我們還常去老房子那里，一是打理老房子的衛生，二是去看看老鄰居什么的。那天去敲隔壁陳阿婆的門，她家先生林老伯告訴我說阿婆去北京參加她們單位系統里搞的時裝模特大賽去了。我睜大著眼睛看著林老伯，著實有些吃驚，陳阿婆80多歲了還去北京參加時裝模特大賽?聽林老伯說過才知道，陳阿婆一直是她們單位老年時裝模特隊的隊員，這次去北京參賽，本來沒有陳阿婆的任務，她硬是要一同前往，她說她可以為她們模特隊做鋼琴伴奏。想必陳阿婆的鋼琴演奏水平真的是已經到了專業級別了。

陳阿婆是退休后才學的鋼琴，斷斷續續也學了十多年。她是十多年前搬到我們老房子隔壁的，搬來不久我們就開始為隔壁整天“叮叮咚咚”的鋼琴聲所煩惱，那鋼琴聲不說優美了，簡直可以說是噪音，沒有任何可以讓人接受欣賞之處。起初我們還以為是隔壁有小孩在練琴，我曾私下認為：隔壁這小孩永遠不可能是學鋼琴的料，這家長怎么會讓孩子學鋼琴呢?不過，剛搬來的鄰居，也不便多言語人家的不是，實在不能忍受的時候，給隔壁信箱里塞了一張紙條。之后，隔壁的琴聲似乎小了一點兒，可能是把對著我們的那扇窗關上了。這樣不知不覺幾年過去了，隔壁的鋼琴聲依然天天響個不停，偶爾再仔細聽聽那琴聲似乎已經不那么難聽了。再一個發現是，練鋼琴的肯定不是小孩，為什么每天不分時間在練琴?小孩總是要去上學的呀。再后來，突然有很長一段時間，那琴聲停止了，大約有兩個多月，那琴聲沒了，我們還高興過一陣子。

一天，隔壁林老伯主動與我們講起他家老太太生病住院的事兒，原來老太太得了癌癥到醫院進行了手術治療。醫院去了一個多月，回來靜養了一個多月，兩個多月以后，那琴聲又開始斷斷續續地響起來了。到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那鋼琴是隔壁陳阿婆彈出來的。自從知道那琴聲出自一位老太太之手，我們也就不覺得怎么難聽了，也許是她確實有了長進，也許是時問久了，習以為常。那幾年每年夏天，里弄居委會舉行納涼晚會或者有什么活動，老太太總會在社區里露一手，還有就是幾年前的那場全上海的老人鋼琴比賽，老太太不僅僅是露了一手，在她看來是她“鋼琴人生”的一場“盛會”。此后，老太太還是一如既往地每天彈她的鋼琴練習曲。

陳阿婆跟我說過，離體之前她是行政干部，對文藝一竅不通，對音樂更不著邊兒，唱歌也是五音不全，就因為這個，她就下決心一定要學會彈鋼琴，決心這輩子跟音樂藝術搭點邊兒。老太太的精神很是讓人佩服。苦練了十多年總算是把鋼琴彈得像那么回事了，可是她生病了，生的還是癌癥。老太太與病魔抗爭也是有著一股堅忍不拔的精神，醫院做了手術，靜養一段時間后，像沒事兒一樣繼續練她的鋼琴。

在我們聽來，那“叮叮咚咚”的琴聲或許是老人在執著地敲打著她的生命之門，而在老太太自己看來，她說她只是在撿拾著生命中凋零的花瓣，再把這些花瓣重新鑲嵌成隨意而無所謂美麗與否的圖案而已。

梁 靜 摘自2008年4月21日《第一財經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