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四柱五銖錢說

南朝梁敬帝太平年間(556－557)，曾鑄造有一種“四柱”錢。由于當時的文獻資料中無關于四柱五銖錢文和形制的記載，故四柱錢究竟是什么樣的錢的問題自唐宋以來，一直為錢幣學者所關注。

梁敬帝鑄四柱錢之前，梁武帝(502－549年在位)曾先后鑄造有面背有郭的五銖、無外郭的五銖(公式女錢)錢，以及鐵五銖、大吉五銖、大通五銖、大富五銖等錢，故后世學者認為四柱錢為五銖錢的一種，并以“四柱”作為與其他五銖相區(qū)別的重要特征。

南北朝時期，戰(zhàn)亂頻仍，社會動蕩不安，官鑄錢數(shù)量少，各種私鑄的劣質(zhì)小而輕的錢幣充斥市場，錢和谷帛兼行，貨幣流通局面異常混亂。錢幣名目繁多，錢幣輕重大小極其不一的情形，給人們使用和識別錢幣造成了極大的困難。在這種情況下，以研究錢幣實物為主要對象的錢幣學得以應運而生。據(jù)目前所知，當時出現(xiàn)了我國最早的錢幣書——《劉氏錢志》。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記載，齊梁時期，有《劉潛泉圖記》和《顧烜錢譜》兩種錢幣圖書問世(《劉潛泉圖記》可能就是《劉氏錢志》)，但這兩本書后來都失傳了。據(jù)南宋洪遵的《泉志》可知，洪遵曾見到過《顧烜錢譜》，他對這本書非常推崇，在所著《泉志》中，引用有《顧烜錢譜》所錄的錢幣達34種，其中蕭梁的錢幣有天監(jiān)五銖、公式女錢、鐵五銖、大吉五銖、大通五銖、大富五銖等，但卻沒有四柱錢，其因是《顧烜錢譜》中無此錢的記載，還是洪遵未引用，今已不得而知。

隋唐以后，錢幣學發(fā)展緩慢，雖出現(xiàn)有一些錢幣著作，但均未能流傳下來。迄今，我們所能見到的我國留存下來的最早的錢幣圖書是南宋洪遵的《泉志》。該書原本或許有圖，但未能刻板流傳下來，今見洪遵《泉志》的最早刻本是明萬歷間成書的《秘冊匯函》本，后又有明末《津逮秘書》本、清《學津討原》本等。萬歷三十一年(1603)《秘冊匯函》叢書收錄的洪遵《泉志》之圖，是由時人徐象梅補繪加刻的，其錢圖雖非原錢拓圖，但錢幣圖的基本形制當有所本，應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在明刻本洪遵《泉志》中，收錄有四柱錢，云：“《梁書·敬帝紀》曰：‘太平二年夏四月己卯，鑄四銖[柱]錢，一準二十。壬辰，改一準十。丙申，復閉細錢”。并附錢圖。

按此，洪遵的《泉志》，原當收錄有梁四柱錢。

洪遵《泉志》之文，與《梁書》卷六《敬帝本紀》、《南史》卷八《梁本紀下》，《通志》卷十三《梁紀》略同。

《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七《陳紀一》云：太平二年“夏四月己卯鑄四柱錢，一當二十。(元胡三省注：梁末有兩柱錢及鵝眼錢，時人雜用，其價同，但兩柱重，鵝眼輕，至是鑄四柱錢一當細錢二十)”。

宋王欽若等編纂的《冊府元龜》卷五百《邦計部·錢幣》載：敬帝太平元年三月，“班下遠近，并同雜用今古錢。二年四月鑄四柱錢，一準二十。壬辰，改四柱錢一準十。丙申，復閉細錢”。

早于明刻本洪遵《泉志》的明人王祎的《大事記續(xù)編》卷四十四，收錄有洪遵《泉志》關于四柱錢的資料，該卷太平二年“夏四月己卯，梁鑄四柱錢；丙申，禁細錢(以本紀修)”下記“解題日，洪遵《泉志》：四柱錢面文上下有四柱，左右有五銖二字”。王祎字子充，義烏人，元末即以文章名世，曾隱于青巖山著書，名日盛。明太祖朱元璋取婺州，用為中書省掾史。明初，任漳州府通判。洪武二年(1369)，王祎受命編修《元史》，與宋濂同為總裁。《明史》卷二八九《王祎傳》說他“史事擅長，裁煩剔穢，力任筆削”。《元史》修成后，王祎擢翰林待制，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洪武五年，奉詔招諭云南，于十二月遭元脫脫殺害。建文中(1399－1042)，詔贈翰林學士，謚文節(jié)。正統(tǒng)(1436－1449)中，改謚忠文。成化(1465－1487)中，命建祠祀之。王祎的《大事記續(xù)編》乃續(xù)呂祖謙大事記而作，凡七十七卷，體例與呂祖謙的大事記同，只是書中的解題不別為一書，即附于各條之下。

《大事記續(xù)編》至遲成書于明洪武初年，王祎引用的洪遵《泉志》早于今見明刻《泉志》，故其之所以引洪遵語說四柱錢為“錢面文上下有四柱，左右有五銖二字”的五銖錢，大概是洪遵《泉志》原有此說或有是圖。徐象梅補刻的《泉志》四柱錢圖與王棉所說四柱錢的特征相同，說明明以前，錢幣學者對四柱錢的認識是相同的。

洪遵《泉志》除了刻本外，還有寫本。其寫本見于著錄者，最早的是《永樂大典》本，但已失傳。值得慶幸的是，嘉慶十四年(1809)，清代錢幣學家翁樹培在用《永樂大典》與明萬歷三十一年所刻崇禎年間汲古閣重修本《泉志》對校，將《永樂大典》本中的異文記錄在刻本上，從而基本保存了《永樂大典》本《泉志》的內(nèi)容(這個校本的殘本和一個完整的過錄本現(xiàn)保存在國家圖書館)。

翁樹培所記《永樂大典》本《泉志》對四柱錢的記載為：“《梁書·敬帝紀》曰：太平元年詔雜用古今錢。二年夏四月己卯鑄四銖(柱)錢，文日五銖，篆書，以一當二十。壬辰改以一當十，上下有四點。丙申復閉細錢。又鑄兩柱錢，文亦日五銖，篆書，上有兩點，但兩柱重而鵝眼輕，私家多盜鑄之，又有以錫鑄者雜用。”這進一步證明，自洪遵至明代，錢幣學者公認的梁四柱錢，是錢正面穿上下各有二個星紋的五銖錢。

清乾隆年問，梁詩正等奉命修成了《欽定錢錄》。該書卷六“四柱五銖”條，仍從《泉志》說，認為梁四柱錢的特點，是正面穿上下有四點(星紋)。后來，陳萊孝認為，“五銖四柱者，正面穿上下各平列二星，又有正面穿上平列四星者”，但翁樹培指出，“此種穿上四星者，不得為四柱錢”。清末，秦寶瓚所著《遺篋錄》云：“敬帝四柱五銖，面有內(nèi)郭，無好郭，幕肉好周郭。”《梁書·敬帝紀》太平四年鑄四柱錢。按各譜所收四柱，(星)分列上下”，并說星紋齊列穿上者為異品。

民國時期，丁福保編《古錢大辭典》，以錢正面穿上下各有一星紋，背面穿左右各有一星紋的五銖錢為梁四柱錢。是后，此說遂為錢幣學者所接受。彭信威先生的大著《中國貨幣史》即贊同此說，并云：“所謂四柱是除正面的兩個星點外，背面還有兩個星點。大小和二柱錢差不多”。

這樣，關于梁四柱錢的判別特征，便有了錢幣正面穿上下各二星及正面穿上下各一星、背面穿左右各一星兩說。

近年來，在我國當代錢幣研究中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中國錢幣大辭典》和《中國歷代貨幣大系》，對梁四柱錢的判別也不一致。以收錄錢幣圖片為主的《中國歷代貨幣大系》，對梁四柱錢的判別，采取了存目而不附圖的辦法，以此來表示編者對此問題的謹慎。《中國錢幣大辭典》則擯棄了自洪遵之后至民國年間的錢正面穿上下各二星及正面穿上下各一星、背面穿左右各一星之說，采納了四柱五銖，“是面穿四角分列四星者，名日‘四柱’。文字清楚、面無內(nèi)郭。鑄造工整，狹穿。錢徑22－22.5、穿寬8.5－8.8、郭厚0.8－1mm，重2－2.8g”之錢的觀點。

四柱錢是一種虛值大錢，初鑄時規(guī)定一當二十，但僅十三天(大概還沒有鑄造出來)，便改作一當十。至于梁敬帝為何在詔令鑄四柱錢后僅十余天就把原定當二十的錢改作當十，未見史載。從鑄四柱錢之前梁敬帝詔令使用古今錢，詔令改當二十的四柱錢為當十后四天即令“復閉細錢”來看，梁決定鑄造四柱錢之初，是打算以新鑄錢當流通中的各種細小錢二十使用的，鑄錢之令頒發(fā)后，可能是遭到時人的反對，因為新錢的重量太輕，不能用作當二十流通使用，故只好把其幣值減作當十。鑄當二十錢的企劃夭折后，改鑄當十錢，考慮到即便是當十錢，也會因錢輕值高而難以流通使用，于是便接著又下令禁止使用流通中的細小錢，以強制流通使用新鑄的當十錢。如果事實確實如此，所謂四柱錢似乎未鑄造出來便流產(chǎn)了。《隋書》卷二十四《食貨志》記述當時的貨幣流通情況說：“陳初承梁喪亂之后，鐵錢不行。始梁末又有兩柱錢及鵝眼錢，于時人雜用，其價同。但兩柱重而鵝眼輕，私家多镕錢，又間以錫鐵兼以粟帛為貨”，其不言四柱錢之因，大概在此。

南朝錢制十分混亂，私鑄之風盛行。從錢幣面背的星紋符號來看，有一星者，有二星者，也有面背穿上下各一星者和面背穿上下左右各有一星者等(請參看《中國錢幣大辭典·魏晉南北朝隋編》第138－147頁“孝建四銖”錢諸條附圖)。

1973年，在江蘇丹徒縣高資公社出土的東晉錢幣窖藏中，發(fā)現(xiàn)了正面穿上下和背面左右各有一星紋的五銖錢。這一發(fā)現(xiàn)，證明梁以前已出現(xiàn)有所謂的四柱五銖錢，故以錢幣正面穿上下和背面左右有星紋作為判別四柱五銖錢的標準，便出現(xiàn)了疑問或破綻。

綜上所述，自洪遵以后迄今關于梁四柱五銖錢的判別標準，似乎根據(jù)均嫌不足。其中，洪遵《泉志》所附之圖的五銖錢，今幾乎無人見到過，他所謂的四柱錢，是否就是梁鑄造的呢?如果他所說的四柱錢確是梁鑄造的，那么，面穿上下各有二星紋的錢，應有所發(fā)現(xiàn)。梁敬帝從鑄當二十的四柱錢到把四柱錢改作當十，僅有13天，盡管有關史料記載其所改的只是四柱錢的幣值，未改錢形特征(因為有關史料在記述其鑄造四柱錢事時，均說其“鑄四柱”，改四柱“一準(當)十”，并未說“鑄”其他的當十錢)，但隨著幣值的變化，錢幣的輕重形制也當隨之作相應的改變。這似乎說明，梁當二十的四柱錢未鑄造出來，就改鑄當十的四柱錢了。而關于當十的四柱錢的鑄行情況，史籍幾乎沒有記載。據(jù)翁樹培所記《永樂大典》本《泉志》關于梁改當二十的四柱錢為當十后，“又鑄兩柱錢，文亦日五銖，篆書，上有兩點，但兩柱重而鵝眼輕，私家多盜鑄之，又有以錫鑄者雜用”，《隋書·食貨志》：“梁末又有兩柱錢及鵝眼錢，于時人雜用，其價同。但兩柱重而鵝眼輕，私家多镕錢”之載，四柱錢似乎就沒有鑄造成功，即使鑄成了也難以流通使用，很快便被熔毀了。

梁四柱錢是一種虛值大錢，其錢幣的輕重大小，應與當時流通中的錢幣有所區(qū)別(應有明顯的區(qū)別)，否則，其將混同于流通中的一般的五銖錢而喪失鑄大錢的意義。再者，即便是四柱錢是強制流通的一種大錢，除了自身的特征外，其錢形和錢文也應具有當時的風格和氣息。在現(xiàn)有文獻、實物資料不足和不甚了解其鑄行的情況下，梁四柱五銖錢的判別標準，似乎不宜遽下定論。如果硬要辨別出梁四柱錢，最好是權取洪遵之說。

責任編輯 高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