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貨幣有一品燕尾布面文作“橈比當忻”,背文作“七(尸共)”,形狀及銘文如圖一所示。它們的出土范圍集中在江蘇、安徽、浙江、山東西南部等地。黃錫全、吳良寶先生在前人基礎上進行深入論證,證明這種類型的燕尾布是戰國晚期楚國所鑄,他們的意見值得信服。長期以來,“橈比當忻”、“七(尸共)”這幾個字考釋紛紜不定?,F在,面文第一字的右旁同上博《容成氏》簡12、13等的“堯”字相對照,已證明湯馀惠先生釋為“橈”是可信的,具體含義應該是“幣”的一種修飾詞;李家浩先生釋面文第二字為“比”,讀為“幣”的意見也已經得到了大多數學者的認同;背文第二字的釋讀還有分歧,我們從陳劍先生說把它隸定為“(尸共)”,是一種重量單位,一“屢”之值約為3.89g,“七(尸共)”應是一枚燕尾布的實際重量(燕尾布的重量詳下)。只是面文第四字“忻”字到目前還沒有得到一個公認的結論。
吳良寶先生在《中國東周時期金屬貨幣研究》一書中所引各家解釋說:初尚齡《吉金所見錄》引劉青園說釋為“十斤”;李佐賢《古泉匯》釋為“十化”;鄭家相《中國古代貨幣發展史》釋為“釿”;陳偉武《舊釋“折”及從“折”之字平議》釋為“慎”;李天虹《楚幣文“忻”字別解》釋為“所”,認為指二斬。

其中劉青園釋“忻”為“十斤”,與古幣合文情況不符,并且,楚國也沒有“斤”這個衡制單位;李佐賢釋為“十化”在字形上沒有根據;陳偉武先生釋為“慎”在文義上難以講通;鄭家相釋為“釿”一說影響很大,李家浩、何琳儀等先生均從之。不過正如吳良寶先生所言,第一,釋“釿”之說并沒有解決“忻”左旁為何從“十”的問題。第二,戰國三晉貨幣“釿”的質量并不固定,與銅器的“釿”的質量相對比,存在減重情況,楚燕尾布“忻”難以和“釿”的實際質量聯系起來,并且“釿”是三晉的衡制單位,楚衡制未見使用;李天虹先生釋“所”依據的是陳劍先生考證為“慎”的楚簡“釿”這一種字形,陳先生認為“釿”形的來源是西周金文中的“誓”和“(斤斤心)”,@不過裘錫圭先生后來認為這種寫法的“(十言斤)”應從“十”得聲,這樣,李先生的證據就有了可懷疑之處。具體情況請參看吳良寶先生的《燕尾布與連布》一文的駁議,這里就不多討論了。此外,我們或可考慮把“橈幣當忻”的“忻”同三晉橋形布中的“陰晉-釿”、“甫(蒲)反-釬”、“高女(奴)-釿”中的“釿”聯系起來,認為“橈幣當忻”“當”的是這個“釿”,不過在戰國貨幣中,都是本國貨幣間相互聯系(“橈幣”所“當”的應為楚國蟻鼻錢,詳下),沒有異國貨幣間相聯系的例子。我們或可考慮把“橈幣當忻”同魏國橋形布“梁重斬五十當寽”、“梁重金百當寽”、“梁正幣百當寽”、“梁半幣二百當寽”的辭例相對比,把“當忻”也理解為一種對燕尾布的標準質量的規定,不過我們看此幣背文已有“七(尸共)”這種質量標記,所以,“忻”不大可能再是一種質量單位,而“當忻”也不能是對燕尾布的標準質量的規定了。
到目前為止,“忻”字只出現在楚幣中,沒有其他的辭例可供探索,所以要解決這個字,還應由字形人手。這個字的右旁從“斤”是沒有問題的,關鍵是它的左旁。很多學者都認為它的左旁就是“十”,下面我們再略加申證:在楚國文字中,“十”既可以在一豎中間加圓點寫做“|” (“集成”12113B《鄂君啟節》)、“|”(郭店《緇衣》簡47);也可以在一豎中間加一橫寫做“|”(“集成”85《楚王(盦)章镩》)、“|”(《隨縣曾侯乙墓》簡120)、“+”(郭店《六德》簡45)。所以,此字左旁從“十”應是無可懷疑的。由此出發,我們再分析一下這個字的字形結構?!靶谩弊值淖中谓Y構有幾種可能:一、此字為非形聲字,不過戰國文字形聲字已經占了很大比重,從“忻”字看,這個字結構簡單,左從“十”,右從“斤”,很難用會意、省體或字形演變等其他方法來分析,所以把它看作非形聲字是有困難的。二、此字為形聲字,其中又有三種可能:A、左形右聲字,但是在戰國文字中,我們尚未發現有確切例證用“十”作形旁的;B、雙聲字,然而“十”為禪紐緝部,“斤”為見紐文部,古音相差很大;C、左聲右形字是理想的解釋。漢字的形聲字多是左形右聲結構,然而左聲右形也占有一定比重。就拿和“斤”旁有關的字來說,“新”、“斫”的聲旁就在左邊,所以,“忻”可能即從“十”得聲。我們認為,“忻”應該就是“十”字,只不過增加了“斤”旁繁化罷了。
值得注意的是,《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曹沫之陣》簡30“位、厚食使為前行。三行之后,茍見短兵,攸”的編聯一直未能確定,后來高佑仁先生在簡帛網上發了一篇文章,把它拼接到簡26“五之間必有公孫公子,是謂軍紀。五人以敵(伍),一人”之前,認為“攸五”二字應連讀為“什伍”。其中,簡26“敵(伍)”從“攵”,暗示了“十女”也可能與軍隊編制有關;并且,“什伍”一詞也常見于先秦文獻。這樣編聯之后,文義頗為順暢。其中的“收”從“十”得聲,讀為“什”,也是左聲右形。
我們認為,燕尾布面文“橈幣當忻(十)”的意思就是“橈幣”這種幣可以兌換成十個某種貨幣。在魏國橋形布中有“梁重釿五十當哥”、“梁重金百當寽”、“梁正幣百當寽”、“梁半幣二百當寽”,其中的“寽”字字義難以確解,但學者一般認為它們表示一種質量單位;在楚銅錢牌中的“視金一朱”、“視金二朱”、“視金四朱”則表示的是一種兌換關系,和它們不同的是,“橈幣當十”表示兌換關系的貨幣名稱被省略了。我們推測,被省略的原因應是當時人都理所應當的知道能與“橈幣”兌換的是哪種貨幣,所以就沒必要再標明了。在新莽發行的貨幣中,有“大泉五十”幣種,指這一枚大泉可兌換五十枚五銖錢;有“契刀五百”幣種,指這一枚契刀可兌換五百枚五銖錢;其他還有“幺泉一十”、“幼泉二十”、“中泉三十”、“壯泉四十”、“小布一百”、“幺布二百”、“幼布三百”、“序布四百”、“差布五百”、“中布六百”、“壯布七百”、“第布八百”、“次布九百”、“大布黃千”等幣種;在孫吳赤烏年問鑄造的貨幣有“大泉五百”、“大泉當千”;在清朝咸豐年間鑄造的“咸豐重寶”的背文有“當十”、“當五十”;“咸豐元寶”的背文有“當百”、“當二百”、“當五百”、“當千”等,它們都沒有標明所應兌換的是何種貨幣,這與楚幣“橈幣當十”是一個道理。

“當”字的這種用法在典籍中也能見到,比如:
《孫子·作戰》:“故智將務食于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葸稈一石,當吾二十石?!?/p>
《六韜·犬韜·均兵》:“故車騎不敵戰,則一騎不能當步卒一人。三軍之眾成陳而相當,則易戰之法:一車當步卒八十人,八十人當一車;一騎當步卒八人,八人當一騎;一車當十騎,十騎當一車?!?/p>
《史記·平準書》:“郡國多奸鑄錢,錢多輕,而公卿請令京師鑄鍾官赤側,一當五,賦官用非赤側不得行?!?/p>
以上的“當”字和楚幣“橈幣當十”的語法地位也是相同的。
下面探討一下與“橈幣”所“當”的是何種貨幣??脊虐l現表明,楚國蟻鼻錢發行量很大,應是楚國最通行的幣種。它們的面文常見“君”、“行”、“陽”、“巽”、“(攵土)朱”、“全”、“忻”等字樣,這些文字到底代表什么意思,現在尚不得知,不過我們知道,這些面文并不是代表蟻鼻錢的名稱就叫“君”、“行”、“陽”。所以,“忻”也不會是蟻鼻錢的名稱,而是表示楚國有一種面文是“忻”的蟻鼻錢。即然有種蟻鼻錢面文和燕尾布面文文字相同,那么表明蟻鼻錢很可能與燕尾布有一定的關系。燕尾布的“橈幣當十”,就應該表示“橈幣”這種貨幣能兌換成十枚蟻鼻錢。面文為“巽”和“壘朱”的是楚國最為流行的蟻鼻錢,據統計,它們的重量大都為3.2g左右,而一枚燕尾布的質量為28-35g,重量比恰好是10:1。
除燕尾布“橈幣當十”外,楚國還發行過一品連布,形狀為足部合鑄在一起的兩枚小布,面、背文做“四比(幣)當忻(十)”,如圖二所示。吳良寶先生認為這種連布應以單枚為單位,是非常合理的。從連布實物及鑄范(“貨系”4194-4195)看,它們絕大多數都是足部合鑄在一起的兩枚小布的這一個整體,合鑄印記非常明顯,似不能人為的剪斷分做兩枚獨立的小布,所以所謂的“四幣”,就是指兩枚足部相連,一共包含四枚小布的連布。它的面、背文的意思是“四幣”可以兌換十枚蟻鼻錢;也就是說,一枚連布可以兌換五枚蟻鼻錢。
附記:本文初稿完成后,承蒙吳良寶先生、陳劍先生指出數處錯誤,按照他們的意見,筆者作了進一步的修改,在此謹致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