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食之謎

凌晨一點多，乾清門外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剛才接到宮內太監報信，說太后病危，于是大臣們趕緊紛紛進宮。到了兩點多，乾清門終于緩緩開啟。于是眾大臣趕緊直奔月華門之南的內奏事處。內奏事處首領太監姓祝，起身宣布：“東佛爺駕崩了。”

“什么時候駕崩的?”一位大臣問道。

“戌時。”

戌時是前一天夜里八點，可是此刻已經是接近凌晨三點。這等大事照規矩應該是駕崩之前就通知大家的，每個人心頭都不禁疑慮重重。

“這事奇怪呀!”左宗棠突然開口，大聲用湖南話說道：“進去看看方子!”

方子是御醫開藥留下來的記錄。今天是三月十一，方子有四張。初九的方子說“風寒痊愈，無礙”，初十的方子卻急轉直下，先是“神識不清，牙關緊閉”，接著一張說“痰涌氣閉”，最后昨天傍晚的一張方子已宣告不治：“六脈將脫，藥石難下。”署名的是左院判莊守和。而太醫院中醫術最好又一直負責慈安太后鳳體安危的李德立，竟不在其列。

照這方子看來，昨天傍晚已經宣告無救，那何以不通知王公大臣，反而封住消息?左宗棠似乎又想說什么，大臣王文韶趕緊過來打岔：“左相，還是商量后事要緊。”說完便把左宗棠拉到南書房，一進書房，王文韶便沉著臉說：“左相，多言招禍呀!”接著將自己所知的細細說來。

這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慈安太后突然召見王文韶，從一個小箱子里取出一封已故的咸豐皇帝的朱筆。二十年前，也就是咸豐十一年春天的時候，慈安當時還是皇后，而慈禧的封號是懿貴妃。英法聯軍打進北京，咸豐皇帝逃難到熱河行宮。可是一到熱河咸豐就病倒了。有一天，咸豐就把皇后叫了過去，壓低聲音說：“這陣子朕冷眼旁觀，倒覺得肅順說的話不錯。”跟著便講了一個鉤戈夫人的故事：

漢武帝晚年，喜歡游覽名山大川，有一次經過河間，遇到一絕色女子，漢武帝于是把她召進宮，稱為“鉤戈夫人”。后來鉤戈夫人有了身孕，懷了十四個月才生下一龍子，小名鉤戈子。鉤戈子和堯一樣都是在娘胎里呆了十四個月才生出來的，為人又極聰明，于是漢武帝暗下決心，要把皇位傳給鉤戈子。可是有一天，漢武帝突然將鉤戈夫人打人了大獄，當天晚上就處死了。因為自古以來，幼主即位，母后年輕掌權，一定驕淫亂政，所以漢武帝忍痛斬鉤戈夫人也是為了臣民后世。

說到這里，咸豐皇帝從貼身口袋里取出一個信封遞給皇后。皇后抽出里面的素箋，大意是懿貴妃既生皇子，自然要尊為太后，此后如果不能安分守己，皇后則應出示此詔，命廷臣除之。咸豐還千叮萬囑，如果真的有這么一天，皇后千萬要找靠得住的大臣，像肅順。

可是咸豐剛走，慈安就被慈禧說動，聯合六爺恭親王，把“最可靠”的肅順和幾位輔政大臣給一鍋端掉了。這幾年來，平心而論，慈禧并沒有借機攬權，反而事事都向“東邊的”請旨。這樣一來慈禧本想把遺詔燒了，王文韶一聽，總覺得有點不妥，便苦苦相勸，慈安這才打消了念頭。

誰知過了幾天，慈安太后忽染風寒。有一天，慈禧到鐘粹宮來請安。慈安太后看到慈禧手臂上綁著一圈紗布，于是追問緣故。慈禧才吞吞吐吐地說，原來她看到慈安久病不愈，大為心痛，便學古人的樣子割自己的肉做藥引，希望慈安早日痊愈。慈安聞言，大為感動。

接著，王文韶無意中得了個消息，聽說“東邊”到了長春宮，太監宮女都給攆了開去，兩人聊了好半天。要走的時候，“東邊”取出一張紙來，在蠟燭火上燒掉了。后來初九那天，慈安風寒痊愈，就到院子里去賞魚。指點談笑之際，鐘粹宮的首領太監李玉和走來稟報：“回主子的話，長春宮送吃的來，是留下收著，還是過一過目?”

“什么東西”慈安問道。

“克食。”

“克食”是滿州話，指的是“餑餑”。慈安太后喜歡閑食小吃，于是就很高興：“拿來我看。”接著慈安揭開盒蓋，只見明黃五彩的大瓷盤中，盛著十來塊鮮艷無比的玫瑰色蒸糕，慈安當場拈了一塊吃起來，贊不絕口。當天晚些時候宮女們正準備傳膳，慈安太后突然就不舒服了，手足便不斷抽搐，宮女趕緊去稟報慈禧太后，還未進長春宮就被李蓮英攔下，李蓮英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只怕是一時中了邪，既然傳了御醫，就等請了脈再說。老佛爺剛歇下，一會兒我再給你們回。”

宮女一走，李蓮英立即轉身去找敬事房的總管太監，并表示：慈禧太后大病未愈，如果慈安太后的“小病”再張皇其詞，加上皇帝年幼，人心就會動搖，一定要嚴守此事。李蓮英自然知道慈安太后得的是什么病，因為那味“藥”就是他在御藥房里辛辛苦苦找到的，是他親手把這藥送到了長春宮做克食的小廚房里。

說到這里，王文韶喝了口茶，他剛才所說得雖然有一部分是傳聞，但是昨晚的入殮卻是他親眼目睹的。昨晚大概八點鐘，里頭傳出話來，于是五爺、七爺、內務府等去了二十幾個人“哭臨”。到了鐘粹宮請旨：進不進殿?讓進去了，但是慈安已經入棺，更奇怪的是居然沒有見到恩燾!恩燾是慈安太后的內侄，照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后妃一死，必須先傳娘家親屬進宮瞻視，方可入棺，可是昨晚尸體都入棺了也沒有傳恩燾。

三月十一，慈安死后的隔天。長春宮中，慈禧太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我可憐的姐姐，起初不過是痰癥，哪知道說不好就不好了。我們姊妹辛苦了二十年，是時候該享享清福，姐姐倒先走了!”

皇太后傷心，大臣們也跟著垂淚：“請皇太后節哀。”

突然，慈禧太后好像想到了什么：“發喪布告預備好了沒有?”

大臣們答道：“還差敘述病情的一段。”

“就這樣說好了：初九，偶爾小病，皇帝還侍疾問安；不想第二天病情突然加重，延到戌時，神就散了!”

大臣們答應著，慈禧太后于是在李蓮英的攙扶下，一步一眼淚地走進內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