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與廈門咫尺之遙,說雞犬之聲相聞亦不為過,然而,門對門卻不能串門,經歷了數十年的隔絕,現今廈門到金門,每天都有直航輪船互往。如今,能抬頭相望的島嶼之間終于有了可以互相抵達的游輪。此刻,我正坐在上頭。
水頭:傳奇的故事,漂亮的樓
走在金門城鄉,聽聽,看看,吃吃,就知道這片土地其實是另一片閩南。翻翻他們的族譜,就知道他們的祖先從泉州遷來,從晉江、同安遷來。在金門水頭村的黃氏家廟里供奉的黃守恭,泉州人必定耳熟能詳,他就是唐朝開元年間在泉州捐獻了土地建開元寺的那個富紳,一個極具傳奇色彩的行善積德者。按民間說法,這樣的好人一定有好報啊!
時間從唐朝開元推移到清朝乾隆,故事的主角不是黃守恭,而是他的后代黃俊。黃俊頗得先祖遺風,平日喜歡助人為樂,他自己也忘記了哪天請一個流浪漢模樣的人吃了一頓飯,那人送了一面錦旗給他,說拿著它在海上行船可逢兇化吉。黃俊細看錦旗也沒寫“恩重如山”之類的字眼,也好,掛在船艙里吧。做海上貿易的人什么事就圖個吉利,哪怕是戲言也權當祝福了。
一日,黃俊從內地運貨回金門,在茫茫大海中被一群海盜圍劫,正當他沮喪萬分時,一個海盜頭目突然命令物歸原位,并向黃俊表達了歉意。黃俊聽解釋后才明白,船艙里掛的錦旗可是海盜首領的令旗,擁有“豁免權”啊!知道了這一點,黃俊后來行船時干脆將這面錦旗掛在桅桿上,果然從此一路無人滋擾。當別的船家因為海盜猖獗而不敢進行海運時,黃俊卻擴大了船隊,將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金門首富,人稱“黃百萬”。
古人有錢之后都做些什么呢?蓋房、娶妻、納妾、生孩子……愿望單純得一目了然。在金門西南的水頭村,黃俊開始蓋房了,宅第叫“酉堂別業”,聽起來有點楚辭的味道,拗口得有文化味,黃俊喜歡這樣的讀音效果。所謂“別業”就是在正屋以外,有水景有園林。今天大家習慣叫“別墅”。這個半月形的水池稱“泮池”,其上有曲橋將水一分為二,大的稱日池,小的稱月池,千萬不要小看了這個“泮池”,它讓酉堂別業在金門島上獨樹一幟,臺灣省目前已將其列為二級古跡加以保護。酉堂別業宅院兩進,正廳中央供奉著黃俊手持書卷的塑像,有點像關羽讀春秋,可見古人不以家財萬貫為顯耀資本,而以知書達理有學問為榮。在黃俊辭世后,酉堂別業一直作為私塾,培養了不少成才的黃氏子孫。
黃氏子孫中有一位叫黃輝煌的,發財于20世紀30年代,此時的水頭村依然頻受海盜的侵擾,黃家早已沒有了“豁免權”。當族人開始建各式槍樓時,曾在印尼開闊過眼界的黃輝煌興建的卻是防御功能更強的西式塔樓,高達11.26米,頗像現代機場的指揮塔,很快就成為全村的“烽火臺”。
在鐵鑄柵欄、花格窗欞的華麗外表里,是無比厚實的墻體,是經過粉飾的炮眼和槍眼,還有通向遠方的逃生密道。黃延煌有文化,將這座“烽火臺”取名“得月樓”,聽起來輕松愜意。沒有盜匪滋擾時,一家人在樓頂賞月倒是其樂融融。
與得月樓相連的還有兩幢大洋樓,亦是黃輝煌的手筆,三座洋樓不僅錯落有致,極具風情,還透射著一股凜然不可欺的高貴氣質。難怪在金門流傳著一句俗語:“有水頭富,無水頭厝。”看來,水頭的房子漂亮得讓人們心服口服。
山后:燕脊比翼,古風濃郁
金門建筑不僅有水頭的洋氣,而且有山后的古典。水頭在西南,山后在東北,遙相呼應,像金門閃亮的眼睛。
這是一個依山面海而筑的村落,十六幢閩南傳統的二進式建筑、一幢王氏祠堂、一幢私塾海珠堂,縱橫呈棋盤式排列,燕尾屋脊比翼天際,構成了完美氣派的村莊。它的建造者是旅日華僑王國珍和他的兒子王敬祥,前后費時25年,于1900年落成。 “有實力,才能有魅力。”這句廣告詞用在山后民俗村倒是合適。
閩南人喜歡紅色,房屋墻體多為紅磚疊砌,村落看起來充滿喜氣。山后村落看起來簡直是喜氣洋洋,在山海之間自成一派旖旎風光。
屋宇地基由白石構筑,牢固又防潮;檐頂、柱頭、壁飾皆精雕細鏤,以顯示主人的財富和品位。尤其是王氏祠堂和海珠堂,簡直就像閩南建筑藝術博物館,祠堂門口每一幅美輪美奐的壁畫雕飾都是一個寓意吉祥的故事,每個建筑細節都深藏玄機,體現著主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敬重。為了保證閩南建筑的原汁原昧,山后村落所需的建筑材料都從漳州、泉州海運而來,甚至連工匠亦從閩南聘請。王國珍父子的良苦用心由此可見一斑。
作為私塾的海珠堂,堂前平臺上有一個小小的觀賞池,池中有鯉魚躍龍門的雕塑,栩栩如生,估計每個王家子孫都得在這里上人生的第一課。站在這個平臺上,每天清晨的日出對人來說都是一種鼓舞,太陽從海面騰空而出,這種振奮感猶如心靈的晨操。
觀賞過美麗的村落,還要能吃上王阿婆的蚵仔面線,才是沒有遺憾的旅程。坐在紅磚圍繞的庭院里,鮮美的蚵仔仿佛剛從海濱礁石上剝離出來,就被拋進了王阿婆的鍋里,粒粒爽口。呵呵,中國的傳統文化一融入美食,就能迅速被接受,被消化,滋養了身體,至于是否滋養了精神,天知道!
馬山觀測所:靡靡之音中的“午夜叛逃”
說起馬山觀測所知道的人可能不多,要是說起馬山播音站,說到20世紀60-70年代我們悄悄收聽的鄧麗君“靡靡之音”從這里向內地播出,知道的人就多了。對于廈門中老年人來說,馬山播音站的高音喇叭亦是出了名的響亮。
穿過數百米長的坑道,就能進入面海而筑的觀測室,五臺高倍望遠鏡弧形排開,內地的“英雄三島”角嶼、小嶝、大嶝都清晰地盡收眼底。
當年投奔內地的“棄暗投明”者,就在這條淺淺的海峽上嘗試著自己的勇氣和膽量。心戰的魅力就在于不戰而屈人之兵。內地的心戰廣播亦好生了得,居然把管轄著觀測所和播音站的馬山連長林正義的心給染紅了,1979年5月16日夜晚,他抱著兩個籃球下海,投奔大陸,成了“起義來歸”的重量級人物。要知道林正義是明星軍人,獲碩士學位后才到馬山當連長的。馬山連是當地駐軍的門面,是金門防務部接待外賓眺望的明星據點。
林正義到大陸后改名為林毅夫,進北京大學深造,不久師從經濟學大師舒爾茨,后來成為給中國經濟把脈,并參與最高層決策的智囊團重要成員。他的傳奇人生在金門亦為人們所津津樂道。走過馬山播音站緊閉的朱漆大門,不遠就是古榕盤踞的碉堡,傳奇故事已經變得遙遠,而“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恩怨似也已煙消云散。戰地觀光,能讓我們銘記,人類是可以跨越信念的溝壑而和平相處的。
翟山坑道:完美的水陸工事
早聽人說過金門島是空心的,參觀了翟山坑道、九宮坑道才弱白此話不虛。
翟山坑道位于古崗村東南方,由陸地坑道及水道兩部分組成。坑道總長357米,寬11.5米,高8米,可容納42艘機動艇駐泊。從臺灣省本島運來金門的軍需品、民生物資,就是由這些機動艇運進翟山坑道后,再轉運到其他軍營的。自從有了翟山坑道,人員傷亡和物資損失就大大減少。由于避開了對岸炮火的威脅,士兵就可以從容卸貨了。
不過,據說開鑿翟山坑道極為艱難,花崗巖山體先要炸開口子,再人工手持十字鎬挖掘,讓眾多工兵苦不堪言,一不小心就:嗒進生命。翟山坑道于1961年開挖,整整花了5年時間鑿成。那些厲兵秣馬、枕戈待旦的歲月!人類是健忘的。每個人都明白,一項令人驚嘆的工程背后都有生命的呻吟,然而,我們總是顧著贊嘆雄偉而忘記了雄偉背后的血痕。
在翟山坑道里,我們能看到什么?看到了鎬痕猶在的巖壁,看到了巖壁上斑駁的號碼,看到了天梯般通向水邊的長廊……我們看不到曾經固守著陰暗潮濕的坑道的士兵,他們一撥一撥地來,又一撥一撥地走了,帶著與戰爭一樣驚恐的記憶。
只有那從水道外隱隱約約傳來的濤聲,告訴我們,永恒是一個多么夸張的詞!
金城鎮:寧靜舒適的悠悠古韻
不過,我們還是期待永恒的存在,比如金城鎮上的邱良功母節孝坊,從1812年立起來,至今就沒倒的跡象;比如“清金門鎮總兵署”的那株老木棉,都有百歲以上樹齡了,依然綻放著紅碩的花兒。有些記憶是可以模糊的,有些信念也一樣。金城鎮是金門縣府所在地,沿著莒光路、中興路走走,就會發現這里有幾分后現代色彩。
在模范街上的“戀戀紅樓”對面,有一家陳列著銹蝕斑斑的炮彈和明晃晃刀具的“金合利”專賣店,這家有六七十年歷史的刀具老店,最初是以盟軍轟炸日據金門所遺炮彈殼試鍛刀具,后又以“八二三炮戰”后廢炮彈殼制作各種造型的刀具,打響了“金門菜刀”的招牌。 “炮彈菜刀”如今已經是金門“三寶”之一。想當年金門封鎖,刀具銷量有限,以彈殼鍛造刀具,頗有一種苦中作樂的味道。古人鑄劍為犁,金門人鍛炮為刀。有時不知到底是金門滑稽,還是那個時代滑稽。好在如今走在安詳寧靜的金城鎮上,是舒服的,沒有車馬喧囂,沒有吆喝擾人。陽光打在街道兩側古老的騎樓上,慢慢地移動著,像看得見的歲月。有胃口的話,不妨喝一碗阿公豆花,吃一塊蚵仔餅,日子就是這樣過得平俗而快樂。如果兜里還有點閑錢,也可以買幾包貢糖,拎上兩瓶金門高梁酒,旅行假期基本上圓滿了。
不想離開。還想在中興路口的北鎮廟門口坐坐,看著對面空空的戲臺和戲臺前時尚的樂隊雕塑,除了那些戰爭遺跡,金門完全是閩南最真實的翻版。不然,為什么會覺得這里就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