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并非照耀每一個人

我實在記不得這句話是誰說的，卻時常想起它：月光并非照耀每一個人。這句話似乎跟女人的隱秘世界有關。因為看見月光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女人：母親、情人，還有自己的妙齡的女兒。

其實不然。每個人的心底都有許多與性別無關的月光纏繞，只是有的人在適當?shù)那榫跋箩尫帕顺鰜恚嗟臎]有讓它飛逸。我常常告誡自己，不要過多地浪費月光。月光只有前途，沒有過往，與月光失之交臂就永遠不會重來。在工作之余，在喧囂的夜晚，我們會不知不覺地走向空曠，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月光，它們像水一樣流淌，沒有叫喊，沒有匆忙，只有靜靜，只有悄悄。我望著那些不回頭的月光，多么神秘、多么令人喟嘆的月光啊！我想高聲地叫喊，你們快來呀，你們都出來呀，多么美的月光啊！似乎沒有人應答，但我仍然叫喊。

多少個疲憊不堪的夜，我一個人破門而出，沒有任何目的，也沒有任何動向。我在西城的路上奔走或者踽踽獨行，只有月光能夠讓我停下腳步，讓我仰望天空，那些被月光隱去的星光在遙遠的地方，在望不到邊際的蒼穹熠熠閃閃。星光過于遙遠，而月光離我們最近。我坐在三臺山的邊地上，前面還有幾棵女貞，它們在秋風中變得蔥郁而深沉，而身后卻傳來沙沙的聲響。我在臆想中望見那些高大的落葉喬木和在地面倒伏的行將萎縮的青草。杪杪秋風起，山山黃葉飛。

月光總是靜靜，總是悄悄。我的心跳漸漸地均勻。時間在我的血管里稀釋而變得漫長。我的頭發(fā)掉了一根在手上，在我凝望的時候，這世界也許過了幾千年，我怕再也回不到現(xiàn)實里，與那些曾經熟稔的物事照面。

月光似水——我必須十分庸俗地引用前人無數(shù)次形容的詞句，是的，月光似水，它在流淌，它在蒸發(fā)。世人只看見它在流淌，卻無法洞察它的蒸發(fā)——其實只要仔細地體味和觀察，你就會發(fā)現(xiàn)月光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是越來越細的，越來越輕的。在月光里，我們看到的世界與白天看到的肯定是不一樣的。在月光的照耀下，人類的悲憫情懷像張開的翅膀，容納這世間的萬物。多少罪惡在月光下放下了屠刀，多少屠刀在月光里融化又變成了月光。

其實，月光雖然很多，但并不是照耀每一人的。有的人在月光還沒有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成為魔鬼；有的人雖然看見了月光，但還沒有等到月光與心靈發(fā)生碰撞，他的心就已經變成了頑固不化的石頭。

我在西城漫步，最浪漫的事就是與月光接吻。我知道，月光在哪一棵樹上逗留的時間最長，在哪一個角落里它遭遇了黑暗，被靈魂的黑洞生生的吞噬而不能迷途知返。寬闊的公路兩旁，有許多被人遺忘的小草或野蔌。它們和我一樣卑微，也和我一樣靜靜地沐浴著月光——它是世界上最美的月光！我走一走，停一停，而它們生在一處就守著一處，根系雖然不能扎入土地的心臟，但它們總是把泥土抱得很緊，不肯放松。月光讓它們在夜色里綻放來自自然的芬芳。只有我的氣息和體味在月光里徘徊，只有野草的芬芳在月光里飄蕩。

我終于明白，月光雖然普照，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照耀。被月光照耀的人是幸福的，內心是健康的，心里是最明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