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思繽紛

過一年，年輕一歲，這都是因為衣裳的緣故。除了自己的衣裳越來越多，周圍人的穿戴，也是越來越花哨，越來越不分老幼。

逛街女友之一提醒說：“衣服，再好看的也不要多買，因為明年會有更好看的。”

她說得很對，人只有一個，可以穿的衣服卻有很多。

在一些美麗的日子里，我們的很多新衣還沒上身，季節(jié)就過去了。

也有人是一個，衣服也只有一身的時候。中年人會深有體會。有個朋友對我講過她的故事：偉人去世那年，她正上初中，大家都要穿白襯衣才能去禮堂參加悼念活動，而她只有一件褪色的破舊紅上衣，雖然是破舊，雖然是褪色，仍然是喜慶的紅色，這是不允許的，無奈她只好躲在路邊茅廁里，等待同學(xué)出來借換。她受困于衣服的經(jīng)歷，讓她有條件后看到自己喜歡的衣服，從來不問價。“我衣櫥里的衣服都要流出來了，我披肩‘海’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剛畢業(yè)參加工作，穿一點稍微個性的衣服，保守的母親就會在飯桌上說：“別沖著我坐。”拘謹?shù)囊路屓说乃枷胍沧兂汕敉剑萑滩涣艘恢恍⌒▲B的飛翔。

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母親自己穿得更開放，更隨意，更舒適，快八十歲的一個農(nóng)村老太太，自己有滿滿兩個大衣櫥。

譬如今天，母親穿一雙紅黑雙色的軟羊皮平底圓口鞋子，上身是紫紅薄毛衣，黑條絨肥佬褲，褲縫裝飾著兩道很亮的銀線繡的小水紋。讓她看起來很精神，充滿生命活力。

我如果把母親二十年前教育我的話，給她老人家重放一遍，她一定會很驚訝：“嘿，我這樣說過嗎？”

是的，那時候我沒有多余的衣服，只好自己修修改改，母親的評價，難看就說丑死了，好看呢又說穿不出去。

但我現(xiàn)在只是悄悄一笑，我和母親都是女人，都愛美，而我更幸運，在不太老的時候，就能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

同時也自我安慰，總算在母親還健在還能行走自如的時候，能為她買上她心儀的衣服。

更小的時候，跟母親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悄悄地藏起了新娘子的一面小鏡子。鏡子里只有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小女孩，衣衫暗淡，眼睛充滿渴望，確實沒什么可照的，這個小賊當(dāng)?shù)煤軟]有意義。

曾經(jīng)什么時候，我們生活的顏色多了起來。從黑白到彩色，從清淡的中國水墨畫，到濃郁富麗的多重油彩，這是多么巨大的變化！

有一陣子，羊絨衫剛流行，認識的每個人都儲存幾套，后來知道制造羊絨的小山羊會啃吃草根，破壞草原生態(tài)平衡，大家互相告訴，自覺不買了。

從拮據(jù)困窘的年代，走向物質(zhì)豐富的年代，慢慢地開始浪費甚至奢侈的年代，中間也就幾十年吧，在個人生命中很重要，在國家，正經(jīng)歷了大的飛躍改革。在歷史中，彈指一剎那，我想，現(xiàn)在的有條件卻不買，和從前的沒條件卻強烈渴望得到，是多么巨大的反差！從為了滿足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去奮斗努力，到奮斗成功了自覺克制那種購買欲望，也是一個自我內(nèi)省自我約束的過程。

對衣服的認識變了，不是漂亮就買，而是人只有一個，衣服有很多，合適的才選擇，健康最美。若非特殊職業(yè)需要一個時辰換裝幾次，一個人占有的資源多少是個夠呢？還有，僅僅有錢，就是我們大量占有物質(zhì)的理由嗎？我們能夠買陽光空氣和水嗎？我們還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力吧。

這么苛刻地要求自己，畢竟還是在紙上的時候多，作為女人，看見了漂亮衣服還是有忍不住撲上去的愿望，所以，應(yīng)該感謝能生產(chǎn)出這么多漂亮衣服的時代，這時代不是僅僅有愿望和夢想就來了的，有無數(shù)人的辛苦勞作，無數(shù)人的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