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銅錢和白銀并用,政府規(guī)定一兩白銀兌換1000文銅錢。乾隆初年,市場上一兩白銀僅能兌換700~800文,政府認為錢價(以白銀為標準的銅錢的價格)過高,并認為是私銷所致。為了防止私銷從而平減錢價,乾隆五年清政府實行鑄造“青錢”①的政策。本文擬從錢價和私銷問題等方面討論鑄青錢政策的效果。
一 改鑄青錢后的錢價問題
清代,人們的日常開支多使用銅錢,而大額交易及交納賦稅多使用白銀,因此錢價與普通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為了國家的穩(wěn)定和滿清政權(quán)的長治久安,清政府很關(guān)心錢價的高低。乾隆初年,市場錢價居高不下,于是清政府加大京、省各錢局鑄青錢數(shù)量,以期遏制私銷,平抑錢價。
1.乾隆五年(1740)以后開爐情況
隨著清統(tǒng)治者對礦業(yè)開發(fā)的有限度地解禁,銅、鋅等鑄錢原料供應(yīng)日趨充足,乾隆五年后,很多省份開始鼓鑄。據(jù)《清朝文獻通考》:乾隆五年(1740),開福建寶福局、江蘇寶蘇局、浙江寶浙局,增開云南省城及臨安府局爐座,合計年增青錢348 846 000文;六年(1741),開云南東川府局、湖南寶南局,合計年增青錢113 773 700文;七年(1742),寶泉寶源局每年各加二十卯,開廣西寶桂局、江西寶昌局,年增青錢410 458 800文;八年(1743),開湖北寶武局,云南大理府局,年增青錢140 130 200文;九年(1744),增江西寶昌局爐座,貴州寶黔局加卯鼓鑄,京局也因錢價高而加卯,年增青錢52 892 200文;十年(1745),開廣東鑄局、直隸保定府局,年增青錢90 044 100文;十一年(1746),增四川寶川局爐座,年多鑄青錢62 200 000文;十二年(1747),湖北寶武局添爐鼓鑄;十三年(1748),開山西寶晉局、陜西鼓鑄局,年增青錢115 124 000文;十四年(1749),增廣西寶桂局爐座,但減云南省城及臨安府爐座,合計比上年減少青錢5 755 900文。②
據(jù)此,我們可以推算出乾隆五年至十四年增加鑄錢的數(shù)目平均每年達10億文。《清朝文獻通考》記載是各局應(yīng)鑄數(shù)目,實際執(zhí)行中由于種種原因有可能不能如數(shù)。按布維納先生的研究,乾隆六至十五年,平均每年增鑄4.5億文,比乾隆一至五年平均增長約24%。數(shù)據(jù)雖然不一致,但這已經(jīng)足夠說明問題了。乾隆五年改鑄青錢后,各省先后開爐,京局、云南省局加卯鼓鑄,鑄錢數(shù)量增加了很多。
2.改鑄青錢后的銀錢比價
乾隆五年(1740)前,銅錢的價格較高,銀錢比價偏離官定比例較大。按“私銷說”的觀點,鑄青錢后錢價應(yīng)該有所好轉(zhuǎn),可事實怎么樣呢?

注:1.《宮中檔·財政類·貨幣金融項奏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
2.彭信威《中國貨幣史》第823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
3.王光越《乾隆初年錢價增昂問題初探》,《歷史檔案》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1984年第二期。
表中有些數(shù)字較大,如乾隆十年,貴州一兩白銀兌錢900文,這是特殊情況,由于貴州鑄料豐富,鑄錢較多,故錢價相對較低,云南兵餉按1∶1200發(fā)放也是這個緣故。
錢局和鑄錢數(shù)目在增加;同時,銅錢的重量、含銅量沒變,而鉛錫的加入對成本影響不大,即銅錢的總成本幾乎沒有差別。然而,改鑄青錢后錢價并未平減,這說明鑄青錢政策沒達到預(yù)期目的,因此,從這個方面來說,該政策沒達到平抑錢價的目的。
二 “私銷”問題
乾隆四、五年,私銷是錢價高的原因幾乎成為定論。改鑄青錢后,因錢價不見平減,市場上流通的銅錢中黑小錢仍很多,很多人仍認為是私銷造成的,如乾隆七年,江西巡撫陳宏謀分析:“是以京外各省年年鼓鑄而不見其多,翻見其少。若非銷毀,錢歸何處?”③乾隆九年對銅鋪進行嚴格監(jiān)督管理,也是為防止私銷。乾隆十七年(1752),乾隆上諭:朕思私鑄固當(dāng)嚴禁,而私銷之罪浮于私鑄,乃地方官惟是查獲私鑄以邀議敘,而拿獲私銷者甚屬寥寥。乾隆認為私銷之危害比私鑄更甚,說明他對私銷問題的重視。
前面已經(jīng)談到,加錫后的黃銅性能改變,不宜打制銅器。為什么他們還認為私銷很嚴重呢?如是,說明改鑄青錢政策防私銷的目的也沒有達到。如不是,則私銷不是錢價高昂的主要原因。各種跡象表明,乾隆初年私銷情況不是很嚴重。
大臣們認為私銷存在之證據(jù)不外乎以下幾個理由:一、官錢越鑄越多,流通中卻不見其多,若非私銷,錢歸何處?二、官錢太重,毀錢有利可圖,利之所在,人必趨之;三、銅鋪需要大量的銅制造銅器,私銷錢幣是其來源之一。其中前兩條尤為重要。 “私銷說”提出后,上述問題得到合理的解釋,似乎無懈可擊。事實并不是這樣。
第一,年年鑄錢,不見錢多,的確容易聯(lián)想到錢被銷毀,但是,也有可能被儲藏起來了,且后者可能性更大。
乾隆初年,市面上行使的銅錢種類很多:黃錢、順治康熙時之青錢、④各類私小錢等。順治康熙之青錢與黃錢同價。私錢又分為兩種:私人鑄錢和錢局私鑄小錢。本來私錢是清政府禁止行使的,但雍正至乾隆初期,錢價日漸昂貴,乾隆元年后,清政府放松了對私錢的管理,如,兩廣總督鄂彌達等因廣東官鑄制錢較少,使用小錢相沿已久,恐禁之于民不利,且交易不便,奏請免禁小錢,乾隆也支持這種做法。⑤因此,私、小錢得以合法地使用,而且其價幾乎與大錢相仿。如乾隆三年(1738),廣東地區(qū)銀錢比價:大官錢為1∶800,黑小錢近1∶1000;⑥四年(1739),兩廣民間所用多為黑小錢,其價也頗不賤,閩浙等省使用的銅錢,“計算銀一兩止兌七百一十余文,較之康熙年間大為懸殊,且系不堪雜錢,內(nèi)字樣模糊、薄小、穿破類如鵝眼者甚多”。⑦這種情況到乾隆五年改鑄青錢后并沒有改觀。乾隆五年(1740),湖南巡撫張渠奏:“臣查湖北各處日用錢文,貫?zāi)爸写蟀虢缘捅≥p小,絕少青黃大錢,由來已久,莫可究詰。向來錢價每錢一千僅值銀一兩及一兩零幾分,邇來竟值銀一兩二三錢不等。”⑧可見,大半是黑小錢的銅錢,比價也在1∶800左右。乾隆六年(1741),江西的小錢“向賣(白銀)五六錢一千者,今則每千需銀一兩二錢以外,而且半系砂鉛、漏風(fēng)(破爛不堪之小錢)、鵝眼、剪邊、錘扁以及無字銅片等項,每百長不及三寸,每千重不過三斤(每千文錢的標準重量為七斤八兩),低薄丑惡,莫可言狀。”⑨乾隆十四年(1749),湖北“彼此交易多用錢文,乃制錢之外復(fù)有剪邊、剉孔、砂殼、鵝眼、錘扁、京墩(康熙小制錢)、鉛鐵等項概行使用,竟與制錢無異。……但京墩與八分重之錢,從前行使與大制錢毫無分別……”。⑩這里清楚地指出當(dāng)時地私小錢在使用時與大錢無異。發(fā)展到后來,人們不僅使用黑小錢,即使有大錢也要將其剪邊后才行使。由此可知,乾隆初,青、黃大制錢及各種私小錢同時流通,混雜使用,而且價格都很高。為了獲得更大利益,人們在交易時盡可能夾雜黑小錢,那些較大的官錢就會被持有者儲藏起來或剪邊后使用。如,乾隆三年,湖廣鎮(zhèn)筸鎮(zhèn)總兵譚行義注意到,當(dāng)時小錢多的原因是“因官錢價貴,所用盡屬小錢”,“民間亦因黑錢價賤,多用黑錢,少用官錢。”(11)因此,黑小錢越來越多,而大官錢越來越少,這主要是格雷欣法則即“劣幣驅(qū)逐良幣”作用的結(jié)果。之所以大錢中青錢多于黃錢,也是因為人們更喜歡黃錢,將之視為“良幣”儲藏起來,從而多被“劣幣”驅(qū)逐出市面流通了。
由于錢價很高,對私小錢的管理比較松,促使了私錢的大量生產(chǎn),這也是黑小錢多的原因之一。
第二,銷毀銅錢鑄造銅器利潤未必很大。
按張若震的說法:(12)較大的銅器論斤出售,利潤較小,而小銅器僅能打制,但論件出售,利潤很高,因此,私銷者私銷銅錢多打制小銅器。但毀錢鑄造大銅器利小,說明毀錢為銅本身并不能帶來利潤,否則,鑄大器也應(yīng)該利大。為何打制小銅器就利大了呢?
我們以乾隆十年(1745)安徽按察使都隆額所奏數(shù)據(jù)為例:“今即以每錢一文重一錢二分計算,每錢一千重七斤八兩(七斤半,一斤為十六兩),各省時價大概值銀一兩三錢有零,計每斤值銀一錢七分三四厘。若一經(jīng)銷毀,鑄造粗重器皿即每斤可值銀二錢四分,每錢一千可值銀一兩八錢;若打造細巧器皿,每斤可值銀三錢一二分,每錢一千可值銀二兩三四錢……。”(13)大錢一千值銀一兩三錢余,而銷毀大錢一千可制造粗重銅器(即張若震說的論斤出售的大銅器)能賣到白銀一兩八錢,看起來利潤還有五錢,實際上也不是這樣。都隆額完全是理論上的計算,而忽視了幾個問題:第一,毀錢、鑄造和打磨均有銅料的折耗。按《欽定工部則例正續(xù)編》:(14)熔化“黃銅每斤折耗九錢”,鑄造生銅大器皿“每正銅一百斤加耗銅十斤”,“剉磨大物件每斤折耗四錢”。據(jù)此計算,毀錢一千鑄成大器后只有約6.27斤,值銀一兩五錢余。第二,制造銅器用工問題。據(jù)《欽定工部則例正續(xù)編》:熔化紅黃銅每“化銅二十斤用化銅工一工”,“鑄造大式器物重二三斤以外者,每正耗銅一百斤用:鑄銅匠六工、拉運夫三名;每正銅一百斤用:剉銅匠六工、錚磨匠五工、碹匠三工、嵌補匠一工六分;做子兒番砂托模,每正銅一百斤用:子兒匠二工、番砂匠四工八分、捉麻匠二分。”經(jīng)折算,毀錢一千鑄大器用工約2.2個。康熙九年,河工的工食費用是每天折給銀四至六分,乾隆十五年永定河工每天給銅錢十五文,(15)按市價折銀近二分。而乾隆初一碗面的價格是十六文(合銀二分),因此,作為技術(shù)工的銅匠每天的工錢應(yīng)在二分以上,按每天二十個銅錢計,2.2個工需工價50文,折銀六分多。第三,熔化銅錢需要木炭、煤等燃料、化銅砂罐及制模材料等。通過以上計算,銷毀一千文錢鑄大器,除去折耗和工錢后還有一錢三分多的盈余,再除去材料費,剩下的利潤已遠低于五錢。實際上,當(dāng)時流通的銅錢中有很多私小錢,即使是官鑄的大錢很多也是不足重的,一千文錢的重量少于七斤半;同時,雍正五年后鑄錢合金比例為“銅鉛各半”,黃銅器的合金中銅的比例多為60%,鑄器時還要加入紅銅,更增加費用。因此,最后的利潤恐怕不及一錢,利潤確實不多,這也正好印證了張若震的觀點。
再看打制小器問題。用銅量相同的情況下,打制細小銅器的確比鑄大器貴多了,按都隆額理論上的計算,毀錢一千有約一兩白銀的利潤。據(jù)《欽定工部則例正續(xù)編》:打制精小銅器折耗:熔化“黃銅每斤折耗九錢”,打造“每銅一斤折耗九錢”,“剉磨小物件每斤折耗八錢”。我們看到,除去折耗后,銷錢一千僅剩銅6.35斤,值銀二兩三分余,表面上賺銀七錢三分余。再《欽定工部則例正續(xù)編》打制小銅器用工:“化銅二十斤用化銅工一工”,打造“各項零星小什件,……,每銅一斤用打銅匠一工八分”,“凡成造門神、門對、簾子、雨搭上一切什件,并碎小素活、零星物件,剉刮出細,內(nèi)務(wù)府、制造庫俱無定例,今擬每剉刮一斤用銅匠二工。” 這里僅將熔化、打制、銼刮三個程序的所需工時列出來。通過計算,私銷銅錢一千打制小銅器需工約26.5個,工錢估計不少于銅錢530文,合白銀六錢六分。如果再除去燃料、器具等費用,其最后利潤還不足一錢。由此看來,毀錢打造小銅器利潤比鑄大器還小。
從上面計算過程可以看到,打制的小銅器之所以賣價相對高于鑄造的大銅器,主要是所需的工時更多、技術(shù)更高。張若震所謂的毀錢打造小銅器利大,這里的“利”應(yīng)是需要更多技術(shù)、工時的結(jié)果,與銅料本身沒什么關(guān)系,即使購買銅、鋅,打制小器一樣“利大”。乾隆十年,戶部尚書海望的看法也證實了這一點。他認為,打制小器雖然需銅不多,售價較高,但主要是打造工價倍于銅價,(16)而不是利潤高。
實際上,直接購買原料較毀錢更有利。乾隆五、六年,錢價很高,我們按一兩白銀兌錢800文計(都按大錢計,事實上并非如此),1000文錢重七斤半,值銀一兩二錢五分。乾隆五年(1740),銅質(zhì)最好的洋銅市價每百斤值銀二十兩,(17)每斤合銀二錢;六年(1741),湖廣的鋅(當(dāng)時各省鼓鑄用鉛、鋅多至此以市價購買)運到江西后每百斤值銀四兩七八錢,(18)每斤合銀四分七八厘。我們按銅錢的比例銅、鋅各半計,直接購買銅、鋅配制七斤半黃銅(鑄造、打制黃銅器不加錫,這里只按銅鋅兩種金屬算)僅需白銀九錢三分,較私銷銅錢節(jié)省銀三錢二分。乾隆十年,廣東巡撫策楞等奏稱,廣東省銅匠的銅料“皆系商人從云南、廣西等省采買,運至佛山鎮(zhèn)投行發(fā)賣。上等黃銅一百斤時價一十五兩,中等黃銅一百斤時價一十四兩,各鋪戶按價收買镕造器皿已有利息,若大制錢不可多得,而各項小錢又質(zhì)輕價重,得不償失。是以現(xiàn)在并無銷毀錢文情弊。”(19)我們按上等黃銅計,購買七斤半(1000文大錢的重量)黃銅需銀1.125兩,而1000文錢時價是1.2兩。因此,銅匠們銷毀銅錢不如直接購買黃銅,何況毀錢所得的銅不是上等銅。再如,乾隆十一年(1746),湖廣紅銅市價每百斤值銀二十兩六錢八分,每斤二錢六厘八毫;鋅市價每百斤值銀五兩六錢,每斤五分六厘。(20)配制七斤半黃銅合金(銅鋅各半)需白銀九錢八分五厘五毫,而1000文錢當(dāng)?shù)厥袃r約值銀一兩三錢,可見,直接購買銅鋅較銷毀銅錢仍節(jié)省銀三錢有余。
我們比較銅錢的名義價值與本身材料的價值也能得到上面的結(jié)論。乾隆初,各省陸續(xù)申請開鑄,留下很多鑄錢成本的資料。如,乾隆三年六月(1738),四川巡撫碩色奏稱:“……每年鑄出之錢,按季搭支官兵養(yǎng)廉月餉,每銀一兩給錢一千,是又有益于官兵。再現(xiàn)今開爐八座,其買運銅鉛等費共需庫項工本銀二萬六千八百余兩,鑄錢三萬六千一百余串,除將搭支官兵養(yǎng)廉月餉,易出之銀歸還原項及支放內(nèi)員役工費外,尚盈余錢三千三百余串。此鼓鑄有便兵民,而無虧國帑也。”(21)我們看到,銅錢的搭放按官定比例(1∶1000,實際上當(dāng)時銅錢1000文兌換一兩二三錢白銀),剩下的銅錢仍按1∶1000進行計算,鑄錢利潤達到12.3%,鑄錢工料花費在15%以上,因此,銅錢中所含銅鋅的價值至多是名義價值的73.7%。乾隆十三年(1748),浙江:“滇銅配鑄,每錢一千文計工本銀一兩三分三厘有零;洋銅配鑄,每錢一千文計工本銀一兩一錢八厘有零。今搭放兵餉,以千錢作銀一兩,原于成本不敷。至現(xiàn)今市價每錢千文兌銀一兩三錢零,若照官價采買商銅,每百斤價止十七兩五錢,以之鑄錢出兌,則贏余盡多。若照市價采買商銅,如每百斤價在二十兩及二十一兩以內(nèi),以之鑄錢出兌,約計贏余,可較市賣錢文稍增,以資平減;如商銅市價至二十二兩以外,則鼓鑄工本與民間錢價相垺。”(22)我們看到,滇銅價格低,鑄錢利潤較大。即使是按市價購買銅(其它原料多是以市價到漢口采買),鑄錢后按市價兌換也不虧本,何況這里面也包含了約15%的工料費用,銅錢中含有的銅鉛等金屬的價值仍低于其名義價值。其它省份情況也大致如此。由此可知,銅錢的名義價值較本身的材料價值高,從經(jīng)濟利益來說,銅匠們沒必要私銷錢幣。
第三,銅鋪銅料的來源問題。按當(dāng)時的說法,銅匠們需要大量的銅制造銅器,卻并不購買銅斤,而是依靠毀錢為銅。如,乾隆五年那蘇圖奏請鑄青錢時說:“至今行用黃銅錢文易于銷毀,民間需用甚廣,即如煙袋、鈕扣、銅絲等項,為物雖微而貨賣者遍于街市。若輩并不購買銅斤,悉皆毀錢為用。”(23)這種說法純屬于臆測,幾乎沒有實據(jù)。果真如此,全國大小銅鋪都在收買銅錢,然后銷毀為銅,他們保密措施再好,不可能沒人知道,也不可能一次次躲過政府的稽查,何況他們是稽查的重點對象。乾隆九年對銅鋪進行嚴格的控制也沒發(fā)現(xiàn)私銷,而且市場上錢價、銅價、銅器價格均無變化,這些說明銅鋪的銅料有其它來源。事實上,乾隆時期全國的銅、鋅供應(yīng)比較充足,鼓鑄之外有剩余,并作為商銅出售。如,云南就有10%的銅允許礦民自賣,據(jù)《皇朝政典類纂》:“(乾隆五十九年)滇省辦銅各廠,除抽課交官外,向有一成、二成準令通商之例。”(24)洋銅一半官買,一半市場上出售;還有各地偷采的銅等。這些都是銅鋪的銅料來源。廣東省就從云南、廣西購進黃銅;云南、貴州本省有銅鉛產(chǎn)出,市場供應(yīng)也較充足。
第四,當(dāng)時官吏也不是全都支持“私銷說”。
乾隆六年(1741),廣東糧驛道按察使簽事朱叔權(quán)奏稱:“夫錢之貴由于錢文之少,而錢文之少,議者謂由于奸民之銷毀與富民之埋藏。但臣閱歷所至,其私銷制錢耳雖聞有其語,目實未見其人,即地方官之拿獲私銷者亦甚寥寥。至于藏錢不若藏銀,富戶之智豈不及此。”(25)乾隆十年(1745),大學(xué)士訥親奏:“臣等查上年京師錢文昂貴,恐有不肖奸民將錢文私行銷毀,制造器皿。業(yè)經(jīng)酌議設(shè)立官房,令打造銅器鋪戶在官局镕銅制造,并嚴查出入銅斤以及制器銅數(shù)。行之?dāng)?shù)月,詳加確訪,錢文未見私銷,銅價亦不昂貴,是民間原有銅斤可用,未必銷毀制錢。且臣等議覆浙江布政使張若震奏請改鑄青錢案內(nèi),將所鑄青錢試行镕化,較原本虧折甚多,毀錢并無利息……。”(26)同年, 大學(xué)士張廷玉也認為,各銅鋪搬入官房以來,錢價未平,細察情形似無私銷之弊。(27)同時,各省也派員對銅鋪進行監(jiān)督,也未發(fā)現(xiàn)有私銷現(xiàn)象。如,廣東、廣西、貴州、云南等省奏稱無私銷現(xiàn)象;川陜總督奏該省無大銅鋪,即使小銅鋪也少,銅器來自于外省。我們知道,對“地方官之拿獲私銷者亦甚寥寥”一事,當(dāng)時有似乎合理的解釋。但乾隆九年(1744)加強了對銅鋪的管理。其做法為:進入銅鋪的銅料經(jīng)過稱重,出銅鋪的銅器也稱重,如果重量相符,說明沒有私銷,如果生產(chǎn)的銅器重量大于銅料的重量,則認為存在私銷錢幣,就要治罪。如此嚴格的監(jiān)督管理,私銷的確不易,何況一旦被查獲,就要治罪,利潤不大的情況下,銅匠們也沒必要冒這個險。因此,更進一步說明銅鋪私銷的可能性不大。
通過以上分析知道,銷毀銅錢制造銅器,無利可圖,這就從根本上動搖了私銷說。改鑄青錢后,私銷青錢得到的銅不適于打制小器。可見,當(dāng)時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毀錢打制或鑄造銅器,不是因為青錢的緣故,而是毀錢不如買銅。因此,鑄青錢防私銷的意義不大。
三 結(jié)論
乾隆初年,鑒于“錢價之貴在于錢少,錢少之故實由私銷,欲清其弊,當(dāng)先絕其源”的認識,提出鑄青錢以杜私銷的辦法。然而,由于乾隆朝礦業(yè)政策的變化,銅、鉛、鋅、錫等原料供應(yīng)比較充分,其價格也不是很高(相對于銷毀錢幣來說),銷錢為器無利可圖。雖不能說乾隆五年改鑄青錢前后絕對沒有私銷,但可以說即使有私銷,也不是普遍現(xiàn)象,對錢價的影響不是很大。所以說,私銷不是引起錢價高的主要原因。因此,鑄青錢政策防私銷的意義不大,同時,錢價也不能得以平減。從這個意義上說,乾隆五年改鑄青錢的政策基本上沒達到目的。
鑄青錢政策本身也存在不足。私銷銅錢不外乎有以下幾個用途:制造銅器,其中又分為打造銅器和鑄造銅器;改鑄劣小錢;銅價很高時,賣銅獲利。乾隆五年改鑄青錢的確能夠防止私銷打制小銅器,但是,在技術(shù)上看,鑄青錢不能防止鑄造銅器。同時,乾隆朝私鑄銅錢的現(xiàn)象非常嚴重,各地流通的銅錢中大量私錢足以證明。鑄青錢也不能防止私鑄劣小錢,私鑄者在銅料價高或急缺時有可能私銷銅錢。如,清人喬光烈在“禁私銷議”提到:“又定例:鼓鑄錢文銅鉛各半,每銅鉛百斤加入點銅(錫)三斤。其質(zhì)柔脆,不能打造響器,立法已屬周詳。但不能為打銅尚可為鑄銅,如銅鏡、樂器、以及箱柜事件等碎小器皿均可私銷改造,而碎小器皿加以手工,往往不計分兩取值,每易子倍于母。是以銅少之區(qū),雖錢質(zhì)甚輕,而不免有私銷之弊。”(28)當(dāng)然,這里不是說乾隆朝的私鑄和鑄造大銅器者一定會私銷銅錢,但從鑄青錢政策本身來說,它是很不完善的。
但是,從技術(shù)角度來說,青錢的成功試鑄是對黃銅合金性能認識的一個進步。乾隆五年部定銅錢的合金比例就是其集中體現(xiàn):首先,工匠們開始有意識用四元合金鑄錢;其次,合金中各種金屬含量的控制達到了歷史最高水平,銅、錫盡量減少以減少鑄造成本,而鋅、鉛含量盡可能大卻又不致引起錢幣質(zhì)量下降。再次,青錢的鑄造的確可以防止私銷打制銅器,只是當(dāng)時私銷不是很多。
注釋:
① “青錢”即乾隆五年開始鑄造的銅、鋅、鉛、錫四元合金錢。此前清政府鑄造的是銅鋅二元黃銅錢,錢法至此進行了一次大變革。
②(17)《清朝文獻通考》錢幣,第4996-5008頁,浙江古籍出版社。
③《宮中檔·財政類·貨幣金融項奏折》(膠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乾隆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江西巡撫陳宏謀奏。
④ 這里的青錢指清初鑄出的銅錢,由于鑄錢時銅料來源較雜,帶入一部分鉛錫,從而使錢呈青色。
⑤同③乾隆元年三月二十八日,兩廣總督鄂彌達、廣東巡撫楊永斌奏。
⑥(11)同③乾隆三年十月十八日,湖廣鎮(zhèn)筸鎮(zhèn)總兵譚行義奏。
⑦同③乾隆四年三月十八日,閩浙總督郝玉麟,浙江總督盧焯奏。
⑧同③乾隆五年十一月初八日,湖南巡撫張渠奏。
⑨同③乾隆六年九月十二日,江西巡撫包括奏。
⑩同③乾隆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唐綏祖奏。
(12)同③乾隆四年九月二十二日,浙江布政使張若震。
(13)同③乾隆十年六月二十六日,安徽按察使都隆額奏。
(14)《欽定工部則例正續(xù)編》-中國古代匠作資料業(yè)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
(15)彭信威《中國貨幣史》第825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
(16)同③乾隆十年四月初四日,海望奏。
(18)同③乾隆六年九月初二日,江西布政使陳宏謀。
(19)同③乾隆十年四月二十日,兩廣總督那蘇圖,廣東巡撫策楞奏。
(20)同③乾隆十一年六月初三日,湖北巡撫開泰奏。
(21)同③乾隆三年六月二十五日,四川巡撫碩色奏。
(22)同③乾隆十三年十月十七日,浙江巡撫方觀承。
(23)同③乾隆三年七月初六日,兩江總督那蘇圖。
(24)席裕福等《皇朝政典類纂》第八十八輯卷六十六,錢幣九,臺北文海出版社。
(25)同③乾隆六年二月十五日,廣東糧驛道按察使簽事朱叔權(quán)奏。
(26)同③乾隆十年八月初四日,大學(xué)士果毅公訥親奏。
(27)同③乾隆十年五月初七日,大學(xué)士張廷玉奏。
(28)席裕福等《皇朝政典類纂》第八十八輯第120頁,卷六十二,錢幣五,臺北文海出版社。
(責(zé)任編輯 高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