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寶雞得名研究,劉宏岐、辛怡華、霍彥儒、王宏波等先生近年來先后有宏論發表(霍彥儒主編《寶雞歷史文化》附錄,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筆者在研讀這些成果的基礎上,從文化學的角度,就“陳寶”之“陳”到“寶雞”之“雞”的意義關聯試作探討,以求教于諸位方家。
關于“陳寶”之“陳”,《水經注》中將其理解為“陳放”,《史記正義》引韋昭注又理解為“陳倉”,而“陳寶”變為“寶雞”的重要橋梁是文獻記載及民間傳說中的陳倉山石雞“成王稱霸”故事。在所有相關文獻和今人研究中,“陳寶”之“陳”和“寶雞”之“雞”并無意義關聯。筆者以為事實也許并非如此。
一、“陳寶”之“陳”與雷電有關,陳寶之祀其實就是雷神之祀
辛怡華、王科社合作撰寫的《陳倉地名源于伏羲》一文考證,“陳”字初義意兼有雷電的形象和意義(辛怡華、王科社《陳倉地名源于伏羲》,《華夏文化》2007年第3期)。筆者深表贊同。從許慎解釋“陳”字“古文從木從申”出發考察,“申”的古文字形象與雷電和虹有關。而陳寶原是天降隕石現象,天上下隕石自然伴隨雷電。所以,陳寶之祀其實就是雷神之祀。至于陳寶所祀雷神是否是伏羲,筆者卻有保留,因為文獻中記載的雷神不只有伏羲,還有黃帝。且二人的神話形象都存在人首龍身的現象。文獻記載,黃帝也曾在寶雞地區發祥(如《國語·晉語》中的“黃帝以姬水成”,學者一般認為“姬水”即是“岐水”)。所以無法確切說明作為陳寶祀的雷神一定就是伏羲。
二、雷神信仰往往與雞的形象有關,所以“陳寶”才與雞發生關聯
當代民俗學家陳勤建先生經過研究指出:“我國的史籍中,雷神往往與雞有聯系,是與雞日、雞鳴混糅在一起的。”(陳勤建《中國鳥信仰》,學苑出版社2003年出版,第177頁)神話中的雷的出現也是以雞的出現為媒介的。如許慎《說文解字》釋“雊”云:“雊,雄雌嗚也。雷始動,雉鳴而錐其頸。”段玉裁注引洪范《五行傳》曰:“正月雷震雉錐,雊也者,鳴鼓其翼也。正月必雷,雷不必聞,唯雉必聞之。何以謂之雷震,則雉雊相識于雷。”而秦文公所獲陳寶,引起野雞夜鳴,顯然也是雷神與雞關聯的一個實證。
在民間,雷神形象就是一個雞頭人身的形象(至于龍形的雷神當是后起的),在西南少數民族地區比較普遍,在寶雞地區的太白和距其不遠的甘肅秦安,民間抗旱求雨時祭祀的雷神形象也是這樣,寶雞地區過去民間求雨時也有上雞峰山祀雞的民俗現象。明代神魔小說《封神演義》中的雷震子也是雞嘴,背負二翼,一手執斧,一手執鑿的形象,這些都是民間雷公形象在歷史發展中的文化積淀符號,它深深地植根于農業文明土壤中。
所以,筆者以為,秦文公立“陳寶祠”固然是出于一種政治宗教的因素。但究其源起,當與祭祀雷神有關,而雷神使當地風調雨順自然與秦人的政治成功有關聯。之所以雷神形象不是伏羲那樣龍身而是雞身,這也許與秦人從東夷帶來的“玄鳥”崇拜心理有關。因為東夷部落的宗教崇拜以太陽神為核心,太陽與鳥常常相互疊合,《史記·秦本紀》:“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日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卯,女修吞之,生子大業。”這是典型的鳥始生神話,所以秦人所祀之雷神必然不會是龍形。
又西漢揚雄《羽獵賦》中有“追天寶,出一方”之語,《文選》注引東漢應劭的解釋是:“天寶,陳寶也。”晉尚書郎晉灼注“陳寶,雞頭而人身”。這一點正可印證陳寶的雷公形象。
三、“陳寶”化為“寶雞”過程中的諸多傳說與秦漢以后鳥占術的流行有關
關于“寶雞”的傳說中最突出的就是雞具有預言吉兇的功能。這一點源于上古鳥占的觀念和習俗。鳥占是一種原始習俗,是根據鳥的鳴叫、飛行或出沒來預測吉兇。最早在甲骨文中就有以“鳴雉”判斷災異的記載(李學勤《古文獻叢論》,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年版,第214頁);《尚書·皋陶謨》中有“簫韶九成,鳳凰來儀”的記載,是說禹興舜之韶樂,引來鳳凰,古人認為鳳凰出現是天下太平的征兆;《周易》中有“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等記載;《左傳》《國語》等書中更有大量的記載;秦漢以后更多,如《隋書·經籍志》歷數類著錄有《黃帝飛鳥歷》《風角鳥情》《太一飛鳥歷》《鳥情占》《鳥情書》《飛鳥歷》等以鳥占卜的著作十多種。同樣,這一時期文學史上詩歌創作中也存在著大量的飛鳥意象。所以,上古鳥占的信仰思維是秦漢以后“寶雞”傳說誕生的一個重要基礎(當然也不排除制造讖緯的政治動機),這一點也是唐人以寶雞為祥瑞的認識論背景。在這個意義上說,唐肅宗定名寶雞也代表了一種文化心理上的集體無意識,其中既有宗教信仰的內涵,也有一定的政治內涵。
另外,從唐代赦免犯人時高懸雞頭狀道具的風俗可知,雞形象除了具有祥瑞性質外,還有除惡的象征意蘊。如李白《流夜郎贈辛判官》詩:“我愁遠謫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回。”又據《新唐書·百官志》記載:“赦日,樹金雞于仗南,竿長七丈,有雞高四尺,黃金飾首,銜絳幡,長七尺,承以彩盤,維以絳繩。”由此也可進一步設想,唐肅宗定名寶雞除了取樣瑞之意外,也許還有表明驅除安祿山、史思明邪惡勢力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