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08年4月2—4日在西安召開了“紀念人文初祖黃帝建設民族精神家園”學術研討會,本刊選登部分未公開發表的文稿精要,以饗讀者。
一個民族如果只是現代經濟發達而民族文化不顯著,甚至處處模仿他人,便算不上真正的強國,得不到世人由衷的尊重,所以建設現代文化大國就成了中國人應當奮斗的目標。
黃帝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關于三皇五帝(包括炎帝、黃帝)的傳說,以往史學界有兩種態度偏向。一種是直接引為信史,另一種是斷然否定其史學價值,后者以《古史辯》派為代表。前者為信古派,后者為疑古派。近來學者推崇馮友蘭先生的“釋古”說,努力超越“信古”和“疑古”,以求對古史獲得一種新的理解。“信古”派的偏失是顯而易見的,神話傳說有很大虛構的成分,不能直接反映歷史真實。神話可以不依賴任何具體的歷史事實,進行文學式的想像。傳說則需以某些真實的歷史背景為依托。再加上想像的情節,雖說比神話更接近生活,仍不能直接用為歷史資料。“疑古”派在破除迷信古史觀上有貢獻。但疑古太過,亦有偏失。他們的錯誤在哪里?許多人認為他們錯在史料處理簡單化和未能充分重視和利用更廣泛的古文獻資料和考古資料,所以人們努力去引證古史資料,包括金文和各種考古新發現,以證明炎黃說和五帝說的歷史真實性。我認為僅此是不夠的。“疑古”派的錯誤不單在史料的運用鑒別上,更在理論的視野和方法上。其一,不了解古神話傳說積淀著人們世代集體的歷史記憶,在大量想像式故事背后隱藏著歷史真實信息;其二,缺少多視角尤其文化學視角的考察,不了解神話傳說乃是先民構筑民族文化認同符號的重要方式,是彌足珍貴的。研究文字以前的文明起源史,沒有文化學、宗教學、歷史學等多學科的交叉考察,只局限于實證史學的狹隘框架,是無法做好的。用近代人類實證科學的思維模式去評論上古人類的精神活動。忽略了先民文化形態的特殊性,看起來“科學”,實際上并不科學。
按照文化學的理念,神話與傳說不應簡單歸結為非科學的思維,它乃是先民在當時條件下把握世界和保存歷史的特殊方式。原始神話的文學色彩固然很濃,在其深層也隱藏著歷史的“質素”、“核心”。因此,神話與傳說都可以納入大史學的視野,成為研究上古史的有用資料。例如“三皇”的神話燧人氏、伏羲氏、神農氏,在神人英雄故事形式下,積淀看中華上古文明的階段性演進(人工取火、游牧文明、農耕文明)的歷史回溯。傳說則比神話有更多的歷史真實內涵,只是傳承的方式不同于文字記錄的歷史。
“五帝”傳說有多種,表現出早期不同地區不同民族在遠祖認同上的差異。但由若干氏族集團交融而成的華夏族已經出現,以黃帝為共祖的中華民族的雛形逐漸明朗。《史記·五帝紀》所記載的五帝:黃帝、顓頊、帝嚳、唐堯、虞舜,乃是一種強勢的祖源譜系,能表現中華民族融合形成的歷史,為較多的人群所認同,在實際生活里起著凝聚族群的作用。考古學資料和中國民族史研究已經證明,中華民族是多元起源,多區域不平衡發展,反復匯聚與輻射,逐步壯大。在這其中黃帝集團和炎帝集團及其合并起了軸心的作用。從黃帝起,在部落聯盟基礎上形成前后相續的古邦國(民族國家的前身),包括唐堯、虞舜時代,他們都自認為是黃帝、炎帝的子孫,構成較統一的歷史與譜系。后來炎帝崇拜與神農氏崇拜合一,上升到“三皇”譜系,故“炎、黃”中“炎”在前,而“五帝”世紀從黃帝開始。黃帝是氏族社會向民族國家過渡時期的主體族群的首領和代表,是中華民族共推的英雄祖先。既然當時的歷史只能靠世代心口相傳,而人們又普遍具有宗教意識,不能不使黃帝傳說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后來史家如司馬遷不滿足文學式的描繪,便把黃帝等五帝具體化為實人實事,把傳說變成紀實,不免引起后人爭議。這些都不妨礙我們透過“故事”,抓住背后最有價值的內涵:黃帝是中華民族的締造者和中華早期文明的集大成者,在他身上凝聚著整個民族的智慧和創造,他是族群的化身。因此,我們不必去煩瑣考證其人其事的細節。
中華民族是復合型民族,即民族之中有民族,由許多單元型民族組成,本身又成為一個大的民族共同體。民族有三要素:祖源認同、文化特色、自我意識。祖源認同是在血緣關系基礎上形成的始祖信仰,文化特色是識別民族的根本尺度,自我意識是自覺到民族是命運的共同體。而黃帝信仰是將祖源認同與文化認同合為一體,不單純是血統的探源,同時也是文化的尋根。黃帝信仰整合了民族的統緒,使中華民族各個民族有一個共同的心理歸屬,起到了鞏固中華共同體的作用,其意義不是很偉大的嗎?黃帝信仰又凸顯了中華文化的精神,開啟了文化民族主義的先河,其價值也不可低估。《史記》追述的五帝可稱為世系五帝。以黃帝為首,代表中華文明的起源時序。戰國時期流行的五方帝信仰,以黃帝、太皞、少皞、顓頊,炎帝,配五方、五色、五行、五神。黃帝居中,色黃,配土,其神后土。五方帝可稱之為區域五帝,以黃帝為中心,代表中華民族以中原華夏族為主體、四方少數民族環繞而居、多民族共生一體的地理空間格局。而中原地區農業文明最為發達,故黃帝色黃,其神后土。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發展的時間與空間的交叉點上。黃帝信仰都居有統領和中樞的地位,同時又展現出多元包容的品格。按史書記載,黃帝“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時播百谷草木”,“節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史記》),黃帝及同時代人物發明了衣裳、養蠶、舟車、弓矢、屋室、文字、醫藥、律歷等,使中華民族真正邁入文明時代。黃帝之后以大堯功勛最為顯赫,《尚書·堯典》說他“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總之。以黃帝為首的五帝信仰,共同點是:圣明、仁德、益民、和平、功業盛大。先民在塑造五帝形象的同時,其實就是在鑄造中華民族的品格,其核心是民本、貴和、創新。這種文化基因后來經由孔子、老子加以弘揚,奠定了中華民族長期發展的精神方向,使中華民族既能生生不息、與時俱新,又能厚德載物、包容寬厚,千回百折,終于走到復興的今天。黃帝是人不是神,但他是文化英雄、中華圣人,一直在鼓舞著我們團結前進。我們不能不對以黃帝為代表的先祖開拓中華文明的功德表示感恩和敬意,我們以有這樣的先祖而自豪。當然,黃帝成為共祖也是一個動態的歷史過程。認識這一點,有助于我們在弘揚黃帝文化時保持一份清醒,并會著意闡釋它的包容性和開放性,以利于民族平等和民族團結。
黃帝文化蘊藏著人文精神和神圣追求,不僅使我們的文化和心靈重新落實在自己民族的本根上,也能激勵我們去開拓創造。我們敬仰黃帝,就是敬仰中華文明的偉大業績和無限創造力。中華民族應當繼承黃帝創造百物以利蒼生的精神,在、21世紀人類的文明轉型與更高發展中做出更多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