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失蹤了。
方云失蹤的那天晚上剛好輪到李浩值班。他剛剛從縣醫院調上來,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可是就在他第一次值班的晚上,與他一同值班的年輕護士方云就從醫院里消失了,像一縷煙霧,連一根頭發都沒有留下。
這件事情在醫院里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人都說方云是遇見了鬼魂,被鬼拉到異度空間去了。雖然醫院幾次辟謠,傳言依然不止,甚至還演變成了多個版本,一個比一個神奇,到最后方云竟然被說成是一具尸體,改頭換面混進護士堆里,專門捉剛出生的小孩來吃。
雖然李浩對這些傳聞嗤之以鼻,但他也知道這并非空穴來風。
因為那天晚上,他遇到了怪事。
那是一個月圓之夜,李浩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翻著手里的書。辦公室里的燈開得很亮,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立刻就被日光燈所吞噬。
李浩翻過第一百五十頁,那是一本言情小說,講述著一個非常老套的愛情故事,女主角為了得到男主角的愛,不惜犧牲自己,只為了能留在男主角的心里。
李浩打了個呵欠,一股睡意緩緩爬上他的雙眼。世界上居然會有這樣傻的女人,就算她為男人犧牲再多,男人也不會看她一眼,因為男人的心里只會裝著得不到的女人。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到了一股異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背。他打了個冷戰,轉過頭,辦公室的門開著,外面是安靜的走廊,亮著有些暗淡的光。
沒有人。
李浩皺了皺眉頭,是他的錯覺嗎?
他繼續看書,雖然故事老套,但文筆很好,這樣寂寞的夜晚,如果不看點東西,一定會無聊死。
沒過多久,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一道視線像釘子一樣釘在他的背上,直入骨髓,仿佛看進了他的身體里,將他的每一跟骨骼,每一塊肌肉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浩猛地轉過頭,依然什么都沒有,走廊里安靜得只能聽見風聲。
他有些奇怪,站了起來,走到門口,長長的走廊里安裝著許多亮晃晃的瓷磚,反射出不規則的光,讓人覺得徹骨的寒冷。
難道真是錯覺?
李浩心里升起一絲懼意,反手拉上辦公室的門,決定去查查房,他并不是一個膽大的人,在很多人心中,醫生的膽子都很大,能夠看著血肉模糊的尸體卻不變顏色,但李浩知道,很多醫生膽子都是很小的,甚至比一般人還要小,就是這種對死者的恐懼,才能令大多數醫生能夠盡心盡力醫治傷者。因為在人類的心里,不會無緣無故尊敬別人的生命。
對于李浩來說,這種恐懼是非常清晰的,所以他以前的導師說他不適合當醫生,但他還是挨了過來,在恐懼的時候,他就去查房,看著那些活著的生命,他會覺得比較安心。
他查房是從六樓查起,一間一間仔細看,一直看到底樓。
護士的值班室在底樓,李浩想起今天輪到方云值班,決定去串串門,兩個人聊天總比一個人看書,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來得好。
方云長得并不漂亮,只能算是中等之姿,在美女如云的護士堆里是相當不起眼的。李浩知道她喜歡自己,非常喜歡。但她生性內向,不愿意向他表向,只是喜歡在背后偷偷地看著他,他也樂得被人暗戀,這種感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喜歡,畢竟是人都會有虛榮心。
護士辦公室的門開著,但是里面沒有人。方云到哪里去了?也去查房了?不可能,他剛剛將整棟樓查了個遍也沒看見她。難道她出去了?可是,一個單身女子半夜會去哪里?和男人幽會嗎?
李浩苦笑了一下,女人就是女人,這么快就變心了。
他帶著失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脫下白大褂,打算睡一會。就在他躺上那張白色的床時,那種感覺又來了。一道灼灼的目光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射出來,落在他的身上,讓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辦公室里是絕對不可能有人的,屋子里只有一些儀器和幾個簡單的家具,連唯一的柜子也是分格的,每一格只有平方二十厘米左右,連小孩都藏不下。
李浩覺得自己一定是工作壓力太大了,才會有這種幻覺。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想那道視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在一片睡意朦朧中,他似乎聽到什么聲音,那道視線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盯得他臉上的皮膚癢癢的。
他努力睜開眸子,朦朧中看到一雙眼睛,一雙深邃的眼睛。
沒有臉沒有頭沒有身子,只是一雙眼睛。
他頭皮一陣發麻,立刻就醒了,僵尸一般坐了起來,全身上下全是冷汗。
他驚恐地看著屋子,一切如常,哪有什么眼睛?是夢?不,那種感覺太清晰了,一雙眼睛……不,或者應該說一雙眼球就這么浮在半卒中,直直地看著他的臉。那種感覺真令人毛骨悚然。
李浩看了看墻上的時鐘,時針指向凌晨兩點,他連忙穿上衣服,去底樓找方云。今天晚上他就在護士值班室里過,就算讓人誤會也沒什么,他是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待了。
他小跑著來到底樓,門依然開著,保持著他上一次來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窗戶打開著,窗外的月光照進來,留下一片徹骨的寒冷。
他走進辦公室,桌子上放著方云的包和手機。李浩覺得全身一片冰涼,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連忙打電話叫保安。
那天晚上,他和保安一起找遍了整家醫院,連廁所、藥房和雜物間都找過了,沒有找到方云。
方云失蹤了。
醫院報了警,警察重復著那天晚上李浩和保安的工作,依然一無所獲。
從那天開始,李浩就覺得背后總有一道目光在盯著自己,無論何時何地,特別是一個人的時候,那種感覺特別強烈。
他覺得自己毫無隱私可言了,他做任何事情,都在那雙不知名的眼睛下變得赤裸裸宛如一個不穿衣服的人,連上廁所洗澡也不例外,甚至他會覺得在這個時候那道目光會變得非常強烈。
更令他頭痛的是在那些故事版本中居然有一種是說他殺了方云,把她分成無數塊,一塊一塊吃掉了。而且這個版本的傳言非常流行,同事們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像刀一樣插進他的心里。
托那個傳言的福,沒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值班了,連他自己也對值夜班非常恐懼,特別是月圓的晚上,他害怕再見到那雙眼睛,雖然那雙眼睛現在已經無處不在。
一個月過去了,終于又到了十五號,李浩苦著臉來到院長辦公室,請求和其他醫生調換一下。院長冷著眼看了看他,打著官腔說:“小李啊,院方知道你有很多難處,但是醫院的制度不能說改就改,你就堅持堅持,我知道你最近受了委屈,我們會處理的,你要相信組織嘛……”
李浩只能愁眉苦臉地從院長辦公室里出來,看來今天晚上他是非值班不可了。
雖然他從內心深處向所有神靈祈禱不要天黑,但太陽還是一如既往從西邊慢慢落了下去。自從方云失蹤之后醫院就冷清了下來,特別是晚上,靜得出奇?李浩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那種被監視的感覺越發強烈了,他已經被它搞得快要崩潰。他準備了一大包咖啡,決定整夜不睡,這個晚上,他不想再見到那雙眼睛。
依然是那本言情小說,他卻看不進去一個字,只覺得里面每個漢字都變成了一個個沒有意義的符號,像咒語一般在他腦袋里盤旋,攪得他心慌意亂。
猛地關上書,發出極大的響聲。他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一定要崩潰,還是換家醫院吧,或者換個工作,就是當藥品推銷員也好,總比在這里擔驚受怕來得好。
突然背后傳來砰的一聲,嚇得他一個激靈,轉過身,只見壁櫥的一只玻璃瓶子掉了下來,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心里一驚,匆忙站了起來,連凳子被碰翻在地也不顧,直接奔了出去。
他記得很清楚,那個壁櫥被他鎖了起來,鑰匙在他身上,沒人能打得開。
他不敢去想玻璃瓶子是如何掉出來的,只覺得心里一陣發冷。這家醫院太奇怪,無故消失的護士,無處不在的詭異視線,他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永遠也出不來的靈異世界里,像一只迷途的羔羊。
他以查房的名義在住院部里茫然地走著,那雙腿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樣,一直從六樓走到一樓。也許冥冥中真的有一種力量在操縱著世上的人,就像操縱著一只只形態各異的木偶。李浩又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一樓的護士值班室。
原本值夜班是需要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的,但自從那個版本的故事開始流傳之后,就再也沒人愿意和李浩一起值班了,值班室里是空的,沒有開燈,但門開著,明亮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地上映出一個冰冷的亮塊。
李浩突然起了一絲好奇,方云究竟是如何失蹤的?難道一個人真的會像煙霧一樣消失無蹤嗎?或許她只是偷偷和喜歡的男人一起走了,但是她又沒有結婚,根本不受約束,有什么理由放棄這么好的工作和人私奔?況且那天晚上保安并沒有看見任何人出入醫院。
那么,只能有一個解釋,方云還在醫院里,只是不知道藏在哪個角落。李浩突然很想知道方云到底去了哪里,這種好奇勝過了任何恐懼,他打開值班室的燈,走了進去。
他坐在方云經常坐的那個位置上,靜靜地觀察周圍,那種被注視的感覺異常強烈。他突然覺得那種眼神有點熟悉,卻不記得在哪里見過。他隨手拿過一本資料,翻開,赫然看見方云那張熟悉的臉。
他的手抖了一下,資料掉在了地上,原來是一張一寸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在快樂地笑著,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憂愁。李浩覺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俯下身去撿資料薄,就在他抬起身子的時候,卻發現在桌子與桌子之間的縫隙里夾著一本書,封面是一片血樣的鮮紅。
他費力地將書掏出來,發現那本書很薄,看起來更像是一本筆記,紅色的封皮上寫著兩個字“異咒”。
李浩的心里滿是疑惑,翻開封面,看到上面用黑色的鋼筆寫著密密麻麻的字,很工整,但似乎歷史悠久,墨水都有些變色。
書里記載著一個能讓夢想變成真實的咒語,只要在一個月圓之夜,將自己的愿望寫在咒語的后面,再將咒語念七七四十九遍,夢想就能實現,但是許愿者也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李浩翻到最后一頁,看到一行字,他認得那俊秀的字跡,確是方云無疑!
他慘叫一聲,丟下書奔了出去,書掉在地上,月光照在書頁上,那一行字特別清晰。
“我希望永遠注視著李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