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翔的詛咒

“是你嗎?風?”我問他。

“是我!”

風的聲音從我的耳朵傳入，引起了耳膜的振動，進而引起了全身的振動，我不自覺地走上前去。

“別過來!你別過來!”

風死的那天下著雷雨，我和女友麗剛在外邊吃完飯，正要回家。就在路過電視臺的時候，我們看見在樓下聚著一圈人，我擠進去，一眼就認出了倒在血泊中的風。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手里還拿著一把紅色的傘。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議論紛紛的人群，要不是麗扶住了我，我早就跌倒在路上了。

很快，朋友們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風一向是個樂天派，而且他還有很嚴重的恐高癥，他怎么會爬上那么高的電視塔，再跳下來呢?

我們在收拾風的遺物時，發現了一本日記，從日記中可以看出，直到他死前的一個月，他都一直保持著那種積極樂觀的態度；但是，這本月以來的日記，卻是一片空白。我們還得知，那天他一個人在屋子里呆了一上午，午覺也一直睡到傍晚，醒來后就出了門，不久就出了事。直到死，也沒有留下一句話，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跳樓自殺。

自殺，至少警察是這樣認為的。

我不這樣認為，他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自殺。沒有什么事會令他發愁或者不安。噢，對了，只有一件。

那就是他和我同時愛上了麗。

這是一次他在喝醉酒之后告訴我的，那時麗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酒醒之后，他向我道歉，說他本應該把感情埋在心底的，沒想到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我沒有介意，真的沒有，但是……但是他那時和我說了一句話，一句我當時以為是玩笑的話，“如果能讓我和你交換位置，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風的死在我的心里越來越成了一個謎團。幾天來，這個謎團困擾著我，令我寢食不安，甚至有的時候會在半夜莫名驚醒，好像我在做一個噩夢，但我卻總也無法回憶起這是一個怎樣的噩夢。

今天早晨醒來，我感到頭很疼，昨晚似乎又做了一晚那個重復出現的噩夢。我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天陰沉沉的。我沒有起床，把自己關在屋里，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躺了一上午。

睡午覺起來，已經是傍晚了，我這才發現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下起了大雨，還打雷。

和風死的那天一模一樣。

沒有心情吃晚飯，我點燃了一枝煙，坐在窗臺上發呆。突然之間，一個熟悉的身影落入我的眼簾，是風!我以為是幻覺，仔細看了看，真的是風!我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拉起一件衣服，拿了一把傘就飛快地跑了出去，關門時，聽到后面傳來媽媽的絮叨聲。

我跑到街上，雨很大。淋濕了我，我這才披上了剛才拿上的衣服，打開了傘。

衣服是黑色的風衣，傘是紅色的傘。

我沒有在意這些，在大街上尋找著風，街上只有幾個行人，我很快就發現了他，我向他跑去，快追上他的時候，我喊了一聲：“風?”

他停下了腳步。

我也駐足不前。

“是你嗎?風?”我問他。

“是我!”

風的聲音從我的耳朵傳人，引起了耳膜的振動，進而引起了全身的振動，我不自覺地走上前去。

“別過來!你別過來!”

我停下腳步。

“和我保持五步的距離!”

我照做了。

“現在，你聽我說。”風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向前走，我也跟了上去。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吧?”

“是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現在是，以后也一定是!”

風笑了，似乎是苦笑。

“不錯，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但麗出現之后，我們就不是了。因為你擁有了她，所以我很羨慕你，甚至有些嫉妒你。”

“這些我都知道!”我迫不及待地說。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內心的感受，你不知道我每天有多難過!每天，每天我都要面對你和麗的卿卿我我，我卻要把感情壓抑在心底，還要裝出很開心的樣子，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想讓你為難，可是，可是我真的是無法再壓抑我的感情了!”

風一邊說，一邊快步向前走去。

“所以你選擇了自殺嗎?”我緊跟著風的影子。

“哼!哼哼哼……”

前面傳來了風的冷笑，我從沒有聽到過他發出這樣冰冷的笑聲，并且充滿了仇恨，讓人不寒而栗。

“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句話嗎?我說：如果能讓我和你交換位置，我愿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我剛要開口，風緊接著說道：“一個月前，我找到了一本書，這本書給了我很大的啟示……”

說到這里，風突然走進了一幢大樓。

“什么啟示?”我追問他，也跟了進去，全然沒有注意到樓上“電視臺”那三個大字。

我走進大樓，看到風正在快步走上樓梯，我一面加快步伐跟上去，一面又問：“什么啟示?”

“那本書上講到了一個古老的故事……”

這時我們已經到達二樓，風又向三樓走去，我在后面緊跟著他。

“先讓我給你講講這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窮人，他很羨慕一個富人——”

我們已經上了三樓，正在上四樓。

“羨慕他有吃不完的糧食，有用不完的錢，還有那么美麗的妻子。每天，窮人都可以看到富人在酒足飯飽之后，帶著妻子散步，并且每次都要在他辛苦勞作的時候，經過他的土地——”

我們已經到達了五樓樓頂，風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向電視塔的云梯上爬去，我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也爬了上去。

“于是，窮人認為富人在故意向他炫耀。他非常氣憤，決心報復富人，便想到了一個傳說中的魔法。”

“什么魔法?”我感到我就要觸摸到事情的真相了，便緊張地問他。

“你聽我慢慢講”風接著說道，“窮人使用了那個魔法，他成功了。他殺死了那個富人，不，應該說他殺死了富人的靈魂，而他用自_己的靈魂占據了富人的身體。從此，他就擁有了富人的一切。”

現在我們已經爬上了電視塔最高的平臺。

“現在，讓我來告訴你那個窮人是怎樣使用這個魔法的吧!”風不緊不慢地說，“窮人穿了一件黑色的披風，拿了一把紅色的傘，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從懸崖上跳了下去，在由高到低的過程中，他念了一段咒語，于是他的靈魂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多呆七天，在這段時間里，他設法在另一個雷雨天里，讓富人也穿上黑披風，打一把紅色的傘，他將富人騙到懸崖，然后，他將富人推了下去，富人死了，窮人的靈魂鉆進了富人的身體，富人的靈魂代替了窮人，被趕下了地獄。”

“這下你該明白了吧?我找到了這段咒語，我使用了這個魔法!”

“不!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我歇斯底里地叫喊著，“你不是這樣的人!風!你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不!這是真的。我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拿了一把紅色的傘，從這里跳了下去，我一直在等待一個和那晚一樣的天氣，今天，我終于等到了，而且，我也讓你穿上了黑色的風衣，你打的傘也是紅色的。現在，只剩最后一件事了，那就是——你從這里跳下去!”

一陣寒意向我襲來，包裹了我的身體，像針一樣刺在我的心上，我打了一個寒戰，卻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也戀戀不舍，但是，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難道不愿意成全我嗎?”

“不。”我淡淡地說。

“什么?!”風轉過身來怒視著我，我看到了他的臉。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啊，左半邊自得毫無血色，右半邊卻是鐵青色。右邊的臉已經由于撞擊而變成扁平的了，右眼凸在外邊，左眼卻在瞪著我，血水和著雨水，一滴一滴地滴下來。

我被嚇得后退了一步，但我還是堅定地說了一聲：“不!”

風的臉上浮起了一層惡意。使他那本來丑陋的臉變得更加扭曲，猙獰，他一步步向我走來。

“你知道。”他說，“你知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和麗已經擁有了那么多的美好的時光，現在輪到我了。”

我一步步后退，一道閃電劃過天空，映在風那張鐵青的半邊臉上。

“你不要逼我!”風又說，“你知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忍心親手把你殺死呢?”

他在一步步地把我逼向平臺的邊緣!

此刻的風在我眼中已經成了一個惡魔，一個吃人的惡魔，我對他的感情已經在幾分鐘里土崩瓦解，我是不甘心就這樣離去的，于是我猛地向他的身體撞去!然而，然而我的力量和他相差得太遠了，他用力將我一推，我后退了幾步。一腳踩空，我感到自己落下了平臺。

“不——!”我大聲叫喊著，我的身體飛快地向下墜去，這是飛翔，真正的飛翔!我感到耳邊的氣體飛快地流過，這時，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了平臺上風獰笑的臉，我在內心狂喊：“不要!不要!”看著風，我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我用盡身上的力氣，將手中的傘向他拋去。

紅傘在空中旋轉著，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掛在了高處的鐵架上。

“不——”這一聲叫喊是他發出的，我看到一道閃電擊中了他。風消失了。

風消失了。

我感到自己輕飄飄的，耳邊的氣體還在流動，身體像鳥一樣飛了起來，這時的飛翔不再有恐怖，不再有憤怒，不再有仇恨，我的心中一片空白，感到自己又飛上了平臺。

我站在平臺的邊緣，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風制造了一個完全一樣的自殺情節，但在最后一刻，一把傘卻改變了整個故事的情節，也改變了我和風的命運，我不想去考慮他現在去了哪里，甚至不再愿意想起他，只有頭頂上方高高掛著的紅傘似乎還在為我和風的友誼致哀。傘從鐵架上落下，飄飄地平穩地落到了地面。

“但愿再沒有人知道那個咒語了。”我喃喃地說。

突然，我聽到后邊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過頭來看時，卻是麗。

“你怎么來了?”我很不自然地問她。

“我剛才去了你們家，阿姨告訴我說你出去了，還穿著黑色的風衣，拿著紅傘，我想起了風，就到這里來了，你，你為什么要……”

我笑了：“你想到哪去了?我怎么會那樣呢?”

我走過去，摟著她的肩膀，向云梯走去。

“對了，剛才你提到我媽時。怎么沒叫婆婆啊……”

我承認，飛翔時的感覺真的很好，然而我卻再也不愿意感受它了，因為我知道，有一種詛咒，它的名字，就叫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