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寂靜得令人害怕的夜晚,我吃完飯并不可口的晚餐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抽煙,耳朵依然響著那些令人不安的噪聲。剛才與女孩對話令我忽然想起了父母。我對他們的記憶很模糊,或者說我入住福利院以前的記憶一直很混亂。
熾熱的日光狠狠地打在我身上,皮膚激起一陣猛烈的灼熱,背部的衣服早已濕透,潮濕而粘滯,令人厭惡。頭皮上的毛囊滲出一滴滴黃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進眼眶與口中,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汗水原來如此咸澀,那味道竟然讓我想起小時候在福利院廚房偷偷啃食的咸魚干,還真帶有幾分諷刺。
我是一個并不出名的畫家,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從早上八點我坐車到這人煙稀少的小鎮(zhèn),在這迷宮般錯綜復雜的街巷中走了近三個小時,其目的不過是尋租一間給我暫住的房子。本來,這長時間的類日暴曬早已讓我在一個小時前打消了找房子的念頭,但可笑的是,因為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一直在巷里打轉(zhuǎn),最終只能選擇繼續(xù)尋找,只盼著盡快找到后可以喝上一杯水,躺在舒適的床上好好歇息,避開盛夏可怕的炎熱。
我核對了三次傳單上出租屋的地址后才決定敲響這扇紅木大門,隨著幾個沉悶的“咚咚咚”聲,房內(nèi)的沉悶被打破,隱約間,我聽到微弱而雜亂的噪聲,但立在門口臺階二十分鐘仍不見開門。
很明顯,這是一幢古老的哥特式建筑,房子有三層高,聳立著怪獸雕塑的屋頂,顏色豐富的玻璃花窗,尖頂設(shè)計的木門,周圍的花園種植著被修整成幾何形的樹木與一些不知名的花草。一個人煙稀少的小鎮(zhèn)竟有這么一間偌大而華麗的屋子,并不僅僅是用“不協(xié)調(diào)”來形容,這簡直是離奇又怪誕。
“有人嗎?幫忙開個門。”我開始沖著窗戶大聲喊道,雜亂的噪聲又鉆入我耳內(nèi),但大門始終沒開。令人意外的是,這幢房子竟然沒有一個窗戶是敞開的。
“真倒霉!”我決定放棄,轉(zhuǎn)身走下臺階,忽然身后“吱——”一聲響起,大門敞開一條縫隙。我走近大門,好奇而小心地往門縫里瞧,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我眨了眨眼,一邊往屋里瞧,一邊輕輕地推開門,屋里太暗了,伸手不見五指,但噪聲卻漸漸清晰,我靜心聆聽,試圖找到音源。“砰——”突如其來的刺眼強光扎入眼睛,我踉蹌地退了幾步,靠到墻邊,揉揉眼皮,一位十二、三歲穿著海藍色襯裙相貌清秀的女孩早已立在跟前。女孩指著石柱上的電源總開關(guān),有點不耐煩地說道:“原來是你在敲門,我早聽到你的叫聲了,但電線超載,燈熄滅了,房子太昏暗,我摸索很久才找到總開關(guān)。”
“是,是嗎?”雖然屋內(nèi)一片明亮,但空氣中浮游著令人窒息的壓抑,冗長的嗓聲一直在耳中回蕩,我告訴自己那是耳鳴,竭力讓心情恢復平靜。
“先生,你有什么事嗎?”對方很快而隱蔽地打量了我。
“我在車站看到這張傳單,上面說這里有房間出租。”我從背包里拿出傳單,表示我的來意,但腦子里卻告訴自己快點離開。
“請跟我來。”我走在女孩的身后,跟著上了二樓,現(xiàn)在我可以一覽屋內(nèi)的各種陳設(shè),黑大理石的地板、貼著花墻紙的墻壁、放置在窗邊插滿百合的青瓷花瓶、掛著一幅幅風景畫的走廊、吊在天花板下璀璨的水晶燈,一切都顯得奢華,令人感嘆屋主富有的同時,也體會到幾分墮落。
“也許是,但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
“我聽說這幢房子曾經(jīng)是一個富有的商人花費大量金錢與心血建的,但房子建成沒多久,他就破產(chǎn)了,這房子多次轉(zhuǎn)賣,最終被改為旅館。”
“確實是豪華的旅館!”我感嘆道,但女孩聽了我的話卻“撲哧”一聲笑起來,指著天花板說:“你仔細看看,這房子遠比你想象的要陳舊,墻壁上很多裂縫,電線老化,下水道盡是惡心的蟑螂與老鼠。”
“看來你很不喜歡這里?”
“但我媽媽喜歡。”女孩停下腳步,對我露出天真的一笑,但我卻感覺更像狡黠的微笑,她從舊得有點發(fā)黃的白圍裙兜里拿出一把鑰匙遞給我,說道,“先生,這就是你的房間,希望你喜歡。”
“好的,謝謝!”我接過鑰匙,打開門,正準備進去,女孩又將我叫住,說:“對了,先生,我差點忘了告訴你,這里的空調(diào)很陳舊,開了窗就不涼快,所以最好不要打開窗戶。”
大概由于長途旅行疲勞,或者是房間的光線太暗的緣故,我進門后只注意到那張鋪著白床單的大床,將背包甩在地板上后便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來,直到“當當當”的震顫聲將我吵醒,才發(fā)現(xiàn)窗外早已夜色彌漫,手表的時針正指著七點。
“哦,都七點了。”我慢慢地從床上坐起身,雙手伸到紛亂的頭發(fā)里,在黑暗中回憶著…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在一個月前我還在寬敞而舒適的公寓里馬不停蹄地為首次畫展而努力作畫,而現(xiàn)在我像逃亡者漫無目的地到處流浪。事情的起因是,畫展承辦商的特派代理人(那個完全不懂藝術(shù)、賤肉橫生的老家伙)在我提交畫作時,當面指責我的畫風過于怪誕,不合時宜,不具市場價值,并聯(lián)合一個年紀僅有二十出頭卻自稱資深鑒賞家身材豐滿而缺乏大腦的女人,向承辦商提交了一份將我的作品批得一文不值的評價報告,最終導致我的首度畫展被迫取消。事情的過程是,我在某個午夜多喝了幾杯后,將那個代理人狠狠地揍了一頓,讓他斷了三根肋骨以及脾臟破裂,至于那女的被我用畫刀挖掉了一只眼睛,但她頭皮的破裂與雙腳的骨折,我堅持不能歸咎于我,那是她試圖用高跟鞋襲擊我時,自己站不穩(wěn)從樓梯上摔下來所致。事情的結(jié)果當然是,我差點被警察抓了,花了不少錢買到一個假身份證逃到這個人煙荒蕪的小鎮(zhèn),值得一提的是,這件事前陣子還在報紙登了出來,其中更指出我得了狂躁型精神病,并以此呼吁關(guān)心青年人心理疾病,多么可笑而狡猾的報道。說真的,在這個事件上,我對向己的行為完全不感到罪惡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我要為自己傷害他人身體的行為而坐牢,他們就更應該為摧殘一個大好青年的精神及毀滅他人前程的行為而付出比流血更為慘痛的代價,而事實上他們沒有,所以我選擇了逃亡,而不是自首。當然,如果認為我在為自己的罪行辯解,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我想說明那兩個家伙是絕對的罪有應得,我當時就這樣糊涂而氣憤地想著。
“先生,先生,快開門,先生!”一個響亮的聲音中斷了我的遐思,我走上前打開門,一雙明亮的眼睛瞪著我,這是一雙屬于孩子的眼睛,但此刻看上去卻既不天真,也不浪漫,而是充滿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狡黠、恐懼、憤怒,還有絕望。
“這……”我還沒說完,女孩已經(jīng)拿著一個大盤子用肩膀蹭開門,迅速走到屋里,將盤子放到桌上,沒有任何表情地說道:“先生,這是你的晚餐。”
“好,好,謝謝。”我忽然眼前一陣昏眩,覺得她的聲音有點模糊,耳內(nèi)一片“嚶嚶嗡嗡”沒完沒了的雜音,像一群蒼蠅在腦子里亂飛,令人不安、引人狂躁。
“不,沒,沒什么。”我坐到桌子旁,半晌沒有動,見女孩還立在那里,便問道:“還有什么事嗎?”
“這里有個登記表讓你填一下,另外,請預付三個月的租金。”女孩從圍裙里掏出一張表格放到桌上,不經(jīng)意中我發(fā)現(xiàn)她瘦弱的手臂上有一大塊淤青。
“租金我現(xiàn)在給你,表格可能要晚點。”
“沒事,反正不急。”
“多少?”
女孩接過錢開始數(shù)了起來,我坐在一旁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知道我在看她,卻毫不在乎,只是專注著手上的鈔票,動作熟練得完全不像孩子。數(shù)完后她將錢塞到衣兜里,對我僵硬地笑了笑,說道:“那我等一下再來拿表格。”
“對了,你父母呢?”
“先生,你不相信我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好奇。”
“他們正享用著豐盛的晚餐,而我卻要來這里收取一個怪人的租金,忍受一頓白眼,然后回去收拾殘羹。
“怪人?很有意思的說法。”女孩臉上并沒有一絲憤怒,但眼底卻流露著我未曾見過最為輕蔑的眼神,她在蔑視我、父母、生活、一切。
“那先生,你的父母呢?”女孩的話音剛落,我忽然激起一陣強烈的耳鳴,猶如一根細微的鋼針從耳朵迅速扎入大腦,五官瞬間被麻痹,全身起了寒顫,我甚至不能肯定她是不是這么問,只能隱約意會話中的意思。
“在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我家里發(fā)生了一件意外,后來我就被送到兒童福利院。”我低下頭,揉了揉額頭,忍受那可怕的耳鳴后,繼續(xù)說道,“算了,聊聊其它話題。這附近有藥店嗎?”
“有,你要什么我可以幫你買。”
“治耳朵的,止痛藥之類。”我點了一根香煙含在口中,女孩的臉忽然間朝我湊近,在這不到一厘米的距離,我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長著點點雀斑的童稚臉蛋、長睫毛下晶瑩透徹的雙眼、小巧而挺秀的鼻子、粉嫩得如初開花瓣般的雙唇,如果不是她額角有一條微小但卻明顯的傷痕,我相信這就是天使的臉。
“借個火。”女孩用我的煙頭點燃了她不知幾時含在口中的香煙,熟練地吸了一口,背靠著墻面,露出戲謔的笑容朝我慢慢吐出煙霧。不可否認她的舉動讓我吃了一驚,但令人更為驚詫的是,她此時此刻的身影、神態(tài)、舉止,勾起一種令我極度恐懼的熟悉感,我相信這個女孩曾經(jīng)見過,肯定見過。
“我……”我想詢問我們之間是否見過,但卻遲遲未能開口,因為有一股源于本能無法解析的恐懼感阻礙了我,似乎她的任何回答都會為我引來危險,致命的危險。
“先生,你經(jīng)常聽到嘈雜的噪聲嗎?”她忽然問道。
“不,沒有。”我在說謊。
“但我卻經(jīng)常聽到。”
“也許你這個年紀不應該抽煙。”
“說得對。”她一邊認真地回答,一邊滿不在乎地又抽了一口,但墻上的掛鐘響完八下后,她急忙將煙頭扔到門邊的花盆,臨出門口時說道,“先生,我該回去干活了,晚一點我再來拿登記表。”
這是一個寂靜得令人害怕的夜晚,我吃完并不可口的晚餐,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抽煙,耳朵依然響著那些令人不安的噪聲。剛才與女孩對話令我忽然想起了父母。說真的,我對他們的記憶很模糊,或者說我入住福利院以前的記憶一直很混亂,院長曾經(jīng)說過他們由于意外而去世,而我卻記得曾經(jīng)某晚我全身是血地被送進急診室,多年來沒有人告訴我真相,但唯一肯定的就是發(fā)生意外時我也在場,由于過度驚嚇引起我暫時性的記憶混亂。
如果說我沒有試圖調(diào)查父母的死因,那是不可能的,但每次總會無故中斷,因為當我回憶與父母一起的童年生活時,腦子里總會引發(fā)一陣強烈的、嘈雜的、刺耳的噪聲,使我頭昏嘔吐,全身痙攣,總要大病一場。我掙扎了,害怕了,退縮了,終于放棄尋找父母死亡的真相,我漸漸意識到那段褪色的回憶籠罩著一層恐怖的面紗,它并不存在任何美好的成分,那我又何苦去自尋煩惱呢?
“耳朵里總有噪聲?”我忽然從床上坐起來,喃喃道,“就是這種聲音,就像我回憶起父母時一樣,奇怪的熟悉感。”
“啊——”窗外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我還沒反應過來,以為是幻聽,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咒罵聲迅速傳來,接著又是一陣什么東西“乒乒乓乓”的碰撞聲,我早已按捺不住好奇,立刻打開窗戶,四下觀望。
一個鄉(xiāng)村小鎮(zhèn)的盛夏之夜,沒有燦爛的燈光、沒有浮華的街道、沒有喧鬧的人聲、沒有香艷的女人,只有無盡的黑暗、微熱的晚風、帶著泥味的空氣、來自遠山的狗吠。此時此刻,這貌似平靜的夜景勾起我內(nèi)心一陣強烈的不安,這不是普通的平靜,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在這悶熱的空氣中隱藏預示著災難來臨的浮躁。
“沒聲音?我聽錯了嗎?”我將頭微微探出窗外,閉上眼睛,仔細聆聽,“嚶嚶嗡嗡”、“嚶嚶嗡嗡”、“嚶嚶嗡嗡”一陣可怕的雜音一瞬間從四面八方涌來。我的耳膜還沒在平靜中適應這高分貝的巨響,劇烈的疼痛使我本能地捂住耳朵從床上滾了下來。
“可惡,這聲音……”我狼狽地爬起身,雙手捂著耳朵,沖到門邊,正打算離開,門忽然被打開了,女孩白皙的臉在黑暗中呈現(xiàn),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表情極其僵硬,明亮的眼珠燃燒著令人卻步的怨恨與憤怒,但她卻竭力隱藏,說道:“先生,你怎么了?”
“什么?噪聲?”由于捂著耳朵,我聽不清她的話,只是從她表情與口型猜測她大概意思。
“沒有,我沒聽到。”
“有從窗外傳來的。”正當我用手指向窗外聲源的時候,噪聲消失了,無緣無故地消失了,我愣在墻邊半晌沒說話,帶著莫名的失落感坐在床上。
“我來收拾盤子,還有你填好的表格。”她伸手要拿表格,那只鳥爪般瘦骨嶙峋的手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痕,順著血痕一直往上是遮蓋在薄薄的衣服下一道道深刻的傷口,是藤條、皮帶、鐵鉗、玻璃,還是其他什么東西造成的,我無法得知,但從那爆裂的深度、滲血的程度及血液的顏色來看,這明顯是幾分鐘前遭受到的創(chuàng)傷,而且傷得不輕。
“這是?”我怔怔地望著女孩蒼白的小臉問道,她忽然驚恐地退了幾步,低著頭,背靠墻,下意識地撫摸著傷痕,半晌沒有出聲,只有鮮紅的雙唇微微地顫抖,像是一只迷失在彷徨中無助的小鹿不知所措。我承認我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但此刻心中卻激起莫名的憐憫。我站起身,走近她,想保護她,去安慰她。忽然間,她朝我撲了過來,我還未來得及反應,她已緊緊地抱住我,將心中壓抑已久的痛苦化為無盡的淚水潤濕我的衣領(lǐng),哀求道:“先生,求求你,請帶我離開這里吧!”
是的,我要帶她離開這里,她如此脆弱、如此無助,我不能讓她受到傷害。但我可以嗎?這可能嗎?一個逃亡的人帶著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女孩這明智嗎?我將會被冠上一個拐帶未成年人的罪名,不久被抓到,接著去蹲牢房,而她將被帶回家,繼續(xù)這種生活,也許她會再次離家流浪,墮落街頭,過著半輩子不見陽光的生活。不,我不能這么做,不能帶走她。
“不行,我不能帶你走。”我的回答沒有打斷她的哀求,她抱得我更緊,哭聲更為慘痛,而我只是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愛莫能助地重復著內(nèi)心的決定。
在一陣苦苦哀求與聲嘶力竭的痛哭后,女孩終于帶著失望與無奈轉(zhuǎn)身離開。正當她走出房門時,忽然停下腳步,用那雙哭泣后仍帶著血絲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黑幽幽的眸子散發(fā)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恨與絕望,恐懼感悄然在我心底萌生,心臟已急促地跳動。此時此刻,我們對視著一句話也沒說,就像一出正在放映的電影忽然停頓了,一個生活片段不自然地被凝固了,耳中的一切聲音隨之消失,周圍安靜得令人煩躁,令人不安,令人害怕。
“我會死的。”在關(guān)上房門前,她平靜地說了這么一句話,話音剛落的一剎那,“嚶嚶嗡嗡”噪聲洪水般飛速涌入我耳內(nèi),在腦際形成可怕的漩渦侵蝕整個大腦,從那些細小的神經(jīng)末梢向全身傳遞出高頻率的振動,噪聲吞沒了身體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每一份理智。
“哇——”我抱著像快迸裂的頭栽倒在地板,強烈的暈眩與疼痛使身體扭成一團,我瘋狂地叫嚷著用頭撞門,但誰也沒有到來,時間變得沒有意義,因為這里只有折磨我的噪聲與我最后一絲殘喘。
“不行,我不能就這么死掉!”求生的本能使我咬緊牙關(guān)竭力站起身,我迅速打開房門,像只無頭蒼蠅在走廊踉踉蹌蹌地亂躥,噪聲引起的疼痛逐漸麻痹知覺,視線開始模糊,我已無法辨知周圍的事物,只是順著光源艱難地摸索,直到身體撞上類似門之類的東西,用力一推,進到另一個房間。
“這,這是——”噪聲消失了,世界安靜了,痛疼消卻了,一切的開始與結(jié)束如此突然與離奇,但噪聲還會來的恐懼卻從未消失。在這個地板布滿殘肢、墻面渲染鮮血、空氣彌漫腥臭,被死亡吞沒的房間,我體會到了燃燒在那女孩心底混雜著怨恨、憤怒、絕望的熾熱的火焰。她立在房間中央,雙頰掛著兩條深深的淚痕,而嘴邊卻露出滿足的微笑,手中握著那把“滴滴答答”不斷滴血的斧頭。
“天啊!這,你,你干了什么?”我捂著嘴巴吞吞吐吐說道。
“噪聲消失了,不是嗎?”她盯著我,一步步朝我逼近,撕開胸前染得鮮紅的衣服,露出男生般平坦的胸部,大聲叫道,“看著我!”
“感覺到了嗎?”他伸出粘滿鮮血的雙手按住我的胸口,問道,“你,感覺到了嗎?”
“這——”腦中褪色的回憶像黑白的無聲電影在眼前放映,不,不是向前放映,是后退放映,一直回退,回退,回退,直到呈現(xiàn)我一直掩埋在心底最深、最暗、最怕的那一幕場景。
“知道嗎?我并沒有殺他們。”
“那是誰?”
“是你。”
“我?”手中忽然激起一陣溫熱與粘稠感,“咣當”一聲滴血的斧頭從指間滑落,我明白了一切,是我殺了他們。
尾聲:Y市某精神病院(囚禁犯重刑的精神病患者)
“那是新來的病患者嗎?外表看來挺文靜的年輕人。”一個護士問道。
“來這里的還能有正常人嗎?”正下看守室的男護士回答。
“他會關(guān)在地下室嗎?犯了什么重罪?”
“用斧頭砍殺了一對男女。”
“兇殺啊?”
“情況更惡劣。”男護士說道,“他之前是打傷這對男女,人都送院治療,他也逃跑了,但不知什么原因過了幾天半夜拿斧頭闖入醫(yī)院,將他們碎尸萬段,聽說現(xiàn)場血流成河,好多人嚇昏了。”
“好可怕,真看不出來是這么兇狠的人。”
“不僅如此,警方發(fā)現(xiàn)他原是十年前那件轟動一時的旅館殺人案死者的遺孤,他父母被發(fā)現(xiàn)碎尸于經(jīng)營的旅館內(nèi),當時認定為人室謀殺,他只有十二歲,由于受驚過度而失憶,后來被送進孤兒院,而今天證實原來是他殺掉父母。”
“什么?殺掉自己父母?”
“那是他繼父,旅館也是他的,聽說他受到長年的虐待,被迫扮成女孩的樣子,這大概就是精神變態(tài)的原因吧!”
“想想也挺可憐的!聽說他平常很安靜,只是在墻上作畫。”
“你知道他在法庭上說了為什么殺人嗎?”
“耳中的噪聲太吵了,我只是想恢復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