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著急,99路車還沒有停住,她就沖上去,結果出了車禍。鮮血染紅了她的淡紫色衣服!
一 紫衣旗袍女
一個身著紫衣的年輕女子,正立在牡丹橋對岸9路車的站牌下,翹首以待。額前的青絲在晨風中微揚。夜色還沒有完全散去,寬闊的河面上蕩漾著白色的水煙,虛無縹緲,使人看不清楚下面脈脈的流水。透過水氣浸濕的車窗玻璃,蘇夜朦朧看見那個紫衣女子正在向著自己乘坐的9路車招手。即使僅僅能看見她在夜色中的輪廓,蘇夜依然感受到她身上所散發的焦慮與神秘氣息,如同蒙克的著名畫作《吶喊》中那種令人心領神會的不安一樣,穿透觀者的眼睛與耳朵,直至內心深處。
那會是誰呢,現在才不過凌晨6點鐘,就已經在這里等車?
公共汽車經過紫衣女子身邊時,司機仿佛沒有看見她,并沒有停下。蘇夜回頭看見那個紫衣女子正在追趕,腳步踉蹌而謹慎,左手仿佛就要揮斷,右手則提著衣襟。蘇夜仿佛聽見她的呼喊,停車,停車
蘇夜轉過身,對司機說,師傅,后面有人要乘車呢。現在時間還早,您就破例停一次吧!
輪胎摩擦路面的聲音尖銳,汽車緩緩停下。司機轉過身,向后窗望了望,大聲說,哪有什么人,連個鬼影也沒有!你以為別人都像你這么早出門!
沒有嗎?蘇夜再次回望,紫衣女子已經停下來。可是急切的眼神卻正盯在蘇夜臉上,仿佛懇求蘇夜把車停下來。司機怎么會看不見她呢,蘇夜想,大概是他老眼昏花吧。
蘇夜決定下車去看看。對司機說,師傅,您先在這里等一下,我去叫她吧。
司機無謂地一笑。
空曠的街道上還沒有行人,夏日早晨的空氣清新冰涼,蘇夜一陣快跑,離那個紫衣女子越來越近。蘇夜依稀看見她頭上盤著一個發髻,上身緊束的紫色旗袍,還繡著幾朵盛開的大紅色牡丹花;兩只又長又細的鞋跟將身體托起。一副舊上海電影中女人的打扮,仿佛是立在那里的舊廣告畫。
蘇夜在離她大約一米的地方停住。他有點尷尬,更何況蘇夜實在不喜歡她的那一身紫色繡花旗袍。嘴角擠出勉強的笑容,蘇夜故作輕松地說,你是在等9路車嗎?快跟我走吧,汽車一會兒就開走了!
旗袍女子沒有回答,只是盯著蘇夜上下打量。她站在路邊高大建筑的陰影里,瘦弱的身軀仿佛正在散發寒氣。蘇夜聽見她身上的紫色旗袍隨風發出呼啦的聲響,好像紙扎的一樣。蘇夜心中有點發毛,仿佛她看到哪里,自己身體的那個部位的寒毛就全都豎立起來。過了一會,紫衣女子的目光轉移到蘇夜臉上,她盯著蘇夜的眼睛,幽幽地說:“請問先生您叫什么名字?”聲音細微,十分客氣。
蘇夜看見她對視自己的瞳仁里仿佛沒有光亮。蘇夜。蘇夜輕聲說。
紫衣女子的眼神忽然劇烈地晃動,捏著衣襟的右手也在微微顫抖。蘇夜感到她仿佛想要告訴自己什么,卻最終沒有開口。,她向后退一步,又上下打量蘇夜一番,仿佛難以置信地說:“你是說,你的名字也叫蘇夜?”
蘇夜疑惑地點頭。
那么,她一字一字地低聲說:“您也是要去西苑路嗎?”
蘇夜再次點頭,心中更加疑惑,這個女人怎么知道我是去西苑路呢?
紫衣女子迅速轉頭向四周窺看,街道上依然沒有其他人出現。她的聲音壓得更低,盯著蘇夜說:
“麻煩您給住在西苑路17號的人捎一個口信,可以嗎?”
“什么口信?”
“那個人,已經在今天中午十二點開車前往西苑路17號了!”
那個人?他是誰?今天中午十二點?現在不是才剛剛早晨嗎?!蘇夜忽然十分害怕,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不停搓著,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有其他事嗎?”
還有,旗袍女子擺弄衣襟的手忽然伸出——一枚發釵,雕刻精美,末端鑲著一顆珍珠——把這枚釵子也交給紅袖姐姐吧!
蘇夜顫抖著接過發釵,碰到她修長的手指,冰冷入骨,沒有溫度。小心地把發釵放進書包,正要離開,蘇夜聽見她冰冷的聲音:“不要再乘那路車,那是99路車,不是9路車!”
99路車?蘇夜一驚,抬起頭,看見那輛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車后窗上不知什么時間,又多出一個鮮紅的9路車!
六十年了,紫衣女子忽然說,聲音凄涼,終于等到一個人肯為我捎這個口信,紅袖姐姐,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怪我啊!
蘇夜轉過身,看見她緩緩走向牡丹橋下的寒冷流水,身影漸漸融合在淡淡的夜色里。六十年了?那個女子,已經在這里等待了六十年嗎?
二 西苑路17號
蘇夜乘坐的9路車到達z大本部時,已經接近九點半。蘇夜坐在車上看見校門口的梧桐樹下,一個戴眼鏡的文靜女生正與一個短發男生聊天。那是薛晴和于飛。看見蘇夜下車,薛晴趕快跑過去,拉住蘇夜的手,假裝嗔怪:“你怎么這么晚才到啊?人家等得花兒都謝了!”薛晴是蘇夜的女朋友。她今天一件紫色上衣配白色裙子,明媚的陽光從梧桐枝葉間落在薛晴身上,顯得嫵媚而美麗。
小晴也是一身紫衣呢。蘇夜疲倦地微笑,他并不打算把那件事告訴薛晴,“路上坐錯車了!”蘇夜說,“本來是要坐9路車的,不小心上了99路。”
“根本就沒有99路車!”薛晴不滿地盯著蘇夜,眼光仿佛看穿他的心事。
“沒有嗎?”蘇夜從來沒有注意過,但是看見薛晴委屈的眼神,他不準備再辯解,決定轉移話題,“也許我看錯了吧,于飛,咖啡館的租房定下來沒有?”
“就在那邊呢。”于飛指著不遠處的梧桐掩映的一棟樓房說。
蘇夜、于飛與薛晴今年剛剛大學畢業。但是由于種種原因,三個人都不愿意就業,更何況現在大學生就業形勢如此嚴峻。蘇夜大學專業是食品安全,用他的話說,是他不想到屠宰場為死豬蓋“合格”章;而于飛學的是制藥。也就是做假藥的,于飛笑著說:“我寧愿騎著自行車到鄉下去賣耗子藥呢!”
至于薛晴,她是為了蘇夜才決定暫時留校考研的。
畢業前一個月,三個人就已經開始商量著在z大附近租一間寬敞的店面,然后開一家咖啡館。這是薛晴的主意。她說,我大學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咖啡館!說話時,蘇夜看見陽光在她臉上輕巧地舞蹈,而她可愛的模樣仿佛一個孩子。
三個人在店門口站住。蘇夜抬起頭,看見二樓青灰色的墻壁與破舊的窗口。梧桐的枝椏已經伸到窗子里去,仿佛一只手一般。于飛掏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解釋說,我們租的是一樓的一間大廳,還有一個臥室和一間小屋。房租相當便宜的。打開門,于飛說,進來吧!
而蘇夜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定定地站在門口,盯著門邊墻壁上一個破舊的鐵制門牌號:西苑路17號
旗袍女子要捎口信的地方嗎?蘇夜緊緊握住薛晴的手,面無表情地走進屋去。
房間很大,但是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地板與桌椅上落滿柔軟的灰塵。三個人幾乎忙了一整天,才終于將房間徹底打掃干凈整齊。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射入屋內,蘇夜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看著清潔一新的房間,嘴角浮現疲憊的笑容。再準備一些必備物品,小晴的咖啡館就可以開張了,蘇夜想,可是紫衣女子為什么要我向住在這里的人捎口信呢?這里明明沒有主人啊?
蘇夜,薛晴忽然指著他的腳下說:“看看,你又把地板弄臟了!再用抹布擦干凈!”
早晚都是會臟的,蘇夜心想,但是卻不敢頂嘴,向著于飛苦笑一下,從水盆里擰出抹布,乖乖地蹲下去,小心擦拭那塊地板。污跡漸漸被抹去,蘇夜忽然看見地板里,仿佛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看!
那是一雙女人的眼睛。幽黑清澈,仿佛黑色的寶石。幽怨的氣息從瞳仁里散發出來,彌漫在夕陽余暉照映的房間,滲進蘇夜的眼睛里。
蘇夜的眼睛仿佛被煙熏一樣發澀,右手微微一顫,手中的抹布掉落在地板上。污跡重新將那雙眼睛覆蓋。蘇夜嚇得迅速向后挪一步,撿起抹布小心擦拭,仿佛那是一幅世界名畫。一張臉在污漬中漸漸浮現。一張蒼白而美麗的臉,雙眉修長如同柳葉,憂郁而幽怨的眼睛仿佛正對視著蘇夜。一張令人憐惜的臉,依稀與那個紫衣女子有幾分神似,即使有點點污跡,也不能遮掩她的美麗。
“蘇夜,你在看什么呢?”覺察出蘇夜的異常,薛晴問。
“臉,”蘇夜喃喃說,“一張女人的臉!”蘇夜回過神,轉頭對薛晴說。
“什么臉?”薛晴走過來,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跌倒。蘇夜連忙伸手去扶她,手中的抹布又落在地上。薛晴站穩身,蹲下去說,“哪有什么臉啊?小夜,你今天怎么神經兮兮的?”
“就在下面。”蘇夜一邊輕輕擦拭,一邊說。污漬逐漸被擦去,而那張臉,蘇夜剛才看見的那張美麗的臉,再次慢慢呈現出來。憂郁的眼神仿佛幽深的湖水,令人著迷。
“哪有什么臉啊?”薛晴仿佛沒有看見,柔聲說,“蘇夜,你怎么了?”
“臉,地板上有一張臉!”蘇夜抬起頭,茫然看著窗外的匆匆行人,依然喃喃說。而那張臉也在他抬起頭時,呈現在薛晴的面前!
“蘇夜!”正在那間小屋子里粉刷墻壁的于飛忽然大叫,仿佛發現什么令人恐懼的秘密。“蘇夜,薛晴,你們過來看啊。那是什么?!”
兩個人一起沖進那個狹窄的屋子。光線不足,陰暗潮濕。已經剝落的墻壁上,歪歪斜斜地寫著一行字:
蘇夜,你本不應該到這里來!
顏色暗紅,仿佛淡淡的血跡,已經深深滲入墻壁里。
“這是怎么回事,蘇夜?!”于飛忽然問。
“我不知道呢。”蘇夜伸手輕輕撫摸墻壁上的血字,想起今天早晨的那個紫衣女子的托付。而夜色已經悄然降臨城市,暮氣涌入空曠的房間,街道上的路燈亮起。
三 咖啡館掛牌營業
第二天上午,咖啡館已經取得執照,可以正式掛牌營業。薛晴站在門口,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小店,目不轉睛。她緩緩伸出雙臂,仿佛要擁抱咖啡館,然后雙手摟住面前蘇夜的脖頸,陶醉道:“你給我們的咖啡館取個名字吧,蘇夜!”
“幽靈咖啡館。”立在門牌號下的于飛說。
幽靈咖啡館?蘇夜驚愕,然后緩緩笑道:“哦。”眼睛里的興奮漸漸平息下來,看見于飛站在陰影里,微微點頭。
黃昏時分,同學們全都跑來慶賀咖啡館開業大吉。鞭炮聲,歡笑聲與眾人的仰視中,刻著“幽靈咖啡館”五個字的金色匾額緩緩升到門楣。
一周的時間很快過去,由于名字標新立異,而三人的服務態度也確實很好,咖啡館的生意竟然相當不錯。而蘇夜因為一直找不到紫衣女子所說的人,所以釵子一直放在身邊,口信也沒能帶到。居住在西苑路17號的人,不就是我們嗎?蘇夜想,難道她的口信是帶給我們的嗎?那個人已經開車前往17號,那個人是誰?墻上的血字警告,地板里浮現的女子的臉,又都是怎么回事呢?薛晴已經在咖啡館附近張貼出尋人啟事,尋找居住在西苑路17號的人,并有一枚發釵奉上。
那天晚上,咖啡館的z大情侶們陸續離開,三個人已經下班。大家疲憊地擠在狹窄的臥室里,薛晴提議大家一起看《貞子纏身》,那是《午夜兇鈴》的一部。其實薛晴膽量并不大,相反是一個標準的膽小鬼。越是膽小,越是想看,蘇夜無奈地搖頭。于飛把燈也熄滅,這樣會比較有氣氛哦,他瞇著眼睛對薛晴笑。
貞子正沿著凸凹的井壁迅速向上爬,仿佛一只敏捷的壁虎。詭異的畫面,恐怖的音樂。薛晴閉上眼睛,不敢再看。蘇夜摟著薛晴,感到她全身都在瑟瑟發抖。于飛忽然打開燈,屋子瞬間明亮,蘇夜聽見電影里貞子咒怨的聲音:
為什么你會得救?
薛晴全身一顫,癱軟在蘇夜懷里。電影已經結束,深夜的城市寂靜如死。薛晴伸出頭,盯著蘇夜說:“已經結束了嗎?”
蘇夜微微一笑,輕撫她的臉說:“結束了。看你以后還要不要看恐怖片!”薛晴仿佛孩子一樣慌忙搖頭。于飛苦笑一聲,尷尬地把頭扭轉過去,不看兩個人親昵。
今天晚上小晴就不要回去了。讓她睡在床上,咱們兩個睡在地上,怎么樣?蘇夜問。
于飛還沒有回答,安靜的大廳里忽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里聲音沉悶,斷斷續續,仿佛正敲擊在三人的神經上。
會是誰在敲門呢?蘇夜的心一陣緊縮,用眼神示意于飛一起出去看看。薛晴害怕一個人呆在屋子里,也跟著兩個男生躡手躡腳地穿過大廳,來到門前。
門打開的瞬間,街燈微弱的光照亮咖啡館的桌椅,發出淡淡的黃光。寬闊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梧桐枝葉被風吹動,發出嘩嘩的聲音。搖晃的淡淡黑影不斷掠過路面。
薛晴拉著蘇夜的手,大著膽子往外跨一步,伸頭往咖啡館右邊望去,忽然像被電擊一樣縮回蘇夜的懷里,尖聲叫道,那是什么?!
蘇夜與于飛一起往右邊望去。一個矮小佝僂的身影,正拄著一根拐杖,立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下,仰頭盯著樹干,若有所思。濃重而彎曲的身影在深夜的街道上,異常詭異。幾盞路燈和墻壁上的燈都照在那里,可是身影依然模糊。蘇夜呆呆地看著梧桐樹在路面上淡淡的影子,總覺得那個身影仿佛缺了什么。
一陣涼風吹來,梧桐枝椏搖擺,落葉紛紛。路上暗影錯雜紛飛。佝僂的身影緩緩轉身,被薛晴拉回的瞬間,蘇夜仿佛看見他渾濁的眼睛幽暗無光。
蘇夜一個人悠閑地坐在服務臺里,看著那對z大的小情侶在窗邊喝咖啡。男生長相清秀,有一股書卷氣,女孩則小巧可愛,討人喜歡。看模樣都是大一新生。已經黃昏,但是學生們都還沒有下課,所以只有他們兩個客人。兩個人深情對視,仿佛蘇夜是一個不存在的人。蘇夜想,多么美好的黃昏,希望那些怪事就此結束吧!小房間里有流水聲,薛晴正在洗手。
好像有什么東西弄臟女生的衣服,男生湊上前去為她擦拭。體貼的男孩。蘇夜看見那個男生的臉在夕陽映照下忽然變色。血!男生叫道,然后女孩也跳起來,低頭看著袖子上的污漬,尖叫,血,是血!
蘇夜從椅子上跳起來,趕緊跑過去。天花板上,有血液正在一滴一滴落下,已經將女生的袖子染成紅色。紅袖。蘇夜的腦子里忽然閃過這個詞。女孩嚇得面色蒼白。蘇夜忙不迭地道歉。男生并不十分介意,回去洗洗就可以了,他說。然后扶著女孩緩緩走出咖啡館。
天花板上怎么會滲血?蘇夜還沒回過神,忽然聽見薛晴的尖叫:“血,是血!”薛晴從小房間里沖出來,站在蘇夜面前,眼神顫抖地看著自己滴血的雙手,終于哭出聲來,嗚嗚……水龍頭里正在流血……嗚嗚,鏡子里有一張女人的臉……
“那不是血,”蘇夜牽起薛晴的手,仔細檢視,“這只是水被染成了紅色。”蘇夜抱住薛晴,柔聲安慰。
可是,天花板上確實在滲血啊?蘇夜有點無助,于飛,你今天怎么可以不來上班呢?
傍晚時分,于飛來了。于飛在門前掛起“暫時修業”的牌子,將大廳的血擦拭干凈,三個人在臥室召開緊急會議。
“是紅袖嗎?”薛晴幽幽說,鏡子里出現的那個紅衣女子,蘇夜說的這個房間的主人。她一定是一個幽靈,一直在咖啡館里游蕩呢。經歷了咖啡館接連發生的怪事,薛晴也變得神經兮兮。
蘇夜沒有回答,凝視著面前的那枚珍珠發釵,想起紫衣女子的話,紅袖姐姐,無論如何你也不能怪我啊!
“不會的,”于飛說,“一定是幻覺。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錯了。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存在幽靈!”他將目光轉向蘇夜,仿佛希望得到他的肯定。
“可是蘇夜遇見的紫衣女子是誰呢?”薛晴小聲說。
三個人一齊陷入沉默。當天晚上,薛晴沒有回去,依然是她睡在床上,兩個男生睡在地上。夜里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著玻璃窗與梧桐葉。蘇夜夢中仿佛聽見有人在輕輕唱: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回升出我心坎……
四 教堂里的許愿樹 早晨一覺醒來,天空放晴。陽光明媚。整個城市被一場夜雨沖洗得清新宜人。于飛說這幾天有一個同學來Z大找他玩,所以可能得請假。薛晴正好不想再呆在咖啡館,于是就又掛起“停業”的牌子。
薛晴對蘇夜說:“今天去教堂吧,我們一起去許一個愿,順便去看看那位老婆婆,怎么樣?”看著神情憔悴的薛晴,蘇夜輕輕點頭,他也有點累了!
本市的天主教堂位于咖啡館西南不遠處,是解放前由一個德國主教出資建造的。久經風雨,幾度維修,古老而滄桑。教堂的黑色尖頂在雨后初晴的天空中聳立,背景則是幾棟低矮的居民樓,使教堂顯得神圣莊嚴。許多人之所以去教堂禮拜,是因為教堂最南邊的綠地里,有一棵年代久遠枝繁葉茂的許愿樹。本市人都說十分靈驗,趨之若鶩。這真是上帝的悲哀!
雨后的教堂空空曠曠,廖無行人。薛晴牽著蘇夜的手走在其中,閉上眼睛,產生一種幻覺,仿佛正與蘇夜一起走在婚禮的紅地毯上。過了一會兒,蘇夜停下腳步,薛晴也睜開眼睛,看見那棵許愿樹。枝葉間掛滿隨風搖擺的袋子,寄托著上帝子民的祝福,仿佛枝上結滿的累累果實。那個老婆婆,正立在樹下,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抱著一本圣經,靜靜仰視著某個許愿袋。蘇夜感到那仿佛是一幅畫,而時光停止。
“咔嚓”,薛晴掏出相機,拍下眼前畫面。
老婆婆仿佛從回憶中醒過來,緩緩轉身。皺紋深深刻在面部與額頭,仿佛溝壑,眼睛渾濁深陷,白發如雪。她仿佛想對他們說什么。兩個人趕快跑上前去,扶著她,薛晴笑道:“奶奶好!”他們很早就已經認識了。
“好,好!”老婆婆看著薛晴咧嘴笑道。那種眼‘神,仿佛正在回憶自己的少女時代。
“我們想許個愿呢,奶奶,”薛晴撒嬌說,“您還有許愿袋嗎?”
老婆婆轉頭看看左邊的蘇夜,又看看薛晴,會意地笑了:“我還有一個呢。”她從口袋掏出(蘇夜看見老婆婆沒有右手小指)放到薛晴手中說:“你可要想好許什么愿啊!”
薛晴抿嘴一笑,讓蘇夜寫下愿望,又寫下自己的愿望,裝進袋里,交給蘇夜,說:“拋到樹枝上去!”
蘇夜向上一甩手臂,許愿袋穩穩地掛在枝葉間,輕輕搖擺。薛晴與老婆婆注視著它,一齊露出幸福的笑容。
晚上,蘇夜將薛晴送回宿舍,一個人回咖啡館。“你一定要小心啊,小夜。”薛晴的眼神關切。蘇夜沖她笑笑說:“沒事,還有于飛呢!”
站在咖啡館門前,于飛望著二樓半掩的窗口說:。“蘇夜,我今天聽說,這里二樓幾年前有一個叫冰晨的Z大歷史系男生死在里面。我想,秘密一定就在上面!”
曾經有人死在上面?蘇夜打一個冷戰,難怪二樓一直封閉呢。有時間一起去看看!
深夜,萬籟俱寂。于飛大概為同學做了一天導游,已經酣然入睡。蘇夜在黑暗里睜大眼睛,難以成眠。紫衣女子的托付,墻壁上的血字警告,天花板上滲下的血液……蘇夜難以理出一個頭緒,難道真的有幽靈一直生活在咖啡館里嗎?
臥室的天花板上忽然傳來“咚咚”的聲音,誰在上面?蘇夜出一身冷汗,有人在二樓走動嗎?蘇夜推推于飛,于飛翻一個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換一個姿勢繼續睡覺!蘇夜無可奈何,世界上是不存在鬼神的,他為自己壯膽,找到手電筒,一個人往臥室外走去。無論如何,也許今天夜里即可揭開纏繞心頭幾天的謎團!
蘇夜貓一樣輕踩在逼仄的樓梯上,仿佛生怕驚走樓上人,或者踩塌樓梯板。他來到二樓門前,想推開門,門是從里面反鎖的!屋里有人!蘇夜的腿有點顫抖,明月將他的影子映在樓梯上,修長而彎曲,在他的眼中卻詭異無比。蘇夜悄悄向門縫里望去。
一枝發出微弱紅光的蠟燭正立在書桌上,燭焰隨風飄忽。書桌前伏著一個身影,正在低頭認真地寫著什么,頭發在燭光映照下發出淡淡的光。梧桐的枝椏從窗口伸到屋內,仿佛一只友好的手。那是誰?怎么深夜在這里寫字?難道真的是男生冰晨的幽靈?!
蘇夜不敢再看,汗水從鬢角滴落到地上。耐著性子慢慢走下樓梯,蘇夜瘋狂一般沖進臥室,蒙住被子,緊緊縮成一團。
薛晴大清早便跑到咖啡館。門沒有鎖。她在大廳對著臥室喊:“你們兩個夜里睡覺怎么不鎖門?”
“我親手鎖的門,”于飛探出頭說,“怎么會沒有鎖門,難道又發生什么靈異事件不成?”
一語中的,蘇夜打一個呵欠,昨夜實在沒睡好,二樓住著一個幽靈,蘇夜說,走吧,一起上去看看
二樓的門是從外面鎖的,看來那個人已經離開。蘇夜和于飛折騰半天,終于打開那把已經生銹的鐵鎖。推開門,久已封閉的房間被陽光普照每一個角落。整潔安靜,桌子上都沒有積塵,蘇夜說:“應該有人一直居住在這里。”
三個人走進房間,視線一齊落在桌子上一個木盒上。一個正方形的紫色盒子,表面雕刻精美繁復,十分光滑,仿佛正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一個紫檀木做的盒子,旁邊還有一把小鎖,幾張白紙,一枝鋼筆。
“潘多拉的盒子,”于飛坐在桌前認真地說,“我們要打開它嗎?”
“去你的,”薛晴笑道,拿起桌上一張白紙,正準備仔細端詳,忽然失聲說,“蘇夜,你看!”紙上凌亂地寫著一個名字:蘇夜!
于飛打開盒子,一股淡淡的幽香飄散。里面有一面小鏡子,一把木梳和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筆記本已經泛黃,紙頁快要零散。于飛小心打開,扉頁上寫著幾行字,字跡娟雅: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于飛再向后翻一頁,神情凝重,仿佛在翻看一段塵封的歷史。是一篇日記:
今天是一個難忘的日子。我的十九歲生日。我對他們說去做禮拜,又去了那座教堂。聽見教堂里天主信徒們唱詩的聲音,優雅安靜,可以使我憂傷的心情平復下來。他正立在那棵許愿樹下,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揮手叫我,紅袖,過來!我提起裙裾,跑到他身邊。他瞇著眼睛對我笑,紅袖,今天是你的生日。這枚發釵送給你做生日禮物吧!那是一枚修長的發釵,末端還鑲嵌一顆珍珠。我把它插在頭上,故意說,就只有這些嗎?
他忽然抱住我,盯著我的眼睛,一字字說,紅袖,我愛你,生生世世……
他的眼神是認真的。我能感受他的愛情炙熱而真誠。
細雨初晴,陽光從烏云里透射出來,照在我的裙子與綠草地上。我們站在許愿樹的陰影里,擁抱。真希望那一刻永恒!
少女日記,蘇夜想,而日記的上端記載的日期,竟然是西歷1947年5月4日!距今已經有60年!于飛再翻一頁,日記不是每天都寫,這次的日期是1947年5月11號,一周后。
今天早晨醒來時,紫衣妹妹來到我的房間里。她的臉色很不好,為我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老板已經決定,三天后讓我與他的兒子柳少爺結婚。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我癱坐在床上,絕望地想。柳少爺那個花花公子,我一點都不愛他,從來也沒有過,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一周之前,蘇夜剛剛告訴我,他會愛我一生一世!我們已經在許愿樹上許下愿望,此生此世,永不分離!我的蘇夜,他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呢!
我對紫衣說,不行,我不會嫁給他的!妹妹沒有說話,低著頭默默走出去。紫衣和我不一樣,她一直都很喜歡柳少爺,做夢都恨不能嫁給他。我想,紫衣心里一定會恨我吧
下午的時候,少爺的奶媽在外面大叫,她以為她紅袖是誰呢!連我們家少爺也看不上了!當初不還是我們老爺從孤兒院里撿回來的!紫衣應該站在她身邊,因為我聽見她又叫,還有你,紫衣,將來你要是也像你姐姐一樣唱歌出名,成了老爺的“牡丹花”,一定要老老實實為老爺賺錢,可不能那么驕矜!
我已經不會再生氣,十九年我已經受夠。我應該往蘇夜工作的咖啡館打一個電話!
再往后翻開一頁,日期標記的是5月14號,但是并沒有寫任何內容。整張紙上只寫著一個名字:蘇夜。蘇夜想,那天一定發生了什么不同尋常的事情,所以紅袖才提筆又止,沒有寫下去。
六十年前,薛晴望著窗外幽幽地說,一個劇院的美麗歌女紅袖,愛上另一個恰好也叫蘇夜的咖啡館職工。他們真心相愛,發誓今生今世永不分離,卻遭到劇院老板的逼婚,要她嫁給自己的兒子柳少爺!薛晴頓了頓,繼續說,5月14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蘇夜直接看筆記本的最后一篇日記,2007年5月14號。上面清楚地記載,今天,蘇夜、薛晴還有一個男生,他們又在那里開了一間咖啡館,就像當年的一樣。可是,那樣會打擾我的蘇夜的。我知道,蘇夜一直都生活在那間咖啡館,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們會打擾蘇夜的平靜生活的……
“蘇夜,他們后來怎么樣了?”薛晴想起那天與蘇夜一起在許愿樹下許下的愿望。
“紅袖一定還活著,”蘇夜說,“那個叫蘇夜的人,可能已經去世;不過那天到底發生什么,恐怕只有紅袖知道了!”
那她一定已經飽經風霜,白發蒼蒼了,于飛把筆記本放回木盒,做出一副沒有動過的樣子,微笑說,我們不應該叫它潘多拉盒子,而應該叫往事之盒!
那個紅袖,今天晚上還會來這里寫日記嗎?三個人決定守株待兔。然而一直到凌晨時分,那個身影依然沒有出現,三個人白白等了一夜。
以后的一周里,蘇夜也再沒有見到那個身影。難道是那天晚上看錯,或者說,寫這本日記的不是人,而是一個幽靈?
五 絕艷歌女紅袖
炎熱的下午,于飛與蘇夜被薛晴派出去在咖啡館附近尋找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向他們打聽關于西苑路17號舊主人的事情。可是大部分人,要么是不知道,或者就是有所耳聞,但卻不知詳情。一個下午毫無收獲。薛晴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于飛卻蹲在大廳的中間,盯著地板里那張臉。過了一會兒,于飛:“蘇夜,我們應該去找那天早上你遇見的那個女人,她是紅袖的妹妹,紫衣。”
“那個幽靈一樣的旗袍女子嗎?”
于飛點點頭。
紫衣已經死了,在河水邊柳樹下的墳墓邊。一個老者緩緩向三個大學生講述。流水悠悠,清風徐徐吹動柳枝輕舞。那天我正要去上學,在99路車的站牌下等車,一個穿緊身紫色旗袍的漂亮姑娘,手中握著一枚發釵,站在我身邊,不停地伸頭往牡丹橋那邊看。那是當時本市最大的歌劇院“牡丹劇院”老板的一朵牡丹花,叫紫衣。以前我曾經在劇院看她演出的《雷雨》,演得挺不錯的。后來,老者的眼神黯淡下去,她太著急,99路車還沒有停住,她就沖上去,結果出了車禍。鮮血染紅了她的淡紫色衣服!
老者的講述已經結束,薛晴卻還沉浸在其中,撫摸著紫衣的墓碑,悠悠說:“以后她的靈魂就一直在那里等待,直到那個早晨,蘇夜看見她……”
“您是說,以前本市真的有99路車?”于飛忽然問。
“是的,好像是開往Z大方向的,”老者說。
薛晴抬頭看著蘇夜,心中想,那天他確實坐上了99路車,沒有撒謊。
“您是說,正準備離開時……”蘇夜忽然想起什么,說,“紫衣穿著一身純正的淡紫色旗袍,沒有繡紅色牡丹花嗎?”
“沒有,”老者停下腳步,轉身說,“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車禍,看見死者,她的身上的紫衣都被血染紅了!”
為什么我見到的會是穿著淡紫色繡牡丹旗袍呢,蘇夜想,難道那是紫衣死去之后繡上去的?蘇夜慢慢回頭,仿佛看見墳墓邊坐著一個紫衣發髻的姑娘,正把自己旗袍上的斑斑血跡,繡成幾朵鮮艷的牡丹花!
“如果我們還想開這個咖啡館,”蘇夜翻看著那本厚厚的日記本,對薛晴說,“我們就必須找到紅袖,否則,不知道還會發生什么呢!”
薛晴坐在空空蕩蕩的大廳里,無奈地看著外面行人對咖啡館的指指點點。她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的夢想會變成這個樣子。薛晴對蘇夜說,紅袖真的就在我們身邊嗎?
于飛從市檔案局回來了。他滿臉是汗,T恤已經貼在后背上。蘇夜,于飛站在風扇跟前說,“查過了。檔案局的舊檔案上記載,1947年的5月14號,西苑路17號發生了一宗謀殺案。當時咖啡館正在修業,只有一名年輕職工守在咖啡館。那天黃昏,在咖啡館里,那名職工還有當時‘牡丹劇院’的柳老板的少爺,被歌劇院的一個歌女殺死。因為當時時局動蕩,再加上歌女已經懷孕,所以并沒有被逮捕,而是遣還原籍浙江了!”
“是紅袖殺死了蘇夜和柳少爺?”薛晴吃驚地問。
檔案是這么記載的。
蘇夜仿佛沒有聽見兩個人的對話,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日記本,仿佛發現了什么地方不對。我知道了,蘇夜忽然抬起頭說,我想我已經知道紅袖現在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地方?”薛晴與于飛一齊問。
蘇夜沒有回答,招手讓他們過去,指著其中一篇日記說,你們看!
浙江回來,我立即去了那個咖啡館。世人不肯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是我害死自己最愛的人,又害死妹妹最愛的人。我是一個不祥之人。老人們說,只要你肯為寺廟捐一個門檻,任萬人踐踏,即可贖清今世罪孽。可是我的罪孽深重,還可以贖得清嗎?沒有寺廟愿意接受我的捐贈,他們看見我沒有小指的右手,說,你是那個歌女紅袖嗎?他們又怎么知道,我斬斷右手小指,是為了讓劇院拋棄我;讓柳少爺斷了再聽我彈琴的念想!
蘇夜的老板允許我在咖啡館的地板里,刻上自己的臉,希望所有人都在那里踩上幾腳……
日期是1948年5月14號,距謀殺案正好一年。看完日記,于飛疑惑地看著蘇夜,這與其他幾百篇有什么區別嗎?
薛晴卻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原來是她啊!真的會是她嗎?”
蘇夜、薛晴兩人撐著傘站在教堂一間小屋的窗前。細雨如織,教堂里煙霧朦朧。矗立的黑色尖頂上,停著兩只灰色的鴿子。不遠處的許愿樹仿佛一只傘,樹下一個修女正在避雨。兩人面前的窗子里沒有亮燈,屋中一片昏暗。雨滴輕輕敲打著玻璃。薛晴緊緊摟著蘇夜,盯著那扇玻璃窗。
屋里有人正在低聲唱歌:“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歌聲低沉甜美,憂傷的旋律在煙雨中徘徊。時光仿佛錄音機的磁帶被倒回一九四七年五月,那個傷心的五月,紅袖失去自己最愛的人——蘇夜。
一曲唱畢。薛晴依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蘇夜對著窗口輕聲喊:“奶奶……”
屋里的身影轉過身,盯著窗外的人說:“蘇夜,薛晴,你們終于來看我了!我唱的歌好聽嗎?”
“好聽……”薛晴輕輕啜泣,窗子里那個佝僂的身影,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就是當年風華絕代的紅袖!
“哭什么,”老婆婆輕聲笑道,“其實,我只是想要你們離開那個地方。你們知道,蘇夜,他一直都在里面住著呢!”
“六十年了……”老婆婆嘆道,“柳少爺死了,蘇夜死了,連我最好的妹妹,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妹妹紫衣也死了!可是我還在這世上茍延殘喘,這就是上帝對我的懲罰嗎?”老婆婆繼續說,“前些天,我在咖啡館旁邊的樹上,看見薛晴貼的尋人啟事,才知道紫衣妹妹并不恨我。她還想通知我柳少爺已經去咖啡館,讓我們早點離開呢!六十年了,她給我送發釵來了!”
“他們不肯收留我,只有這個教堂,只有仁慈的上帝肯收留我這個罪孽深重的人。”老婆婆的聲音平靜,“幾十年了,我的人生在這里耗盡了!”
紅袖,那個與紫衣相依為命的孤兒,那個當年一曲清歌抵萬金的絕艷女子,六十年來,一只呆在這座黑色的教堂里,朝朝暮暮,誦讀圣經,聆聽唱詩,想要洗去今世的罪孽,得到上帝的原諒嗎?蘇夜想,憑借一個紅袖弱女子,又怎么能夠殺死柳少爺,只是當年的事情,還可以再讓這位即將九十高齡的老婆婆講起嗎?
蘇夜小聲地說:“您的孩子呢?”
蘇明嗎?老婆婆的身影一顫,聲音低沉下來,那個可憐的孩子,六十年前被我送給浙江南彩鎮的一個農民了!
爸爸?蘇夜想起遠在家鄉的父親,失聲喊出。雨水被風吹斜,已經打濕他的臉。眼前這個老婆婆,紅袖,就是我從未見過面的奶奶嗎?
幽暗的窗子里,那個佝僂的身影摁下錄音機的開關時,身體劇烈的晃動,而磁帶里的歌聲,再次響起——
那緩緩飄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無語的我,
不時地回想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