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兒長得像個孩子,且喜歡穿一身休閑裝,像個女學生。她總是喜歡和我手挽著手,我想不認識我們的人可能以為是大款帶著小蜜。
我煩死了那些休閑裝。后來我們進服裝店萍兒試衣問我某件服裝怎么樣時,我便非??蜌獾貙λf:我無法評價,我只能告訴你這件衣服的質量。萍兒生氣了,甩著話說:我就是不穿淑女裝,怎么著吧?!
那件衣服套在店中的一架立體模型上,這家店有個很別致的名字:花妖。店中的服飾,清一色的淑女式。
那件衣服是連立領,斜襟,腰際有細細的帶子可以扣上,整體設計非常的簡潔干凈。我是學過服裝設計的,所以一眼看出它的做工非常地道。面料我判斷不準,色彩是麻白色的,較為低調。從手感來說,我可以肯定它是含毛的,僅此而已。
很奇怪萍兒會進這個店來,而且在這一件很淑女的服裝前佇足。奇怪的是,店里沒有人。
我左顧右盼一番,還是沒有人。我只好叫了一聲:有人在嗎?我沒有聽到回答,但是我感覺我的后頸有喘氣的嘶嘶聲。
我轉身,看到一個穿中式緊身小襖的女孩子,在沖我微笑,可是她的眼圈是青色的,這讓她的笑有了幾分詭異。
有什么要我效勞的嗎?小姐微笑著說。
我問小姐:多少錢?
你們真想要的話,四百五拿走吧,這是最低價了。
我還沒有開口說話,萍兒冒了一句:太貴了,蓮蓬。不要。
小姐并沒有強留的意思,可是一句話讓萍兒走不動了:要不先試試吧,如果實在是喜歡,你再給個價。好吧。萍兒說:試試就試試。
萍兒穿好了衣服,但她在穿衣鏡前是一臉不自在的表情:老公,有點緊。我一看,是有點兒拘束,特別是肩部。那女孩依然在幫她調試,可是最終結果也還是不理想。女孩說:那換一件吧,我們還有大一號的。不用了。我說。
不用了?女孩看我的目光有點兒驚疑:老板,為什么不用了?
版式不對,你換多大號的也沒有用。我說。
女孩愣住,不過她的微笑還是不動聲色:你是行家,老板。我也笑:不要叫我老板,我不習慣。知道什么是香肩美人嗎?她笑:話不要說得太絕對。我再拿一件來,給你看香肩美人,好嗎?
這件與那件面料稍有不同,白色明朗了許多,而且有一種絨質感。只是款式沒有變化。
萍兒穿上后,我目瞪口呆。這第二件簡直是為萍兒定身裁制的。從肩到腰都恰到好處,而且非常好的包裹出了她豐滿的胸乳輪廓,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亭亭玉立的性感淑女。
就這件吧,我順嘴說了句:小姐再便宜點兒,我拿走了。先生你給個價。小姐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一百。萍兒開口說。不賣。小姐毫不猶豫。那這樣吧,我出來打圓場。再加五十,行了吧?不行,萍兒說。一百就一百,否則我不要了。萍兒做出要脫掉衣服的樣子。
好吧。小姐說。我賣了。不過,小姐說:我還有一個條件,那邊的店里有一款高筒靴。是小羊皮的。和這款衣服非常配,我可以讓他們給你打六折,你把它買下來,好嗎?相信我,和你這件衣服真的是整體的。小姐還在微笑??墒切镆呀洺錆M霜意了。
這款高筒靴是細高跟的。很性感的那種。萍兒在試鞋時,分明在體驗一種新奇的感覺,她的臉紅紅的。后來從店里出來就沒有脫掉那身衣服,還有靴子。下午五點,冬天的夜幕已經降臨。萍兒有了一種妖妖的影象。
我們回到家,我進入衛生間,而她自己進了臥室。我剛解完手正在鏡子前梳頭的時候,聽到萍兒叫起來:老公,老公!
什么事啊。我慢條斯理。她就是愛一驚一乍的·
老公!這衣服怎么脫不下啊,還有這雙靴子!
我不以為然地進屋,我的小美人在床中面紅耳赤。她的雙手在衣服上亂摸,似乎想找到什么。我撲哧笑了起來,天下只有穿不上的衣服,哪兒會有脫不掉的衣服?我拍了拍萍兒的大腿,決定先幫她脫下靴子??墒?,且慢……我使勁揉了揉眼睛。
奇怪,這是雙質地很好的小羊皮高筒靴,靴筒緊緊包裹在小腿上。我記得在鞋店中它是有拉鎖的,由導購小姐幫著萍兒穿上??墒乾F在我看到,靴筒的四面沒有拉鎖。它是如此的合腳,簡直是長在腳上的皮膚,如果沒有拉鎖,那怎么脫得下來?
我試著用力往下順,沒用,腳腕那兒根本過不去。
我真的有點發毛了,我跪上床又去脫萍兒的那件連立領的上衣。結果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兒:這件非常合身的上衣。居然是沒有門襟的!
天啊。這怎么可能?!這件衣服現在就仿佛長在了萍兒身上,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我冒出一身的冷汗,我把萍兒的身體轉過來翻過去,試圖找到那件衣服的開口。在好半天的徒勞后,我精神恍惚地問了一句:老婆,我是在做夢吧?
啪!我的臉上挨了萍兒一記耳光,很痛,實實在在的感覺,這不是夢。
萍兒哇地哭出來:都怪你都怪你!非要我買這件衣服!現在好了吧,我就跟穿了鬼衣一樣!嗚嗚嗚……
我捂著臉,呆呆地愣在那兒,我不知道該如何哄她,我哄了她那么多年,今天是頭一回肚里沒詞。
俗話說“天衣無縫”,天衣?那家店叫花妖,難道是專賣妖衣的店嗎?
幸好萍兒并沒有哭鬧多久,就倒在了床里,她把臉埋在松軟的大枕頭中,只剩嚶嚶低泣了。
我有點擔心地去摸她的額頭,并不熱。
老公,我頭昏……
頭昏?我一驚。
不是,是有點發困,嗚,我想先睡一會兒,就一小會……你燒點水,幫我沖紅茶……
好吧,我終于想到哄她的話了:老婆,睡一覺就會好的,你會發現什么事也沒有的。乖。睡吧……
穿著上街服和長筒靴的萍兒,像小貓一樣蜷縮在床里。她的眼角還有淚,但人好像已經沉入了夢鄉。我給她蓋好被子,這時我也頭痛欲裂,燒水?算了吧……我也睡一覺……也許醒來一切就正常了。
我一早醒來,伸手去摸萍兒,這是我的習慣,每天早晨總要撫摸她的身體,把她也弄醒。萍兒從小睡覺就睡得很死,總要有人叫才能起來?,F在她是穿著衣服的,我就去摸她的臉,只有臉部才能接觸到她的肌膚。
我驚了一下,簡直不相信我手心的感覺。
萍兒的臉部皮膚雖然不是很好,但也還是光滑細膩的。是什么時候變得這樣粗糙濕粘,而且充滿著溝溝壑壑?這是她的臉嗎?這是什么?!
屋里還是挺暗的,我看不清楚。席夢思的床頭有燈,我慢慢地擰亮它。
我恐懼得渾身發抖,牙關格格地打戰。我想大聲驚叫。然而還來不及叫出來,胃中的東西已經洶涌欲出,我干嘔了幾下。終于逃命似地奔進衛生間,伏在馬桶上好一陣狂嘔。
我不怕!我給自己打氣。
可是我得救萍兒。
我放了一盆冷水,然后將面部浸到水里,這樣讓我確定不是在夢境中。我默默地又走回臥室,站到萍兒身邊。
燈還在亮著,萍兒也依然在沉睡。我的眼睛一眨不眨,以一種絕望的努力緊盯著萍兒的臉——萍兒面目猙獰。這是我這輩子所見到的最恐怖的面容。我的女孩原來有一頭濃密的長發,現在頭部卻差不多是光禿禿的,滿是疤痕。她的臉部分明是在腐爛中,她原來高挺的鼻梁已經消失,只剩下兩個粘合在一起的鼻孔。她整個的牙床都露在外面,像笑又像是在哭。
還有一種難聞的氣味,那是腐爛和死亡的氣味。
我幾乎又要反胃,但我已經把嘴唇咬破了,我的嘴里滿是血。血的腥味和疼痛把我的嘔意壓制下去。很奇怪萍兒沒有醒,她現在的狀況一定是很疼的,可是她還在安靜地沉睡。實際上,她也有可能在昏迷中。
我在床頭柜中找到一方手帕,蓋在萍兒的臉上,那張恐怖的臉令我分神。我必須得做一些事情。
我想了一會兒,很明顯的,是這靴子和衣服在顯露妖異。
這是不可理喻的事情,但是現在的主要問題,是如何解脫它們的束縛。而且必須盡快。
我在物柜中找到一把大號的短柄裁衣剪,將剪刀的長刃從那件上衣的下擺插了進去。
就像裁普通面料的那種感覺,我輕易地剪開了它。
可是……
在因被剪開而豁向兩旁的面料中,居然有血在洇出,很快,那血汨汨往外涌,就像割開了人的身體一樣!
我慌了神,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傷及了萍兒的身體,忙亂中,剪刀的尖刃覺然剪到我自己的指頭,我痛得噓了一口長氣——我的手指上滿是血,我的血和那些不知從哪兒來的血混在了一起。但我顧不上這些,又將手伸到萍兒的衣服里去,萍兒的身體給我的感覺依然光滑,不像是有創口的樣子。
我三下五除二將它全部剪開。又翻過萍兒的身體,把那件血淋淋的連立領上衣全部扒掉。
來歷不明的出血停止了。
那雙長筒靴很難剪開,它緊貼在小腿上,剪刀的長刃插不進去。我只好使用了美工刀小心將它們割開了,不過這回沒有出血。
我又把萍兒的身體翻回來,那方手帕從她的臉上掉了,我驚奇地發現:她的臉又恢復了正常!只是非常的骯臟,像是有誰把膿血涂在了她的臉上。
我抱著萍兒來到衛生間,脫掉了她所有的衣服,將她放到浴缸中。我打開熱水器,從蓮蓬頭噴出的熱水很快將她身上的血跡沖得干干凈凈。她的身體真的沒有受傷,皮膚依然光滑而滋潤,泛著健康的光澤。
在這期間萍兒一直沒有醒過來,不過她的呼吸均勻,神態安詳。
我擦干她的身體,把她放到起居室的沙發上躺好,又抱來被子蓋在她的身上,然后我著手收拾臥室,床單上到處是血,這里就像個兇殺現場,我不能嚇了我親愛的人。床單當然是不能要了,我用它將那些衣服靴子裹在一起,然后送到下房去。我的下房總有汽油,我準備在晚上適當的時候找個偏僻的地方焚了它們。
萍兒醒來的時候,我正在廚房里做飯,這時我差不多已經筋疲力盡了。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萍兒看我的目光有點吃驚,但更多的是迷茫。她的身上穿著真絲睡衣。我已經把床單重又整理好了,將穿好了睡衣的萍兒又抱回床里,就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我知道這不是在做夢,但我希望這是一場夢。
老公……我的頭好痛呀……我是不是睡了很長的時間?萍兒在撒嬌。
是睡得不短,你肚子餓了吧,等會兒飯就好,我說:乖,你快去穿上衣服,不要著涼,你不是說頭痛嗎?
不乖,這樣很舒服,萍兒扭腰挺胸。一副顧影自憐的樣子。但頭痛讓她皺起了眉頭:老公,好像有些事我想不起來,是什么事呢?
什么事?你睡迷糊了。我輕描淡寫地說。怕她想起她買過的衣服和靴子。
她沒有想起來。只是發現了另一個問題:老公,你的手指怎么了?
刀切了,我說,竟是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下午,我借口單位有事,騎了我那輛破飛亞達山地車出去,我再次來到那家坐落在一個大型購物中心里的花妖服裝店。
那個穿中式緊身小襖的女孩子還在,這回是主動地迎了上來:歡迎!老板,您是一個人來嗎?
我點了點頭,我看到店中的那個人體模型,套的是另一種衣服,那件連立領的上衣已經沒有了。
老板是想給愛人買衣服吧。花妖一定能滿足您的需求。女孩說。
滿足我的需求?我盯著那個女孩,可是她那涂了粉的臉好像很正常的,于是我笑了,笑得很曖昧。
冷不防的,我捏了這女孩的臉一下。
靠!就像我捏萍兒臉的感覺,這是一張實實在在的人臉,只是不如萍兒的臉光滑。也就是說,她根本就不是鬼。
女孩發出含蓄的驚叫,她顯然是經過服務訓練的。但她的臉還是因憤怒而漲紅了。大哥,她不叫老板而改叫了我大哥。如果您不想購物的話,請您出去。
我搖搖頭:不。
那您會不好看的,我不是這樣的人,花妖也沒有這樣的人。女孩凜然道。
我笑:我也不是找這樣的人。對不起了。
對不起?那你想做什么?女孩的憤怒并沒有緩解。
哦,是這樣,我想找你們的老板。我盡量做出一副誠懇的樣子。你不是吧?
我不是,但這家店里,我可以做完全的主。女孩警惕地問:大哥有什么事請說?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直視著她的眼睛:昨天我和我妻子到這兒來買過衣服,你還記得吧。
不記得了,女孩搖搖頭,漠然的樣子,不記得。但她的眼光卻閃開了我。
你不會不記得。那么好的衣服,你一百塊錢就給賣了。我微笑:說吧。我想知道,那種連立領的女裝,是從哪兒進的貨。對了,還有那雙高筒靴,你為什么執意要推薦它?它們很搭配?其實它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對不對?
我聽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大哥,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
我有事!我怒吼一聲。你好好和我說話,別躲閃!
女孩的嗓音也高了:我干么要躲閃?!我不管進貨我哪兒知道?我老板才管進貨的!她不在我有什么辦法?!
店門口有吃驚的閑人在探頭探腦,我的聲音又開始放輕,但更是胸有成竹,我冷笑了:你老板?你說呀,她在哪里?
她不方便見你。女孩半晌才說。真的,大哥,你見她到底有什么事?
其實也沒什么事兒,我故作輕松地說:就是那件衣服,我想和她聊聊。你也說過我是行家了,我還真學過服裝設計的。
那件衣服是從我老板那兒拿來的,只有一件。女孩說。
那雙靴子也是?
對,放在別人的店里代銷。
不管多少錢只要有人買就可以賣的?
也不是,它們必須同時賣掉。而且,這個買主要和我老板的身材差不多,就像我老板以前一樣漂亮的。
像以前一樣漂亮?我注意到這個細節:你的老板很老了嗎?
不,她應該比你的妻子年輕,但現在遠沒有你妻子漂亮。你真的想見她?
當然。
不后悔?
我怔了一下,有點小心地問:這和后悔有什么關系?她會吃了我?
吃了你當然不會。女孩的嘴角含著一絲詭異的微笑。對不起大哥,讓我先把這話說在前頭吧。
我迷惑地瞧著她:你說什么?對不起?
是,對不起……如果你受了驚的話。女孩的表情又變得和霜一樣冷,我給你地址,她在家。
燕秀里副27棟4單元7號。在敲門之前,我再次確定了一下寫在紙條上的地址,沒錯,是這家了。
我按住了門鈴,我聽到它在空洞的屋內回響。
這個單元寂靜得壓抑,我在門外佇足了有一支煙的功夫,也沒見到有什么人上下樓梯。我不斷地按鈴,但室內沒有一點動靜。
我終于放棄,就在我離開剛邁下兩級樓梯時,我聽到防盜門鎖打開的聲音。
門開了一條縫,不過沒有人出來,也沒有誰說話。
這是一套中等面積的二室二廳,約80平米的樣子。里面裝修得比較豪華,我注意到客廳吊了頂,而且四面的墻壁用帶有花紋的復合板直貼到頂端。
她背對著我,從后面看,她有一頭濃密的披肩長發,屋里的暖氣燒得不錯。所以她只穿一身連衫裙似的純棉睡衣,里面的胴體似乎是赤裸的,我看到她的小腿裸露在外,有著不錯的曲線和潔白光滑的皮膚。你來了?她問。她的嗓音非常澀,充滿了疲憊。你知道我要來?
該來的,遲早要來。她竟然笑起來。笑聲中含著幾分凄厲。
我有點發怔: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小姐。
她沒有和你說?嗯,我說的她就是我店里的那個女孩子。
她?說什么?
這個女人慢慢地轉過身,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還是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我感到心在狂跳。
在我覺得平靜一些的時候,我睜開眼睛面對著她。
她漂亮的披肩長發已經落在地上,那實際上是一個發套。
她的頭部滿是疤痕,她的臉部也被燒傷扭曲得一只肩膀是斜的,整個上半身因為燒傷的拉扯而變形。她的另一只乳房尚且完好,那渾圓鼓脹的輪廓顯示著它曾經的美麗。
她的大腿上也是傷痕累累,不過不是燒傷,而是一塊一塊缺了皮的表面傷,有幾塊在化膿,有幾塊甚至是濕潤的皮下組織,還有血在洇漓。
這已經不是人的身體,完全是在腐爛的一塊肉。
我的鼻子一酸,心頭涌上強烈的悲愴感。我喃喃地問:為什么?你為什么會這樣?
她不語,像是很吃力地往臥室走。
臥室中的布置相當的詭異,擺設著許多奇奇怪怪的黑色壇壇罐罐。墻上掛著牦牛頭骨,甚至床頭還有一只貨真價實的骷髏!整個的室內彌漫著一種說不清的腥臭。
非常不協調的是:房屋中間有一臺上工牌的工業衣車,而且地板上擺著各種各樣的真皮靴子。
我又看見了那件白色的連立領上衣。已經制好了穿在模型上。
我走到那臺衣車前,上面還有一件未制完的上衣,也是和萍兒買的一樣的款式??磥碚谏弦r里。我坐下來,熟門熟路啟動了衣車。
我想幫她把襯里縫好,我開始壓線。
但是我很快就停了下來,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慢慢地撫摸那內襯,上面果然附著一塊奇怪的東西。
這東西雖然脫離了肌肉而且進行了脫水處理,我還是判斷出來,這是一塊人的皮膚。
確切地說,應該是青年女子的皮膚。
我感到很熱,我的臉上出汗了。我去看那個女子。
她在門口,彎著腰在做什么。
她的手里有一把美工刀,她做得很仔細。從容不迫的。
她在從大腿上揭下一塊皮膚來。
有那么一刻我好像沒有感覺,但終于我再也忍耐不住,我站起身,想跑又無處可跑似的。我踉蹌了兩步,就對著腳下的一雙靴子狂嘔!
我感覺我都要吐光了,我流了一臉的淚水。我睜開眼睛,但眼前的景象又令我干嘔起來。天啊。
我掙扎著站起身,這時那個女子已經不見了。
我奔出臥室。我又看到了她的背影,她重新穿上了睡衣戴上了發套,不仔細看,從背影看不出她有什么異樣。
你明白了?她的聲音很平靜。
你在下蠱。我喘著氣,我真是開了眼了,這輩子,我是第一次見人下蠱,你和誰學的?
我從小在苗寨長大的。我媽媽是知青。你要聽詳細的故事嗎?
不,我搖著頭說:我沒有興趣,你想害死人嗎?
我不想害死別人,可是我要治傷,也治病。女子說。
治傷?
是。那件讓我下了蠱的衣服,誰穿上,她身上的好皮膚會換到我身上來。所以我才會把自己腿上的好皮膚剝掉。
那雙靴子呢?
它們只有合在一起穿才會發生作用。你破了我的蠱,我沒有想到竟然沒有嚇昏你,你救了她,你剪那衣服的時候,實際上是剪我的皮膚,你知道我有多疼嗎?比我被燒傷的時候還疼!
你想不想聽我的故事,想不想知道為什么我會這樣?
不!我的身體因為憤怒而發抖,我幾乎要虛脫了。我一字一句地說:你的樣子,真惡心。你的心,就和那些益蟲一樣,更惡心!我大叫著說,然后我轉身就走。
我聽到她大笑起來,笑聲還是那么凄厲,就像是一只正在被活剝皮的獸。我還聽到了一句話:你不想聽?!哈哈哈,那你自己去明白吧!你很快就會明白了,哈哈哈!!
我精神恍惚地下樓,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這一段經歷從我的記憶中抹去。我跨上自行車準備騎走時,后輪傳來強烈的顛簸感,原來后胎已經泄了氣,不曉得什么時候被扎了。
我轉到小區后面的胡同里,那兒有一個修車的老頭。
我心下茫然地看老頭扒胎時,突然感到四周路過的人群騷動起來。有一個女孩子在尖叫:哇,著火啦!
我抬頭,果然看到臨街的一棟樓,三樓的一家窗口冒出黑煙來。
屋里有人,可能主人被煙嗆得難以忍受,她拉開了塑鋼窗。這是極不理智的行為,本來冒出來的還是黑煙,現在有火苗迅速從窗口竄出,在風中剝剝作響。
我條件反射地掏出手機,撥打了119。
我斷開電話的時候,那家窗口的玻璃已經破裂熔化了,而且窗框在變型、坍落,一切就在幾分鐘之間。室內裝修似乎用了很多的易燃品,火勢很沖,連天花板都在燃燒。
著火的位置是客廳,現在廚房的陽臺也沖出了滾滾濃煙。
我的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四面貼滿了復合板的墻壁,豪華吊頂……
我心下一驚,這棟樓,著火的位置似曾相識……
我飛快跑到此樓側面,果然那面貼有天藍色的鐵皮標識牌:燕秀里副27棟。
我立刻拔腳狂奔,從小區的大門沖回副27棟樓前,4單元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堆人,有人著急得直哭,我推開他們竄入樓里,但還沒有上到二樓,就讓濃煙和一股強大的熱浪給迫退。失火的七號居然開著屋門,火勢在穿堂風的作用下竄到了樓道里。我走的時候沒有關門,我不知道是她故意打開的還是一直就沒有關。
我知道我不會再見到這個恐怖的女子了,永遠。
只是某些東西好像還活著,我不知道是什么。
我退出樓門的時候,消防兵抱著水龍已經沖了上來,副27棟四周警笛大作。
在小區間的花壇,有個老太太不陰不陽地問了一句:大兄弟,你上去干嘛,想救她?
我點點頭。
那丫頭不值得救。老太太說。
咋也是條命吧,我困惑地說。咋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吧。
老太太古怪地笑了:她才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她是私孩子,是妖養的。你是不知道。
她叫什么啊?我問。
玉花,老太太說:我和你講啊……
玉花的確是個私孩子,從小就被抱入苗寨撫養。她的親生父母不知道是誰,但可以肯定是知青,當地的土著生不出有如此的水色和風姿的女孩。后來她自己出來闖世界。
她是怎么來到我們這個城市的已經沒人知道。她的故事卻有很多人了解。她和一個握有實權,油水極多的副局長傍在一起。副局長拒絕不了她的媚惑,答應離婚和她在一起。可是,他又總是找借口不離,這故事俗不可耐。
故事的高潮是副局長因為經濟問題失勢,他的老婆也和他離了婚。這時他又覺得玉花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墒怯窕ㄒ呀洸荒蛩?,而且故意和各種各樣的男人公開鬼混。這深深刺激了副局長!絕望中,表面上不動聲色的他弄了一大瓶硫酸,在小汽車中澆到毫無防備的玉花身上。
副局長被判處死刑,這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大兄弟你不知道,老太太又詭秘地小聲說:玉花她有那個什么……那個啥叫愛死病的,她又愛又爛,是個男人就讓上,怎么會沒有臟病?你說她該不該死吧。燒了干凈!
看我不知所措的眼神,老太太又說:你不信是吧,我是治保主任,這事兒派出所備著案呢,但不讓說,人家也得生活,也得做買賣不是……現在她活不了了,我說了也沒事兒了……老太太一臉的放松和慶幸。
我去取自行車,問那個老頭兒:多少錢?
一塊五。
我掏錢的時候,感覺手指有異樣的不適。
我發瘋似地騎車又沖入小區,那個老太太還在,我居然不能自控地抓住她的脖領,咆哮道:你剛才和我說什么,她是艾滋病?!
老太太的臉都給嚇白了,咋,咋,咋了呀,這是公安局說的呀,不是我說的,咋,你是誰,想干啥呀……
不遠處有兩三個大漢迅速向我逼近,那陰沉的表情一看就是警察。
我放開了老太太,我看著自己的手指。
手指還在包裹著,傷口好像又綻開了,紗布已經讓血洇透。
玉花身上的血,通過被下蠱的衣服同我的血混在了一起,并進入我的身體。
是有些東西還活著,在我身上。如玉花的血。
從未有過的絕望。
別過來!我向沖過來的警察大喊:我有艾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