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森的牙齒

記憶中的小城是一棵好大好大的樹。樹干比天空還寬廣，樹枝幾乎要觸及臭氧層，樹葉在秋冬春夏都是不同顏色一一所以我們以樹為城，以云為被，以葉為家。

平凡的卡森小姐在這不平凡的城市成長。

那天窗外寂靜，月亮說她今晚加班。通常卡森小姐都睡得很熟，畢竟那時她才六歲，來不及有什么心事。但就是那天夜里，卡森小姐無緣無故地驚醒，沒有做夢，也沒有夜鶯唱歌，她感到一陣細微刺痛，仿佛電流穿過一顆牙齒，接著，猝不及防，她咳嗽兩聲，一枚乳白色的牙齒不偏不倚落在她手心。

卡森小姐打開床頭燈，攥著自己落下的第一枚牙齒，似乎要把所有溫暖都緊握于手心。她忽然想起來媽媽說過，如果你下面的牙齒掉了就往屋檐上扔，下面的牙齒就會整齊地向上長；上面的牙齒要往地下扔，這樣它就可以安穩地向下長。卡森小姐她把牙齒用力往上一拋——不錯，她掉的牙齒是下面一排的。

很多年過去了，卡森小姐長大了。她出落得美麗動人，小城里的女孩們都羨慕她的容顏。卡森小姐成了出名的人，爸爸媽媽并不以此驕傲，他們反復告訴卡森小姐說，你要知道，這不是我們必需的。卡森小姐每每聽到這句話時。總不理解地仰面反問：“那么我們必需的是什么呢?”她十五歲了，還不能明確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小城里有一個傳說，撿到自己第一枚牙齒的人，是可以陪伴自己終生的人。牙齒是脫離自己的第一個器官，撿到它的人，當然就是自己的緣分所在。但是，這種機會微乎其微，時至今日，還幾乎沒有人能得到這樣的好緣分呢。

可卡森小姐是會為了自己的幸福拼命努力的人。既然是小城的居民，就有資格這么做。卡森小姐只有十五歲，你會說，她是不是還有學業要完成呢?即使這樣，卡森小姐還是被這個傳說刺激了，而且，在這樣一個熱血的年齡，為了自己的理想，任何人都要奮不顧身吧。

爸爸媽媽對她說，你去吧。

小城里，很快就有好多人知道了，那個最漂亮的卡森小姐要尋找自己的第一枚牙齒。

就這樣在路上了。

卡森小姐拿出記事本記下來。她出發前就決定了，要把沿途的風景和自己的體會都記錄好。她仍舊是興致勃勃，她也清楚自己的目標。我是明智的啊。卡森小姐想。

這時她發現身邊有一朵蘑菇在哭泣，她跑過去，摸摸蘑菇的頭，問她：“你怎么啦?”

誰知那蘑菇條件反射般大喊一聲：“別碰我!”

哎呀，你怎么這么不親近友好。卡森小姐跳開，決定走掉。

“哎哎，你也別走啊。”蘑菇又大叫。

“你真是奇怪啊。”卡森小姐說。

蘑菇抬起自己的帽子，看著卡森小姐：“我是毒蘑菇，你不怕我嗎?”

“當然不啦。你看你的帽子，紅色的底色和白色的不規則圓點，多好看啊。還有你雪白的皮膚，喔!你一定是蘑菇中的美女。”

蘑菇笑了，燦爛無比。“謝謝你。你叫什么?”

“卡森，我是從小城來的。”

“你就是那個漂亮的卡森小姐?怪不得呢!”

“你認識我呀。”

“豈止是認識，我簡直就是崇拜……”

蘑菇話未說完，一陣傾盆大雨從空中瀉下。忽然蘑菇帽子上的紅色白色都慢慢變淡，然后掉下來了，接著，她的白皮膚也逐漸變得烏黑……

“不!不!”蘑菇大叫道。她又開始哭泣，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還有紅色白色的顏料，把蘑菇沖刷得格外狼狽。她的真實外表顯現出來——原來她只是一朵普通蘑菇，黑棕色的帽子和古銅色皮膚黯淡無光。

卡森小姐瞬間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抱起蘑菇，任憑顏料將其衣服沾染得如何臟亂難看，她還是摸摸蘑菇的頭，說：“毒蘑菇不是最美麗的。我覺得你的樸實比毒蘑菇的鮮艷好看很多。”她放下蘑菇，蘑菇還在抽噎，但她的大眼睛一直盯著卡森小姐看。卡森小姐向她揮揮手：“再見!我還要去找我的第一枚牙齒。謝謝你。”

卡森小姐跑開了，她知道自己無需再多言。

一只蜻蜓，有普通的綠色皮膚，光亮的翅膀輕微顫抖。要抓住它，抓住……

卡森小姐睜開雙眼。太陽光好刺眼，她趕緊用手遮住雙眼。我在什么地方呢?我是誰啊。她輕輕地想，沒有答案。

今天是第十天，卡森小姐的尋找還是無所斬獲。她途中碰到了很多生物，他們都很友善，有幾個還容她住了一晚。但關于自己的牙齒，她仍一無所知。卡森小姐迷惑了，這究竟是否有盡頭?或許我的牙齒已經成為了大地的分子。是否這旅行本就是個錯誤?我應當聽從父母的吧，安靜生活，漸漸體悟自己所必需的。

卡森小姐剎那又激動起來，不對!我必須執著。她又拿出筆記本。

她瞬間燃起動能。起身，面前是一片巨大森林。喔，昨晚我就在這里沉沉睡去。

“哎?你不是，卡森?”

卡森小姐回頭，啊，是第一天遇到的那只哭泣的蘑菇!她現在變得很精神，雖然看上去顏色還是很灰暗。

“嘿，最近過得還好嗎?”

“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你不是還給自己的帽子上過色的么?”

“沒，沒有啊，我一直在這森林里住。如果你說給帽子上色的，那就是我女朋友Ann，她以前把自己畫成毒蘑菇的樣子。后來不知道怎么了，她不畫了。你怎么知道這些事的呀?”

卡森小姐“噗”笑出聲來，多可愛的蘑菇頭呀。她才發現，這只蘑菇長得更加高更加瘦也更加英武些。

“不過，我最近和Ann分手了。”蘑菇低頭神傷。

卡森小姐想要回答，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呼喊，聽著像是“卡森——”的召喚。

那聲音卡森小姐分外熟悉的：涂帽子的蘑菇!

果然是她!卡森小姐看見了一頂紅帽子。她什么時候又在帽子上涂顏色了呢?

“你好呀。”卡森小姐先向氣喘吁吁跑來的蘑菇打招呼，“怎么又給帽子涂上顏色了呢?”

蘑菇微笑了聲：“我男朋友Pan愛看……”

話音未落，Ann發現卡森小姐站著的人，她驚恐地來回看著他們倆：“你們……你們……”

“我們恰好遇見!我們剛剛還說起你。”卡森小姐趕忙解釋。

“Ann!”Pan叫住她。

“干什么?”Ann生氣地別過頭。

“你知道嗎，我是真的不在乎你是否長得漂亮。”Pan說。

Ann眼里淚水打轉：“那你為什么離開我!你不就是嫌我不美，不美!”

“真的是這樣嗎?”Pan走到Ann身邊，“我為什么離開你?我以為你冷靜了，我很高興。但是你不久又開始……我真的不喜歡這樣變化無常的你。如果你是為了我才不停地把自己畫成毒蘑菇，那么我情愿離開你。你知道嗎，這不是我們必需的!”

Ann的眼淚很美，像鉆石那樣大而亮，但卡森小姐已經看不進去了。她突然聽見那么熟悉的一句話，這不是我們必需的。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是自己必需的。不是那第一枚脫落的牙齒，不是這旅程的新奇，不是所有人對她的贊美之辭，通通不是，而是……

她飛快地轉身，她不需要知道Ann和Pan的結局，她知道那將很美滿。她知道自己做得也許對，也許不對，但那也不重要，因為她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了，她要奔跑，從現在開始，奔跑，往回家的路。

她看見母親正站在家門口，微笑著。父親攬著她的肩，露出欣慰的表情。

很多年后的一天，卡森小姐給她的女兒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女孩，她一直不知道世界上最珍貴的是什么，她卻要去傻傻尋找自己脫落的第一枚牙齒，她在路上碰到了兩朵蘑菇，他們的經歷給了她教益。她趕快奔跑回家，她發現原來父母一直在等著她的答案，而收藏她的第一枚牙齒的人，就是她的父母。

編輯 淘 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