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和我的年華

1

姚然不止一次想過。如果自己擁有程小路的一切會怎么樣?這樣的想法算不算嫉妒呢?可是，姚然和程小路自始至終都是好朋友。

當姚然還是個會和男生一起打架的小屁孩時。程小路便以“新搬來的小孩”的身份出現在姚然的面前。當然，程小路并不會和男生打架，反而會使男生們都乖乖地跟在她的屁股后面。這些都是自己永遠無法做到的。

其實。無法做到的還有很多。好比程小路那殷實的家庭背景，程小路那優異的成績。程小路那甜美的微笑，程小路那……

所以，如果自己擁有程小路的一切會怎么樣?

2

媽媽不止一次說過，姚然死氣沉沉。別人都說女兒和媽媽最親。怎么姚然就是個例外。內向，不愛說話。用老師的話來說是“安靜，不夠活潑，缺乏積極性。”這些倘若都是個性，那么是否就不會改變了呢?

其實。不是不會說，只是不想說。連媽媽都好奇。為什么這樣性格的女兒會有程小路這樣要好的朋友?這么多年過去了雖然有過其他朋友。但是，程小路始終是自己身邊不變的身影。上廁所，做試驗，上學。放學，形影不離。好朋友的定義大概也就是這樣吧。但是，似乎沒有人真正理解姚然的內心。內心里對程小路蓬勃的抵觸，就像血液一樣。流遍全身，最后直至心臟。沒有人能理解，也不想有人理解。

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很陰暗?

所有的情感挖到深處，都能看到暗暗跳動的心緒。那么自己對于程小路的抵觸的起源，或許就是一種叫嫉妒的毒藥。

3

事情的發展有點讓姚然摸不著頭腦。先是自己上老班的課時睡著了，然后老班提問她。隨后。因為不知所然而被拉到辦公室。辦公室開著空調。姚然剛進去的時候，甚至打了冷顫。老班的辦公桌是第一排第三個。辦公室里只有一個男生在老班旁邊的桌子上謄寫著學生手冊，應該是干部吧。

“你自己想想，上課居然睡覺!以你現在這種狀況和態度，一年后怎么去高考，現在的競爭有多激烈，你知道嗎……”訓話最后以“以后自己注意”結束。轉身剛要離開，老班開口，“姚然。你幫我把這疊練習冊搬到教室去。”

《高中生物理同步導學》。每本厚約1.2厘米。大小于A4紙相同，全班共有52個人。姚然望著練習冊，露出為難的表情。“你一個人搬好像有點吃力。我下節還有課，這樣吧。那邊的同學，幫她搬一下好嗎?”老班最后做出決定。男生抬起頭，回答說“好。”然后走到姚然身邊：“我來幫你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辦公室。外面很明顯地熱了，姚然的鏡片上出現了白霧。回過頭，“搬到高二(11)班。”“哦。好。”

男生在陽光下愈發顯得白皙，練習冊封面的反光讓姚然看得有些不真切。陽光照在皮膚上，透過皮膚。溶入血液。所能分辨的是淺色的頭發和骨節突出的手背，明顯多于自己的練習冊，溫和的情緒從姚然的腳跟開始蔓延到腿、腰、脖子，直到全部淹沒。淹沒在這樣的下午。以教學樓為背景，以自己和少年為人物。淹沒。

4

到教室時已經快上課了，大家都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老師還沒有來。原來吵鬧的教室因為姚然和陌生男生的到來忽然安靜下來。這樣的安靜使姚然很局促。

“謝謝你了。”“沒關系。”

回到座位，程小路立刻回過頭來。問：“剛才被于美紅找了?”“是啊。”“怎么回事。就因為上課睡覺?”“不。還說了點成績什么的。”“那個男生是誰啊?”這才是目的。“不認識。”“不認識怎么幫你搬書啊。”

任課老師來了，敲了敲講臺。說“安靜。”程小路回過頭，不再多說什么。從來都是這樣。姚然認識的所有人程小路幾乎都認識，特別是男生。所以導致姚然從來沒有異性朋友。這個能不能算作自己不喜歡、甚至討厭程小路的理由?

放學后，程小路要開團委會，姚然先走。“晚上我再給你打電話吧!”程小路笑容燦爛。“嗯。”轉進自家的那條巷子，在姚然家小區的斜對面。剛進巷子就能聞到各家燒晚飯的味道，這讓姚然心情好了不少。有時候姚然會想，程小路雖然住著高級小區，雖然有好看的綠化帶和良好的物業管理。但是，她聞不到別家燒晚飯的味道，聽不到熱鬧的攀談聲，哪怕是“今天青菜漲了5毛”也沒有!自己在這方面勝過她了呢。怪腦筋。

吃完晚飯。看好新聞。姚然回到自己房間做作業。當姚然做到第三題時。電話如期而至。“什么事?”“也沒什么，周六陪我去買衣服吧!”“又買?前幾天不是……”“哎呀。最近流行牛仔裙!VEROMODA出來幾條，特別好看。”又是VEROMODA。

“看情況吧。有可能……”“你那天應該沒事吧!物理補習不是在周日嗎?陪我去啦!”開始了。大小姐的刁蠻脾氣。“但是。我不太想去啊。而且我媽她……”“我來和阿姨說。她絕對讓你出來的!陪我去嘛!”“……那好吧。”

VERO MODA是程小路最喜歡的衣服牌子。有低領的短袖。有超短裙。有吊帶衫，有適合程小路的一切衣服。“我只穿VERO MODA。”程小路曾經對姚然說。不就是VERO MODA么?有什么好希奇的?!

是可以希奇。姚然不可能去買那樣的衣服。

可以希奇。希奇給我看。是這樣么?還是討厭啊。

5

程小路當選了新一屆團委的宣傳部部長。很適合她。中午開會回來。程小路對姚然說：“你猜我今天遇到誰了?”“JackSpa rrow?”“滾啦!是上次那個和你一起搬練習冊的男生!”“哦。”“叫韓塵。團支部書記，很厲害的人!”果然，只有干部才會在辦公室幫老師謄寫學生手冊。

“是么。”“是啊，而且。怎么說呢，是個很溫和的人吧。”

溫和的人。他的腳步。他因為練習冊的重量而骨節突出的手。微皺的眉，他的頭發，都透露著一種叫溫和的東西。是這樣的男生，會說“我來幫你吧。”“哦，好。”“沒關系。”會在離開陌生教室的時候輕輕把門關上。姚然覺得身體里有一種東西在發酵。

表姐要結婚了，日子定在周六，和程小路的約會也自動取消了，自己居然真的還有程小路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要吃喜酒?”“是啊，表姐。對不起啊。只能下次再陪你去了。”“……那好吧。”

喜酒辦得很隆重。包了很多桌。姚然一家因為是親戚所以來得早，順便幫幫忙。姚然的任務是在每張桌子上放3盒不一樣的香煙。當姚然放到靠門一桌時。男生跟著父母走了進來。

很厲害的人，但卻很溫柔。

表姐穿著婚紗很美。每個女生都希望穿婚紗，那么自己什么時候能穿呢?好像想得太遠了。女生下意識地朝男生那桌看了一眼。而男生不知道為什么也回過了頭。

然后，表姐下來敬酒時，拉著姚然來到男生那桌。“韓科長，這是我的表妹。今年高二。好像和您兒子一樣大，還是一個學校的。”“真的?兒子。你認識她么?”男生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看吧!他們果然認識。那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顧我表妹了。”“是啊是啊。”男生的父親也附和著。男生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爸!我們……”“我們又不是很熟。”姚然接過話頭。男生對她看了一眼，她笑笑。“我姐開玩笑呢。別當回事。”

喜酒喝完了自然要鬧新房，姚然因為第二天有補習所以就先回去了。在門口遇上了同樣先回去的韓塵，“剛才真是對不起。”姚然說。“哦，沒關系。”“一起走么?”“好。”“我叫姚然。”“哦。我叫韓塵。”“這樣算是認識了吧?”“算是吧。”

隨后便不再多說話。直到到了分叉口。“那再見了!”“再見!”

轉過身。聽見后面的男生說：“你……路上小心。”“知道了，謝謝。”

我們又不是很熟。路上小心。姚然突然覺得回家的路開始變得漫長。

6

周一，程小路穿著牛仔短裙來了。姚然有點不適應。“怎么，還是去買了?”“嗯!你不肯去，只好拉我媽去啦!”“哦。VERO MODA的?”“是啊。怎么樣?好看么?”“挺漂亮的。”

很漂亮。完美的腿型而不是自己干巴巴的兩條細腿。肩膀的寬度也剛好，不像自己。太窄了，衣服都撐不起來。唇紅齒白，眼睛楚楚動人。大家心目中的美女。程小路就是這樣的美女。究竟是哪一環的錯誤。讓自己有了這樣一個朋友。也許小時候的自己也很勢利喜歡和漂亮的人做朋友。總之，有了一個不喜歡的朋友。受不了的朋友。

卻是最好的朋友。

程小路進了團委后，工作越來越忙。姚然也是直到現在才知道一直被大家用來墊桌腳的校刊原來都出自團委。經團委的干事撰寫文章。再由宣傳部排版設計。程小路從小就學習美術，而且從小學起，班級的黑板報就由她一手包辦。這種程度的排版設計對于程小路來說還是得心應手的。

因為程小路屢屢放學要留下來設計校刊，姚然就暫時一個人回家。

“昨天又忙到7點多才回家啊!”“真的啊!那么晚。”“是啊，還好不止我一個人。”“還有誰啊?宣傳部的?”“什么呀!他們那幾個沒良心的。聽到放學后要留下來。跑得比誰都快!是韓塵啦!就是上次……”“哦。”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是誰。那個在心里默念過無數遍的名字。

韓塵，韓塵。韓塵。

“那么只有你們兩個人?”“嗯，就我們倆。”

就我們倆。單獨。在一起。到7點多。姚然不自覺又惡心了一把。“就我們倆。”你憑什么說“我們”。你憑什么。你和他很熟么?

“哦。沒發生什么吧。”“當然沒有!姚然你想什么呢!”“沒有就好。”“你很奇怪耶。”“有什么好奇怪的。”“難道你喜歡韓塵?”“神經病!”

“兇什么啦!”程小路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沒什么。”好像是過火了。“真奇怪。”程小路也不再多說什么，狐疑地看了姚然一眼。

程小路。大嘴巴、八卦、氣量小，斤斤計較，脾氣又差。這些都是姚然與程小路相識十年以來知道的東西。只有姚然知道，她有多煩人多討厭。

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她最需要我。因為，是好朋友嘛。

7

姚然一個人回家，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快兩個星期了，也就是說韓塵和程小路兩個人單獨放學后留下來也快兩個星期了，女生嘴里關于韓塵的話題也越來越多，姚然面無表情地聽著。

“越是了解就越發現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是么。”“對呵!成績優異，家庭也不錯，而且人也長得好看。”“是啊。”

這樣優秀的人，成績優異，家庭好。人也漂亮。程小路不也是這樣的人么?是什么開始錯位了?

“我說，他是不是喜歡你啊!”“啊?誰?”“韓塵啊。他不是每天都有留下來陪你。”“怎么可能呢!因為他是團支書啊!”“哦。”姚然不再多說話。

“再說，他本來就是好人。對誰都好啦。”

對誰都很溫柔。“路上小心。”對誰都好。都好，但又不超越界線，不會有暖昧不清的情感。溫柔。是一個人的性格。低垂的眉目，很長的睫毛，自哲的皮膚，淺色的頭發，是一個人的相貌。這樣的相貌與性格相結合。是韓塵。

放學后，姚然依舊一個人走。

“那么我先走了。”姚然向程小路揮手。“嗯。BYE!”

放學前收到媽媽的短信，要姚然回家時帶一瓶醬油。停好車，走進學校附近的便利店。蝦籽醬油、普通調味醬油，特制醬油，到底哪一種呢?姚然躊躇著要不打個電話問—下媽媽。

“真巧。”女生抬起頭。看到熟悉男生的臉。

“好巧。你也來買醬油?”“啊。不是，是這個。”男生舉起手里兩盒便當。

兩盒，姚然迅速想起了什么。“你和程小路每天晚上一起吃飯?”“是的。最近有點忙。而且她胃不好。那么晚不吃飯會胃痛。”

“哦。是啊。她胃不好。”原來還一起吃飯，原來他還知道你有胃病。

“你買醬油?”“嗯，但不知道是哪種。”“應該是特制醬油吧。”“是么。謝謝。你就買兩盒便當么?”“還有一盒酸奶，程小路要的。”“哦。那我先走了。”“好。”

“還有。”男生停下腳步，回過頭。“嗯?”“她，喜歡草莓味的。草莓味的達能酸奶。”“嗯，我知道，謝謝。”

回家后，媽媽很高興，因為姚然買對了醬油。“還好還好，我還擔心沒有把品種告訴你你會買錯呢。”“哦。”姚然一個人關上了房門。

以為他對誰都好，自己憑什么這么認為。以為他們不熟，其實很熟。每天都肯陪她到7點多。關系很好，是喜歡她了吧。甚至知道她有胃病。知道她喜歡的酸奶口味。是自己和他不熟吧?只能說“真巧”和“謝謝”，只能這樣，自己終究不比程小路。

姚然蜷縮在被子里。小聲哭起來。

8

有些事情在別人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好比姚然和程小路是好朋友，就好像云永遠在天上，風永遠看不見一樣理所當然。有時候姚然會想難道好朋友就不能有厭惡感么?雖然是好朋友，但總感覺自己身上是藏著針的，用來中傷程小路的針。

因為我討厭你。

也許是前些日子趕校刊的原因，程小路病了，請假三天。姚然開始獨來獨往，除了程小路自己實在沒什么朋友。

中午吃完飯，在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了韓塵，點頭示意了—下。

“那個。姚然同學。”“嗯?”。麻煩你轉告程小路。叫她今天下午第三節課來報告廳開會。”“她病了。”“病了?怎么回事?”語氣強烈。“發燒。已經第三天了口”“很嚴重么?”“還好吧。”“你去看過她了么?”“還沒有。今天放學后去。”“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哦。”“那我放學后來找你。”“嗯。”

整個下午。姚然都處在矛盾的情緒中。韓塵要和自己單獨出去，但那個地方卻偏偏是程小路家。下午姚然給程小路發了消息說她會和韓塵一起來看她，程小路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姚然不禁皺了皺眉頭。

好不容易放學了，姚然快速整理好書包走向教室門口等待的男生，“走吧!”“嗯。”

一路上經過便利店，小餐館，服裝店……姚然從來沒覺得時間會過得那么快，轉眼間就到了程小路家。程小路的媽媽為他們開門。很漂亮的中年婦女。

姚然帶著韓塵來到程小路的房間，男生顯然有些局促，大概是第一次來女生房間吧。這么積極地來看她，還能說明什么?

“都多大了怎么還生病啊!”姚然絲毫不拘束。這個地方她太熟了。“生病又不分年齡的。”“知道體質差以后就多注意嘛。”“知道你對我最好啦!”程小路笑著拉過姚然的手。

男生在一旁有些沉默。

“你怎么也來看我啊!”“嗯，聽說你病了。所以……”“沒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就去學校了”“哦。那我順便和你說一下團委的事。”

見自己已經沒有什么插話余地，姚然起身對程小路說：“那么你們倆談吧，我先走了!”

“不要嘛，再陪我一會啦。”程小路露出撒嬌的表情。“不是韓塵還在嘛!我要回家啦!一會我媽又要煩了。”“那好吧!BYE!”“嗯。”男生抬起頭。“路上小心。”“……嗯。”

自己不要做電燈泡，讓他們倆好好談。嗯。好好談，姚然吸了吸鼻子，走出了程小路家的小區。風把眼睛吹得睜不開。衣服也吹得鼓鼓的。

他們會說什么?韓塵會表白么?程小路會接受么?

天暗了下來，姚然裹緊了外套。拐進了自己家的巷子。

再怎么樣，也不關我的事吧。

9

第二天中午吃飯。“姚然有喜歡的人么?”“咦?好像沒有吧……”“那么，你喜歡韓塵嗎?”姚然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程小路一眼，她好似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碗里的青菜。

“怎么了?”“沒怎么。”。“昨天……他說了什么吧?是表白了?”程小路抬起頭。驚異地看著姚然。“你怎么知道?”“猜的。那你怎么說?”“沒答應。”“什么?沒答應?”這次輪到姚然驚異了。

“嗯。”“不喜歡他么?”“不是。”“喜歡他?”“也許吧。”“那為什么不答應?”“現在還不想嘛!我只要有姚然就夠了啊!”“神經!我可不和你搞GL。”

因為我知道你也喜歡他啊!姚然，難道你忘了么?我和你在一起十年啊!你有什么是我不熟悉的呢?你的表情，你的動作，你的話語。我都能看出來。你喜歡他啊!

你喜歡韓塵。

但是，我們是好朋友啊!你對我的忍耐，我全部都看得見。那么長時間的忍耐。郁結的心緒。十年有多長，長到好像尼羅河的河水。十年有多長，可以讓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十年有多長，它布滿了我和你的年華。

END

在女生的心目中，也許總會出現一個令你厭惡的好朋友。為何會厭惡她?為何獨獨是她?和別的朋友總不會有這樣的心思。

因為。

自己最了解她。即便是缺點，也了如指掌。

盡管討厭著，盡管厭惡著。卻依舊是好朋友，自己無法習慣沒有她的生活。對方也一樣。在漫長的漫長的年華中。她早已成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姚然不會再去思考如果自己擁有程小路的一切會怎么樣?

會成為和程小路一樣的人么?被自己的好朋友討厭的人么?

所以，后來就索性不想了。

只是自己和程小路依舊是好朋友。

會一起手拉手逛街。會一起談論日本漫畫。會一起去看新上映的電影。會一起走過這樣的年華。

許多年后的我們，再回想起這樣的時光。記憶依舊會像爬山虎的莖蔓一樣清晰，清晰得吸附在自己的大腦上。

恍惚間看到當年的你和我一起走過我們的年華。

只有你和我的年華。

編輯 雨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