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武漢人與“貨”

舉目天下,沒有哪個地方有武漢人對“貨”字這么情有獨鐘,對“貨”字運用得這么廣。別的地方,“貨”字主要就是代表“貨物”而已,而武漢人的“貨”含義就不僅僅局限于“貨”,還通常把“貨”比作人。比如說:這個人不怎么樣,武漢人就會說這個貨不么樣,如此類推,會說這個貨不太近人情,這個貨太不清白等等。說這個人有點壞,武漢人就會說這是個“拐貨”;說這個人比別人差一點,就會說這是個“懷貨”;你愛調笑婦女,愛講葷笑話,就說你是個“邪貨”;你有點二百五,就說你是個“哈貨”;你有點傻,就說你是個“苕貨”;你有點不講情面,就說你是個“嘎貨”。
武漢人么樣會對“貨”這么情深所至呢?就因為武漢這個地方是因貨而生,因貨而興,因貨而活的啊!
自從明朝中葉,漢口集家嘴一帶開了碼頭,四面八方的貨船都通過長江、漢水云集到了漢口,南來北往的貨又通過漢口這個碼頭上廣東、福建,下河南、河北;上四川、云南,下江南、江北。漢口一時成了九省通忂的商業(yè)重鎮(zhèn),成了萬商輻輳的繁華盛地。武漢可以說是中國第一個因商而成的重鎮(zhèn),在這里生活的人都與商與貨有關,不是經(jīng)商就是盤貨,商不離口,貨不離手,人與貨融洽在一起,糅合在一起,久而久之,就貨比成人,人說成貨了,就連小伢的小名叫“財貨”“苕貨”等比比皆是。
隨著集家嘴漢正街十里長街的興起,一批為商鋪服務的行業(yè)也隨之涌現(xiàn),這其中就有了賣水的。每天一大早,就有人從清碧碧的漢水上挑了水到街上叫賣。話說清朝末年的一天,一個叫“賴貨”的人挑了一擔水到漢正街叫賣。一個經(jīng)營桐油的錢老板買下了,誰曉得“賴貨”挑水經(jīng)過店鋪門口時,一不小心絆了一跤,將半桶水潑在了一桶桐油里。錢老板當然就不干了,非要“賴貨”賠他的貨,“賴貨”哪有錢賠唦!扯來扯去,最后總算扯清了陀,錢老板將這摻了水的桐油給“賴貨”算了,而“賴貨”呢,要每天白給錢老板送一擔水,一連要送三個月。

這“賴貨”挑了這一桶摻了水的桐油,像挑了一桶“荒貨”(武漢人把沒有用的東西稱作“荒貨”),丟了可惜,留著又沒有用,正不曉得么辦才好。誰曉得正好碰到一個收“荒貨”的,就問他這摻了水的桐油收不收,這收“荒貨”的本來要隨口說不收的,后來猛地想到自己有個堂弟正好在給一條貨船上送桐油,就轉了念頭,低價收了,然后又將這摻了水的桐油充作好桐油和堂弟一起賣到了收貨的船上。誰曉得那個買走了摻了水的桐油的江西客商,下次到漢口來打貨時,就在漢正街上到處喊冤,說他上次買了一桶摻了水的貨,害得他在景德鎮(zhèn)上的商家名聲大受傷害,他要找到那個賣給他摻了水貨的人打官司。這件事一下子在漢正街一帶傳得沸沸揚揚的,個個商家老板都相互告誡,提防買進賣出摻了水的貨。就這樣“水貨”這個詞就在漢正街流行開來,成了劣質貨、假貨的代名詞。時至今日,“水貨”這個詞又走向了全國,成了全國通用的語言。這大概是武漢人傳到全國最廣最精典的一個詞語了!
(二)武漢人的大嗓門兒
“到了北京嫌官小,到了上海嫌城市小,到了深圳嫌錢少,到了武漢嫌嗓門兒小……”
這是時下在市面上流傳的民謠。看來,武漢人的嗓門兒之大是舉世聞名了,或許這是武漢人的自嘲。
筆者是武漢人,自小在武漢長大,對武漢人的嗓門兒不僅頗有領教,而且深味其中。
武漢人說話平素一慣就是心直口快大大咧咧,毫不遮掩,動不動就愛上火,罵娘,而且吵起架來嗓門兒特大。那音量起碼達到上百分貝,上嚇飛麻雀,下嚇跑老鼠。這也許是由武漢的特殊環(huán)境“火爐”所煉成的吧!
說起武漢人的大嗓門兒,外省人都帶有點貶義;而筆者卻有幾分贊許與鐘愛,這并非是由于筆者的家鄉(xiāng)情結,而是覺得武漢人的大嗓門兒中透著一股豪爽正義之氣。
記得小時候,門前的路上如果丟了垃圾,就一定會有大嗓門兒吼道:“是哪個這么缺德!把渣子亂丟!丟到你自己屋里去唦!”
如果是公共場合有人扯皮打架,也一定有大嗓門兒勸架:“吵莫事吵,還嫌丑丟得不夠!要吵回去吵!關起門來吵!”
如果是要下雨,誰家的東西還曬在外面,就一定有人會扯著大嗓門兒嚷道:“要下雨喂!哪個屋里的東西還不收!是不是不想要了唦!”
武漢人的大嗓門兒,即使叫的是正經(jīng)事,透出的是熱心腸,但話音里卻也含著一種調侃,叫人哭笑不得。
這幾年筆者曾四方漂泊,到過許多大城市,所到之處,當?shù)厝藗兊纳らT兒確實不如武漢人那么大,確實彬彬有禮,修養(yǎng)有加。但有時常所遇之事,卻叫筆者十分懷念武漢人的大嗓門兒。
有一次,在上海,公交車半途堵車近半個小時。乘客們堵得實在不耐煩了,便紛紛要求下車去,司機卻拿架子拒不開門,乘客們雖千煩萬煩,卻都只小聲嘀咕。筆者想:要是在武漢,早就有人會扯開大嗓門兒,把司機罵個狗血淋頭,看司機敢不開門!

還有一次,在廣州的一個居民小區(qū),某日清晨5點余,人睡得正酣時,驀地被樓下一串小車的喇叭聲叫醒。那小車的喇叭不停地叫,足足叫了十余分鐘,這期間,幾幢8層樓高的居民樓中,居然沒有一人探出頭來叫罵制止。筆者想:這要是在武漢,早就會有人探出頭來扯著嗓門兒罵道:“你XX的這么早就叫,吵老子們的瞌睡!”也一定會有其他人探出頭來幫腔。可是,在這里,卻無一人敢伸出頭來,都寧可被攪得睡不成覺,也要當縮頭烏龜。
看到這里,也許有人會指責筆者,你不也是武漢人嗎?你為什么不亮出你的大嗓門兒呢?筆者在異鄉(xiāng)初遇此類之事時,也曾亮過大嗓門兒,無奈,不僅無人幫腔,而且當?shù)氐娜硕枷窨垂肢F似的斜視著筆者。如此這般,也只好入鄉(xiāng)隨俗了。
由此,身在異鄉(xiāng)的筆者也就只好常在心里懷念武漢人的大嗓門兒了!
(三)國慶游行記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每逢國慶節(jié),武漢的重頭戲就是國慶游行。而我們這些小伢最快活的也是去看游行。
每年10月1日那一天,在中山公園大門前,搭上巨大的主席臺和觀禮臺。10點鐘一到,市長宣布國慶游行開始,首先放禮炮,同時由站在游行隊伍最前面的少年先鋒隊員們放飛和平鴿,然后鼓樂喧天,游行開始,一排排由各個戰(zhàn)線組成的方陣隊伍開始沿著解放大道緩緩前行,一直游到下午一兩點才結束。
游行的那天,武漢三鎮(zhèn)可以說是萬人空巷。沿著解放大道,從中山公園一直到解放公園門前,街兩邊看游行的市民人山人海。大家都懷著十分激動和幸福的心情看游行,一直到游行隊伍全部游完了,才戀戀不舍地回家吃飯。
筆者的父親說他參加最早的一次游行是1951年。那時他還年輕,還沒參加工作,有幸是由街道組織的。前半個月,他就被抽到腰鼓隊練習打腰鼓、走隊形。到了國慶節(jié)那天早上的6點,他們就在青島路集合,然后由游行指揮部安排,出發(fā)到解放大道青少年宮門口,等著游行開始。在他們的前面和后面,等著游行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那一次游行的隊伍最長,一直游到了晚上。
1952年,父親到武漢美的食品廠(后改成武漢食品廠)參加工作后,由于他在單位工作積極,又是個愛好文藝的活潑分子,每年的國慶游行廠里都派他參加,一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指揮游行的市長、副市長們都靠邊站了,那一年的國慶游行才終止了。1969年,各地的革委會相繼建立,當時的市革委也組織了一次國慶游行,那一次游行當然是一片紅海洋了,那是父親參加國慶游行的最后一次,也是筆者在武漢看國慶游行的最后一次。
從筆者開始記事起,每年的國慶節(jié)都要到解放大道去看游行,記憶最深的當數(shù)1964年和1965年,因為那時筆者也有十來歲了。
1964年國慶節(jié)那一天,筆者8點多鐘就和院子里的幾個小伙伴出發(fā)去看游行。我們住在江漢關附近,那天先沿著江漢路走,準備直下到解放大道去。可走到京廣鐵路口(現(xiàn)在的京漢大道)時,因為擔心看游行的人太多了,所以8點后沿京廣鐵路線的各個街道口開始有人把守,不讓通過。有一個小朋友說單洞門可以能過去,我們又急急忙忙地步行到單洞門,可這里同樣也有人把守。這時,聽說游行已經(jīng)開始了,我們急得像慌不擇路的老鼠,到處亂串,沿著京廣鐵路線不停地跑,試圖找到一個能鉆到解放大道的出口;然而那時的人也太負責任了,一直尋到黃石路口,也找不到鉆出去的機會。我們還正要往三陽路口奔,蜂涌的人流一下從解放大道涌了回來。我們這才得知,游行結束了。我們只有沮喪地走回家去。那種遺憾的心情整整伴了我們一年。
到了1965年的國慶,我們吸取了上一年的教訓,早早就爬了起來,趁街口還沒有封鎖,就早早來到了解放大道。我們在武漢劇院門口等啊等啊,也不知盼了多久,終于聽到禮炮響了,終于游行的隊伍開過來了,每一個隊伍前都舉著數(shù)面大旗,醒目地標著哪個戰(zhàn)線或哪個單位。有的一路走一路打著腰鼓,有的一路走一路載歌載舞。在每個游行隊伍當中或后面,會有幾輛彩車,上面載著本戰(zhàn)線或本單位的成就展覽模型或實物,有的則由活人扮成鋼鐵工人在爐前揮鏟,或紡織女工在機前巡回勞作的模樣。唯一反映農(nóng)村面貌的是打著“東西湖農(nóng)場”旗號的游行隊伍,在他們的彩車上,有著大南瓜、大西瓜、棉花、谷物、魚、豬等農(nóng)產(chǎn)品,那些實物比平常人們所看到的要大得多,引得觀看游行的市民嘖嘖驚嘆!
整個游行就是武漢建設成就的活動展覽,游行的人個個激動萬分,現(xiàn)出無限的榮光;觀看的市民也是興致勃勃,泛著幸福的紅光。整條解放大道上只有歌頌聲和贊嘆聲,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那個時候的人們啊,似乎心跳的節(jié)奏都是一致的。
那壯觀的游行,至今仍在我們這一輩人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