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杯汽水檸檬其實很簡單,只需在冰鎮汽水里加兩塊新鮮的檸檬片和少許鹽。可是,她卻再也找不回那種曾經的風味……
他們是坐同一列火車來到這個繁華而陌生的城市。他為一些服裝公司設計各種時尚女裝;她給幾家雜志撰稿寫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文章,美其名曰自由撰稿人。他們都是時下流行的SOHO一族。兩個沒有穩定收入來源的人就在城市的邊緣合租了一間簡陋的兩室一廳,全部的家當就是兩臺電腦,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工具。
有女人的屋子總是充滿春天的溫暖。她每天把房子打掃得清清爽爽,在四季開花的城市里,他們的房子溢著花香,這是他們惟一的奢侈。在她24歲生日那天,他為她做了一杯汽水檸檬冰。他從巷口的小店買了一支冰鎮大炮雪碧檸檬汽水,兩個鮮檸檬。然后切了兩片檸檬放在杯子里,倒上汽水,最后加了一小勺子鹽,端到她面前。她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看著那杯滋滋冒著氣泡的檸檬汽水,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一股別樣的清涼沁透心扉,她的臉泛著紅暈。那個月他們已經沒有錢交房租了,但是他還是到市場上買了一只十塊錢的鹽水雞。這是他們在異鄉過的一個最豪華最快樂的晚上。
“只要你喜歡,我天天給你做。”他說。
她低下頭,默默地喝著剩下的汽水,冰鎮的時間一過,再也沒有了剛才感覺。他說要是有臺冰箱就好了。她想也是。他說等下次賺了錢就買臺小冰箱。
為房租和冰箱奮斗的日子既充實又痛苦,他們常常對著一大堆的退稿發愁,在四目相視的時候,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眸里讀出了沮喪和憔悴。他握著她的手,想表達他的內疚,她抽出手輕輕蓋住了他的雙唇。
當生活被瑣碎充斥時,詩意已經死了。
后來她就想如果她不和朋友去酒吧,不認識她現在的丈夫,生活又會不會是另一番景象呢?如果可以從頭來過,她會不會選擇那杯汽水檸檬冰呢?事實上,她結婚后就沒有喝過這種飲料了。如今,她已經是一個酒吧的老板娘了,每天晚上品嘗各種各樣的雞尾酒和軟飲,慢慢地她的味覺開始麻木了。那種檸檬汽水的味道是那么遙不可及,漸漸變得縹緲和虛幻。她在享受優越的生活,再不需要為一個小冰箱發愁了。她已經習慣了各種燈紅酒綠的應酬,也不再需要靠碼字為生,為房租和生活操心了。她每天晚上在自家的酒吧里泡到深夜打烊才走,那個幾乎可以做她爹的男人剛剛睡了一覺醒來,顯得龍精虎猛。他說,“去洗洗,我今天要。”這幾乎是他生活的全部內容,男人老了有時很可怕,他們像在拚了命要做最后沖刺一樣,瘋狂而頑固。每天深夜,她看見那只枯瘦慘白的手蛇一樣在她細膩的肌膚上滑動時,就有一種嘔吐的欲望。
任何獲得都有付出。當婚姻成為交易時,死去的詩意就永不超生了。
她終于頓悟了,生活其實沒有詩意。生活就是抉擇,痛苦的抉擇,直到生命完結那一刻,你會發現你除了幾十年身心的傷疤,什么也帶不去。
在她三十歲那天,忽然想起那個曾經為她調制了一杯汽水檸檬冰的男孩,想起那杯讓她懷想曾經有過的青蔥歲月的汽水。她慵懶地坐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叫了一杯這樣的飲料。調酒師殷勤的為老板娘端來一杯冒著氣泡的透明飲料,上面有兩片鮮黃的檸檬片在漂浮著,她看見檸檬片下還有幾顆晶瑩剔透的冰塊,眼眶有點濕潤。小心地呷了一口,卻完全沒有了記憶中那種風味,她覺得一定是調酒師沒有掌握好下鹽的份量,記得男孩說過鹽的份量是成敗的關鍵,為了她的生日,他做了無數次地嘗試。
“只要你喜歡,我天天給你做。”一個遙遠的聲音說。
那個燈光昏暗的酒吧,她就這樣獨自一人度過她三十歲的生日。她的面前擺著一只碩大的雪碧大炮,一碟鹽,一堆檸檬片。她一遍一遍地調試,后來,她趴在餐桌上,淚水濕潤了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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