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明晚年的精妙之作

自然界的松、竹、梅，歷來被文壇譽之為“歲寒三友”。尤其是梅，不畏冰雪的摧殘，在百花凋零之時，唯其一花獨秀。表達出一種剛毅不屈的堅強品質，故社會上常用梅來寓意人的品行、氣節和情操，自古到今的文人墨客亦常以梅著文寫詩，作書繪畫。這里供奉給大家鑒賞的六幅畫作，全是以梅花為主題之妙品，其作者是金俊明。

金俊明，字孝章，一作九章，號耿庵，又號不寐道人。明代蘇州府吳縣（今江蘇蘇州市境）人。生于明萬歷三十年（1602年），卒于清康熙十四年（1675年），享年七十有四。諸生。金俊明少年時，其父在寧夏（今寧夏回族自治區）當官，故離家隨父生活于祖國的大西北。因其刻苦讀書學書作畫，加之聰明睿智，成了當時少年中的佼佼者。因其不愿走其父那樣的仕途道路，也就不去參加任何科舉考試，而是樂于行旅，常自寧夏往來于燕（今河北省、北京市）、趙（今山西境）間。不怕旅途艱辛，樂而為之，想成為一位遍游天下大好河山的大俠客。大抵為表達他對大明朝廷的忠心耿耿，更可能是為他游俠途中之方便，竟然假冒朱姓，起名袞，成了與皇帝同姓中的一員。由于他滿腹經綸，才華超眾，加之相貌偉岸，行為瀟灑，曾引起他游歷之地的諸多封疆大吏和邊防大帥們的注目和青睞，紛紛辟召其入各幕府。金俊明于游歷中見到的是遍布饑荒，引起他對邊帥們統治手段的不滿，加之他已厭倦晚明時期政治，遂一謝絕而不就，顯示出他的俠客風度。為避免邊帥們的糾纏，金俊明自動停止了他的游俠生涯。加之中央政府的腐敗，閹黨擅權，“錦衣衛”特務橫行，迫害正直有為的知識分子，金俊明斷然回歸故里，從此奮發讀書，再不遠游。他經、史、子、集，靡不研究；詩、文、書、畫，莫不精通。隨著研究領域的擴大，他又形成了一種好讀、好錄異書的習慣。因時局混亂日益嚴重，為反對閹黨的橫行霸道、禍國殃民，他毅然參加了“復社”。“復社”是以明末江南知識分子為代表的民間結社，明崇禎六年（1633年）成立于蘇州府的虎邱（今江蘇蘇州市境）。它是繼“東林黨”之后，以講學來批評時政，企圖挽救危亡中的明政權的一個社團。可明中央政權壓制、打擊復社。中央政權滅亡了，南明政權更逮捕了復社主盟者和骨干數人。清軍南下，復社的不少人士又在抗清復明斗爭中殉難。清順治九年（1652年），復社被迫解散。作為復社的一員，金俊明失望了，他不僅放棄了諸生的身份，更放棄了“朱袞”的假冒姓名，恢復了他的原名。一心一意地埋頭于文化藝術，靠為人家抄書來糊口，直至生命的終結。卒后，他的門生將其私謚為“貞孝先生”。他可謂是位傳奇色彩濃重的兩朝人物。有《青草閑堂集》《閑幽錄》《康濟譜》等著作傳世。

金俊明工詩，擅古文章，善書、精畫，尤長于以墨筆畫梅花，其墨梅作品很為時人青睞。一次，他書錄陶淵明的一首詩，并繪三幅梅花，寄給了清朝“一代詩宗”、康熙時累官刑部尚書的王士禎兄弟。王士禎，字貽上，號阮亭，又號漁洋山人，文章詩詞與之兄士祿、士祜齊名，三兄弟在文壇名蓋天下，時稱“三王”。王士禎見了金俊明的書法、梅畫，加之陶淵明詩，大加驚喜，拍案贊之為“三絕”。可知金俊明書法與梅畫在當時的品位之高，影響之大。

金俊明的繪畫中以墨梅最為名望高達，這里展示他的六幅梅畫，以供大家鑒賞。六幅畫，皆紙本，每幅縱23厘米，橫29.5厘米。后來的收藏者曾將此六幅墨梅圖裝為畫冊。六幅之中，梅的風貌各異，蕭疏有致，給人以莊重、高雅、傲寒、舒心的品味。按各幅展出的內容，可把第1-3幅看作一組，將第4-6幅當作第二組。下面，我們一一來進行賞析。

先賞第一幅（圖1）。整個畫面的絕大占有者，不是梅，而是松。而松枝、松針則顯得那樣地不畏嚴寒、不懼冰霜，展現出一種“寒松聳拔倚蒼岑，綠葉扶疏自潔明”的崇高境界，又反映出一種“爪葉鱗條龍不盤，梳風幕翠一庭寒”的剛毅精神。相比之下，梅在整個畫面占有的位置是太少太少了，寒境里它卻能脫穎而出，破白吐艷，好像是在松的蔭護下得來的。既體現出“更憐花蒂弱，不受寒歲移”的品質，又顯示了它“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的大度品德。

第二、第三兩幅（圖2、圖3）中，梅在畫面的“占有率”遠比第一幅提高了，但也不是“獨攬一統”。第二幅中的梅枝有一半是在竹子的遮掩之下。第三幅畫面中也是梅竹相依相存。那竹子的形態，也有足夠的呈現，既有“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紛紛雪里看”的氣概，更有“窗風從此冷，詩思當時清”的情調。還有種“舉頭忽看不似畫，低耳靜聽疑有聲”的情趣，可見金俊明的高超手法。此兩幅畫中的梅，表現出它既是在“歲寒三友”之一竹的護衛之中，又都挺枝高突，表現出一種敢斗冰雪，勇于抗爭的奮斗精神。

可以說，此第1-3幅，表現出的是梅花破白的早期態勢，在冰雪酷寒的惡劣環境之中，“歲寒三友”相依相存，和諧一致地挺立于嚴峻環境之中。松與竹，又盡心盡力地在遮掩和護衛著梅花的初放。個中的情與意，令人深思與遐想，幽雅明快的筆法，奇趣無窮。

第4-6的三幅（圖4-6），在梅花意境的表達方式和用筆上，又有了新的展示。從第四幅起，畫面上沒有了掩梅、護梅的松竹，呈現出的景象，則是梅花“一攬全局”、“一花獨秀”的態勢。而此三幅畫中，表現出的意境又各不相同。大家可逐一鑒賞。

第四幅（圖4）新枝突出，梅花初放，給人以清穎和潤心的滋味，但枝與花，都顯得幼弱，仿佛尚未全部擺脫寒境，還未達到成熟、奔放的境地。細嚼這幅梅畫，使人想起了唐詩人戎昱的那首《早梅》：“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應緣近水花先發，疑是經春雪未消。”以及柳宗元的《早梅》：“早梅發高樹，回映楚天碧。朔吹飄夜看，繁霜滋曉白。”

第五幅（圖5）中的梅，卻是另外一種景象：枝干繁茂，梅花怒放，顯現出成熟、奔放與激情，仿佛給人一種梅樹生長高峰和全盛時期的感悟。如果說這也算是早梅的話，那即是“長途酒醒臘春寒，嫩蕊香英撲馬鞍”的早梅。

第六幅（圖6）的墨梅形象，又有了明快、自然的大變化。這里既沒有了早梅“脫穎而出”的意境，也沒了“枝干繁茂，梅花怒放”的景象，代之而起的則是古木虬枝，“虬枝”上的梅花，已不是“新枝突出，梅花初放”，更不是“枝干繁茂，梅花怒放”了。我們見到的則是稀疏有致，點綴有序的情景，但它依然保持著以往的氣節和剛毅的態勢。

欣賞這六幅梅花時，結合上述金俊明的人生經歷，稍加對比與思索，即會發出這樣的感悟之聲：金俊明以畫面中梅的變化，在寓意他自己人生生涯的變化。早年他有父官的蔭護和邊帥們的青睞，是位“以任俠自喜”的風流少年；到其放棄諸生身份，加入復社和刻苦于詩文書畫，再到他的書畫得到當時文壇權威王士禎的贊美，藝術名望達到爐火純青的鼎盛期。他的生活雖然靠為別人抄書來維持，但至老保持著清節的正骨之風。用作畫來表達自己的人生經歷和追求，也正體現了金俊明藝術手法之高超。

每幅畫的下面，各鈐有作者的印章，所鈐之印文又不相同，第一幅鈐的是“不寐道人”，第二幅是“孝章”，第三幅又是“金俊明印”，第四幅也是“金俊明印”，第五幅是“孝章”，第六幅落款下則鈐“俊明”與“孝章”兩印。每幅上都有“大光”兩字的收藏印。“大光”，乃國家交通部、國家地質礦產部前部長孫大光。孫大光，安徽壽縣人。兼為文物收藏家，鑒于他對家鄉情愫獨鐘，上世紀80年代，將私人收藏幾十年的珍品，一并捐獻給了安徽省博物館，包括這六幅墨梅圖。因每幅墨梅的形態，都能給人一種清爽、清靜、清雅、清馨的藝術享受，故張振甫先生在集六幅成畫冊的首頁，題有“歲寒清品”四字，并鈐其印章（圖7）。

這六幅畫的落款，在最后一幅的左下角款署：“癸丑一之日，索笑檐前梅有破白者，戲呵凍作此數”。款落“耿庵金俊明”，鈐“俊明”、“孝章”兩枚印。考金俊明一生中，歷兩個“癸丑”年，一是明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另一是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金氏生于明萬歷三十年（1602年），他少年之時是難于作出如此精妙之作的，此六幅墨梅是金俊明作于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當屬無疑。相隔一年，金俊明即駕鶴而去了，故知作畫這一年，他72歲。此后，再不見金俊明連續畫六幅墨梅的史實，更印證出了此組墨梅圖的珍稀。

（責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