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邛窯彩繪瓷與三彩小議

邛窯是四川青瓷窯系的代表，在歷史上以燒制高溫彩繪瓷和邛窯三彩而著稱。然而，目前多數研究者和民間收藏者常常將其彩繪瓷和三彩器混為一談，有“邛三彩”、“繪三彩”等稱謂。事實上，邛窯彩繪瓷和邛窯三彩是兩類不同的產品。

邛窯三彩，又稱“邛三彩”，有關這一名稱的來源和命名，前后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演變。早在上世紀30年代，邛窯窯址發現之初，羅希成即在當時的《美術生活》雜志上刊登了邛窯三彩器的照片，并在文字介紹中明確提到邛窯的釉色有三彩。鄭德坤在其1957年出版的《四川考古研究》中，介紹邛窯的釉色時說“有幾個器皿是多色的，它們使人聯想到典型的唐三彩”。

1982年陳麗瓊在《試談四川古代瓷器的發展及工藝》一文中說：“邛窯三彩是一種釉下彩，其釉彩有黃、綠、藍、褐、白等色。釉面平整，具有彩繪永不脫落的效果”。同年，在其《邛窯新探》一文中，對邛窯三彩也有相同的描述，同時將其稱為“釉下三彩”。

1984年魏達議在《具有地方特色的四川古窯》一文中說：“以什坊堂為代表的邛窯青瓷系，在紋飾上最大的特點是釉下三彩。為了與北方當時的低溫唐三彩相區別，我們稱它為邛三彩。邛三彩是在米黃釉色或灰白色釉下，用綠、黃、褐三色繪成圖案畫、大寫意畫、散點畫和斑塊紋等，是一次高溫燒成?！?/p>

1984年余祖信在《漫話古邛窯》一文中說，邛窯產品“一類屬畫花三彩器，類似湖南長沙銅官窯的產品，有的學者稱為‘邛三彩’或‘唐加彩’”。同年，又在《試談邛窯三彩》一文中說：“邛窯三彩似兼工帶寫的國畫，有各種圖案，實際上是‘繪三彩’”。

1984年，陳麗瓊在《唐宋時代四川陶瓷裝飾藝術特點》一文中，對邛窯三彩進行了詳細闡述，認為“邛窯三彩紋飾，不同于北方的唐三彩。它不是用于明器(殉葬品)，而是應用于生活器皿；不是低溫釉，而是高溫釉。其著色劑是銅、鉆、錳、鐵等，燒成后呈現黑、綠、黃、褐、藍等色彩，與湖南長沙銅官窯略似”。邛窯三彩紋飾的演變分前后兩期。前期“以黑褐線紋、圓圈紋、聯珠紋與簡單的花葉紋為主”；后期即邛窯三彩的成熟階段，“新增加有散點畫、沒骨畫的花草、云氣紋、斑彩畫的桃形紋等，其色彩尤為豐富，既有灰白地，亦有青色地、綠色地，彩繪黃、綠、褐三彩，或繪深藍色花草紋、桃形紋，極似國畫中的暈染筆觸，耐人尋味”。

從以上有關邛窯三彩的論述可知，一般研究者所稱的邛窯三彩、邛三彩，其所指的實際上是邛窯彩繪瓷，即所謂“繪三彩”。值得注意的一個有趣現象是，這些將邛窯彩繪瓷稱為邛三彩者，幾乎都是四川本地學者，而外地研究者卻很少使用“邛窯三彩”或“邛三彩”這樣的概念。在2002年出版的《邛窯古陶瓷研究》一書中，李家治、張浦生、李知宴、張福康等學者在各自的文章中，將邛窯彩繪瓷分別稱為“釉下彩繪瓷”、“高溫彩繪瓷”、“邛窯彩繪瓷”、“彩繪瓷”。而在同一書中，四川本地學者的文章，多數都將邛窯彩繪瓷稱之為“三彩”、“邛窯三彩”、“釉下三彩”，也有的稱為“彩繪”或“高溫彩繪”。這種現象說明，多數外地學者并不認同將邛窯彩繪瓷稱為邛窯三彩的觀點。在《邛窯古陶瓷研究》一書中，四川本地學者高久誠的《邛窯古陶瓷精品考述》和尚崇偉的《邛窯古陶瓷博物館藏品選粹》等文章，在介紹邛窯器物時，對于邛窯彩繪瓷有時稱為“彩繪”，有時卻又稱為“三彩”，這種定名的不統一和前后矛盾，似乎也反映出本地學者在使用“邛窯三彩”這一名稱時的猶豫和困惑。

從外觀上看，邛窯彩繪瓷與通常意義上的唐三彩之間并無共性可言，將彩繪瓷稱為三彩，勢必會在概念上引起不必要的混亂。邛窯彩繪瓷被稱為三彩的原因，不外乎在于它是多色彩繪，而唐代的長沙窯彩繪瓷，其釉彩也是多色彩繪，但是它并未被稱為“長沙窯三彩”或“長三彩”。由此可見，將邛窯彩繪瓷稱之為“邛窯三彩”既不科學也不嚴謹，將其直稱為“彩繪瓷”似乎更為恰當。

邛窯陶瓷的裝飾方法豐富多樣，有彩繪、刻劃、印花和貼花等多種，其中彩繪裝飾尤為引人注目。邛窯早期以燒制青瓷為主，至隋唐時代廣泛流行彩繪褐、綠、黑三彩裝飾。這些彩繪有的為單色，有的為雙色或三色同時應用，最初是黑、綠、褐三彩，再后發展為黃、綠、褐、藍等數種顏色為基調的彩繪，因此有人稱其為“繪三彩”(如上文所述，這種稱法并不嚴謹)。邛窯彩繪瓷的主要紋飾有聯珠紋、套圈紋、花卉紋、草葉紋、圓圈聯珠紋，以及釉下褐、綠、黃斑紋等。這種彩繪裝飾可以概括為圖案畫、沒骨畫、散點畫和斑彩畫等四種形式。部分彩繪精品可與長沙窯媲美。

邛窯彩繪有的沉于釉下，有的浮于釉上，因而有專家認為邛窯彩繪瓷有的屬于釉上彩，而有的則屬于釉下彩。中國科學院上海硅酸鹽研究所張福康先生在《邛崍窯和長沙窯的燒造工藝》一文中認為，邛窯和長沙窯彩繪屬于“不典型的釉下彩工藝”，將它們籠統地稱之為釉下彩并不妥當，建議改稱為彩繪瓷。

在中國陶瓷史上，在青瓷上加彩繪最早出現于三國時期，但僅僅是單色的褐彩或黑彩，并非多彩。邛窯多色彩繪瓷最早出現于隋代，雖然它的裝飾題材不及長沙窯豐富，繪畫水平也比長沙窯要低一些，但它出現的年代卻比在唐代中晚期才出現的長沙窯彩繪瓷早幾百年，因而很多學者都認為邛窯是中國彩繪瓷的發源地。邛窯多色彩繪瓷的出現，從此開創了中國彩繪瓷發展的新局面。

除彩繪瓷外，邛窯中也有部分產品的特征與中原地區的唐三彩相類似，可以稱得上是嚴格意義上的唐三彩。這類邛窯三彩產品目前在有關考古及收藏文章中尚未作過專門介紹，多數研究者和民間收藏者都將其與邛窯彩繪瓷混為一談，籠統地稱為“邛窯三彩”，其實它們是兩類不同的產品，只有這類三彩器才是名副其實的邛窯三彩，才能被稱為“邛三彩”。

邛窯三彩的釉以黃、綠、褐、赭等色為主，也有黃釉、綠釉等單彩器。主要器型有碗、盤、爐、缽、燈、瓶、壺、盂、珠子及小型人像和動物捏塑品等。胎以磚紅或紅褐色胎為主，此外還有部分灰白色胎，胎上普遍施一層白色化妝土。三彩的釉光瑩潤，玻璃質感強，色彩亮麗，釉的流動感不強，釉面多有細密的開片紋。一般是在黃釉地上用綠、褐、赭色釉進行斑塊裝飾，也有的綠釉碗、盤內心印有連珠和蓮辦紋，其他花紋較少見。碗、盤內器物多用三角形支釘支燒，底足滿釉，器內心留下三個細小支釘痕，有的器物外底心也有支釘痕。邛窯三彩的燒成溫度普遍較高，除部分屬低溫陶胎三彩外，多數器物在胎、釉方面都已接近瓷的標準，屬于高溫三彩。綜上所述，邛窯三彩與北方地區的三彩有著比較明顯的區別。

關于四川邛窯三彩與北方唐三彩的關系，曾有民間收藏者撰文提出“北方唐三彩的工藝來源于邛窯”的觀點，認為到北方燒制唐三彩的邛窯工匠，是為了謀生而北上或者是由朝廷直接抽調到北方的官府手工業作坊的。事實上，這種觀點的可信度并不太高。一是四川邛窯三彩在器物特征上與北方唐三彩有著明顯區別；二是在燒制工藝方面，四川邛窯三彩是一次燒成，而北方唐三彩一般是先素燒出胎然后施釉入窯二次燒成；更為關鍵的是，四川邛窯三彩和北方唐三彩出現的時間，孰先孰后，目前尚難定論。雖然邛窯多色彩繪瓷最早出現于隋代，但有關四川邛窯三彩出現的時間，究竟是在唐代早期、中期或晚期，抑或可以早到隋代，這需要深入研究后才能確定，并有待新的考古發現予以證實。關于北方唐三彩的歷史，過去一般認為它流行于盛唐時期，而對它的發展過程研究較少。據2002年河南鞏縣黃冶窯的發掘情況來看，三彩器在初唐時期就已出現，在盛唐至中唐時期達到鼎盛。然而，據目前的考古資料來看，在早于唐高宗的墓葬中極少見有三彩器出土，三彩器作為明器隨葬廣為盛行的時間大約是在唐高宗至唐玄宗時期(650—756年)。其中唐三彩生活用器出現的時間又早于三彩俑，在武則天以后的墓葬中三彩俑才大量出現。在唐天寶以后的墓葬中，三彩器的數量逐漸減少，至中晚唐時期三彩器在唐墓中已經很少出土，到五代時期則完全消失。

關于唐三彩的窯口，除大家比較熟悉的河南鞏縣窯外，目前已知陜西耀州窯，河北曲陽定窯、井陘窯，河南魯山窯、禹縣劉家門窯、楊家溝窯、登封曲河窯以及四川邛窯等窯址均發現有三彩器物。由于唐代對三彩器的需求量很大，因而凡能燒造瓷器的大窯場，均有可能同時兼燒唐三彩。至于四川邛窯三彩與北方唐三彩間的關系，這是一個有待探討的問題，目前尚無有力證據表明它們之間存在直接的傳承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