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無路

（一）

在新田有一家叫天堂路的酒吧，礫大是經營這家酒吧的老板，一個成熟穩重的中年男子。

天堂路開在一個很偏僻的郊外，即使這樣，慕名而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這里有最美味獨特的紅酒，有最干凈悠揚的純音樂。最主要是天堂路裝飾的格調，幽雅而寧靜的落地窗，米白色蕾絲窗簾，格子布紋的臺桌。還有最讓人賞心悅目的法國女郎，穿著火紅的中國旗袍，說著生動卻略顯一絲僵硬的中國話。

第一次來這家酒吧是在四個月前仲夏的一個夜晚，在我與路尚分手后的十分鐘之內趕來并喝了大量的XO，最后醉得一塌糊涂。直至打烊時才迷迷糊糊聽到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似乎在叫，英子……

等我醒來時，是在天堂路的包房里。礫大一直困惑地望著我，然后吸了一口煙，打開窗戶。陽光照了進來，將礫大的身影拉得很長。

伴著外面清脆的鳥聲，我的頭卻痛到似乎要裂開，但依舊有個聲音在耳邊回蕩，英子……

我沒有再多看礫大一眼，甚至沒說任何一句話就匆忙逃離了天堂路。

（二）

路尚在與我分手的第三天便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新娘是一個有名的模特。我見證了他們幸福的那一刻。或許從一開始路尚就不屬于我。

依舊記得路尚熟悉的味道，三年前在廣場與路尚相撞的那一幕，撞得海誓山盟，撞得天崩地裂。最后依舊免不了勞燕分飛。

路尚是一個熱愛音樂的年輕人，總抱著一把吉他在人群多的地方哼一些他所熟悉的歌曲。

可最后路尚是這樣說的，我的生活與他無法接軌，所以總會引起災難。是的，他用災難這個詞來形容我們的關系，我沒有流下一滴淚，痛快地選擇了分手。

為路尚我失眠了一個夜晚，我總是不斷地爬起又躺下，接著裹著睡衣站在陽臺上看滿天的星星。

那夜才發現原來沒有路尚的天空，依舊如此美麗。

（三）

生活還得繼續，只是去天堂路的次數越來越多。

整個下午我就坐在天堂路最里面安靜的一個小角落。

正式與礫大認識是因為一瓶紅酒，劣質并且枯澀的液體。它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無路。

礫大坐到我面前時告訴我，這是一瓶賣不出去的紅酒，可今天居然有個傻瓜喝了一整天。

我輕笑了一聲，然后眼淚掉了下來。礫大依舊保持溫和的笑容，于是，我哭得越大聲。

很多年以后，那個畫面一直保存在我記憶里。

整個下午我都在哭，而礫大一直坐在我對面安靜地望著我，然后不停地喝下無路。

最后哭到雙眼紅腫，睫毛也被眼淚糾纏在一起，它讓我覺得很沉重。礫大從對面走到我身邊，帶著笑意說，可憐的姑娘，你嚇壞了我其他的客人，這真叫我損失慘重。

……

（四）

我是一個愛貓的女子，通常愛貓的女子都有些神經質，于我，也不例外。

我總是會神經錯亂，然后沒理由的做出讓人感到奇怪的事。

6月23號，我打電話給礫大，我說我準備好一切，等你過來。他在電話那邊輕聲“嗯”一下便掛斷了電話。

礫大是晚上接近12點才趕來，我抱著膝蓋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礫大只是安靜地坐到我身邊，然后望了望地板上粘滿奶油的蛋糕，他抱歉地望著我。我裂開有些干燥的嘴唇，只聽見自己麻木地在說，來了就好。一遍一遍地說，一遍比一遍大聲。

最后礫大按住我揪住頭發的手，我流著淚望著他，今晚是我20歲生日，我得不到任何一個人的祝福，我該怎么辦？

礫大將我雙手握緊，我聽到他在我耳邊溫柔地說，生日快樂。接著耳邊同時響起了午夜的鐘聲。

礫大建議說，逛一下夜市，然后看一下禮物。這容不得我拒絕。

一路上，礫大一直緊握我的手。而對于礫大，我依舊說不出任何感覺。可仍像一個妖精一樣糾纏著礫大。而礫大容忍我的極限早已超出了路尚。

（五）

在新田的的廣場上，我又一次遇見了路尚。這也是我與他分手半年后第一次見面，他抱著吉他坐在許愿池邊唱老狼的歌，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當然也包括礫大。路尚唱完一曲，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于是我匆忙拉礫大離開。

礫大送我的禮物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水杯，透明干凈沒有一絲花紋的水杯。

回到公寓后，我望著礫大駕車離開，竟有一些失落。

在我轉身關閉鐵門的時候，路尚粗魯地沖了進來。他一聲不響地坐在沙發上，然后拿起茶幾上的煙開始猛抽起來。

我關好門，同樣不發一言地坐在他對面。氣氛一直僵硬著，我開始不耐煩地站起身走動。路尚抬頭望了我一眼，然后說，安靜點，寶貝！

我迅速奪過他手中還在燃燒的煙頭，然后暴躁地扔到他的臉上。他將吉他丟在一旁，然后狠狠地將我壓在沙發上，接著路尚的唇也同步入侵到我胸口。

是的，他依舊這么粗魯！

理智尚存，我掄圓了胳膊給了路尚一記耳光。他發瘋一樣撕開我的衣服，我的頭部同時被用力地砸在他的吉他上。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是記得最后自己憤怒地說了一句話，路尚，你他媽的是個禽獸。

（六）

我昏睡了一天一夜，身體一直疼痛。醒來時，我望著沙發上猩紅的血跡便開始不停地嘔吐，然后伴著冰涼的眼淚恐懼地哭。

礫大打來的電話，發的信息，我沒有接也沒有回任何信息。

陽光從窗戶上折射進來，我疲憊地坐在凌亂的沙發上一根接著一根抽煙。然后在醒目的報紙上看到有關路尚的消息，他被那個模特小遠新娘戴上了綠帽子，畫面里那個模特與一個成熟英俊的男子穿著便裝在“天堂路”喝酒。而那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礫大。

（七）

我突然覺得生活很諷刺，我們總是在嘲笑生活，可這生活也在捉弄我們啊？

礫大還是來了，他脫下皮鞋。開始幫我收拾凌亂的客廳。他看到那張報紙也只是沒有任何表情地將它扔進垃圾桶，他看到沙發套上醒目的血跡也只是將它們取下然后裝進垃圾桶。對，所有的一切他全部丟入了垃圾桶。

一整天，我就這樣望著他一直在忙碌。

過了半響，他從廚房端出米粥讓我好歹吃一點。我別過頭沒有理他。

他囑咐我好好休息，任何時候有需要就過來找他。我依舊沒有回應，接著我聽到他穿鞋的摩擦聲。我突然站起身，然后從背后緊緊地抱住礫大，像一個孩子一樣無助地哭。

礫大轉過身，輕輕將我擁入懷里。此時，我聽到門被用力撞開，路尚憤怒地望著礫大。

礫大將我攬在身后，這是一個男人保護的姿態。

望著路尚，我發現自己身體在顫抖。是的，我現在如此懼怕他。

可這次在我意料之外，路尚沒說任何話便離開了，留下來的只是幾袋補品。

（八）

礫大，我愛你。

是的，我也愛你，可我卻比你老，對你而言，我是個長輩。

礫大，可我依舊愛你。

好吧，我也愛你。

可我現在不干凈。

是的，可我也并不純潔。

……

我愛礫大，我是這樣勇敢地說出來。

（九）

1月17號是個寒冷并且是個黑色的日子。悲傷與絕望席卷而來。

礫大的死，讓我的心變得空空蕩蕩。

礫大是被路尚砍了兩刀，流血過多而亡。

葬禮的那天，那個模特小遠也在場。她說，礫大與她的母親是舊情人。20幾年前，他們選擇私奔，并開了一家叫天堂路的酒吧。他們共同調制了很多美味的紅酒。當時他們用同一個透明的玻璃杯一起喝他們自己所釀制的紅酒，那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光。可最后她的母親被家族強行帶了回來，并嫁給了一個商人，小遠出生后，她的母親便在悲痛中離開人世。

小遠的父親也從崩潰邊緣弄得傾家蕩產，小遠是后來被礫大收養的，并花了大量的時間與金錢來培養小遠。直至小遠成名后，礫大才重開了天堂路酒吧。而小遠閑暇時便與礫大在天堂路見面。報紙上所謂的報道卻掩蓋了所有的真相。

而路尚也在氣急敗壞之下想與小遠同歸于盡。

礫大當時是為了小遠挨了路尚這兩刀。

在天堂路里，小遠一直安靜地述說，直至最后淚流滿面。

（十）

我接手了天堂路，每日井井有條地打理好酒吧的生意，并努力學習嘗試調制新的“無路”。

可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小遠說，這種叫無路的紅酒，是她的母親第一次調制出來的，是一個失敗的作品，而也成為了他們永遠回味的記憶。

路尚在逃跑后一個月自己去警局自首，我去監獄里看過一次路尚，我將小遠所說的重新為路尚復述了一遍。路尚低著頭不再說任何話，在我轉身離開時，我聽到路尚憂傷的語氣，他在說，對不起……

這一切是否包含了太多，也太過沉重。

小遠在出國之前又來了一次天堂路，她離開時說，你像極了我母親年輕時的模樣，她叫英子……

我的耳邊一直在重復這兩個字，似乎是礫大的聲音……

（選自煙雨紅塵網http://www.up2c.com/）

現場點評：

娓娓道來的敘事話語，卻掩蓋不了那滲透在字里行間的淡淡的憂傷，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也無法藏匿作者對世事無常的人生感慨……本文短小精巧，但涵意豐韻!

天堂的另一個代名詞是死亡和新生。血肉之軀停止運轉的那一刻，靈魂便得到了新生。作為懷舊人物形象出現的礫大，他生活在回憶之中：無論是小遠，還是“我”，都與他的過去有著這樣那樣的聯系。然而，過去與現實的交織扼住了他的咽喉，他被路尚——一個被“嫉妒”蒙蔽了眼睛的熱愛音樂的年輕人送上了天堂之路。他是不孤獨的，天堂里有他的愛人陪伴。而“我”接手酒吧，卻無法找回那逝去生活的韻味；路尚自首，他也將在懺悔中度過余生！也許，會有另外一種結果，但生活卻不愿也不可能回頭。偶然還是必然？讀者自己尋覓吧！

生活就像那只透明的玻璃杯，放在酒吧天堂路的柜臺前，各色酒水任你調兌。于是，便調出了人生五味，五味人生！

冷靜的筆調，犀利的語言，是文章的一大特色。此外，作者駕馭小說結構的能力更值得我們贊譽！懸念不斷，卻緊湊有力，給人一種“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奇之感！

點評人：劉寶劍（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碩士）

實習編輯: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