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０億“洗霸”落網記

這是一起中國罕見的洗錢大案的破獲過程。涉案的犯罪團伙，洗錢“業績”高達40多億元，號稱“洗霸”。詩謎、暗語、神秘的女公關主管、高深莫測的小吃店老板#8943;#8943;此案破獲過程的驚險和曲折程度，絕對不比任何一部好萊塢大片遜色。

比攔路搶劫更有油水的買賣

黑龍江省綏芬河市。

時近子夜，王喜謙從“夜伴歌情”歌廳走了出來。

坐落于非繁華地段，門臉不大，這樣的歌廳絕對不應該門庭若市，可“夜伴歌情”做到了。

王喜謙老屋有妻子，金屋有“二奶”。讓他感到刺激的，不是裸體的妙齡女郎，而是歌廳老板的經營方略。自己的公司也該借鑒一下“脫光露艷”的生意經，比如招聘艷女帥哥做“洽談專家”，讓艷女把男客戶搞得大方起來，讓帥哥把女客戶侃得忘記精打細算。

由于生意的特殊性，王喜謙總是十二分小心，夜晚更是提高警惕。他做的是違法生意——洗錢。

王喜謙生長在黑龍江省綏芬河市。20世紀90年代中期，夜總會式的娛樂業在中國縣城和縣級市出現后，王喜謙就預言：“基層官員的貪污腐敗以及不良收入，將是一個普遍問題，開一個專門為這類群體服務的洗錢公司，肯定是一個比攔路搶劫還有油水的買賣。”

此后，王喜謙真的開辦了洗錢公司，和兩個合作伙伴完成了40多億元的“洗錢業績”。不過，這個“業績”也給他的生活注入了危險的基因。十幾年來，王喜謙一直如履薄冰。

從歌廳出來，王喜謙感到，有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件米黃色的夾克。他記得此人也在歌廳里消費，他的包房和自己的對門。王喜謙不寒而栗，難道是哪個冤家派來害自己的殺手？

王喜謙有車，不過出于安全的考慮從來不開。來到街上，王喜謙攔了一輛出租車，吩咐司機：“不要忙著加速。”然后從車后窗察看。只見穿米黃色夾克的小伙子也攔了一輛出租車，和自己同向行駛。

那人肯定是沖自己來的。

“二奶”弟弟要暗算他

王喜謙的反跟蹤能力還是很強的。下車后，他又兩次更換出租車，最后安全到了“二奶”家。

王喜謙的家在綏芬河市，他和“二奶”住在哈爾濱市。

小鳥依人的“二奶”曉潔已經熟睡，王喜謙把她驚醒了。王喜謙的違法勾當，對妻子守口如瓶，對“二奶”卻和盤托出。

“殺手？”曉潔的臉剎那間慘白如紙。她懷疑這個殺手可能是自己的弟弟雇用的。弟弟一直夢想著開一個洗錢公司：“要不是有王喜謙擋著，我也早就發起來了，哪天我大義滅親，把他干掉。”次日，曉潔和王喜謙走進一家私人調查所。對方開價，王喜謙也未還價，他急于找出想害自己的冤家。

從調查所出來，王喜謙被電話叫走了。曉潔說要去逛街，立刻約弟弟莽子在中央商城面談。

一見面，曉潔就問弟弟：“你說過要搞掉你姐夫，這話當真？”

“不和你領證的家伙，算我什么姐夫！我的話自然當真。”莽子回答。

“這么說，昨晚的殺手真是你派去的？雇兇殺人，可是要掉腦袋的！萬一你犯了事，老爹老媽還不得氣死。再說，你姐夫能把事業干得這么大，可不是一般人，你哪里是他的對手！別倒把小命搭上。”

“什么殺手？莫名其妙！我搞他，才不用這類低能的辦法。”莽子說。

“那就好。”曉潔如釋重負。

其實，曉潔的擔心是多余的，莽子只是想用匿名檢舉的辦法搞掉王喜謙。他檢舉的是與王喜謙的合作伙伴有過洗錢合作的一家公司，他想用“連鎖反應”搞掉王喜謙，然后取而代之。回到公司，莽子暗自高興。王喜謙有了面臨殺手的麻煩，此時正是檢舉揭發的最佳時機。

一封舉報信

警官黎治國隸屬于經濟犯罪偵查支隊。這天，他奉母親之命去市檢察院拜訪老同學、反貪局的高春義。在黎治國和高春義的老家，發生了財政局副局長丁懷仁涉嫌腐敗、給黑惡勢力充當保護傘的案件，這個案件由市反貪局調查，高春義是調查組的成員之一。丁懷仁的妻子和黎治國的母親私交甚厚，黎治國的母親于是逼兒子去高春義那里打探消息。

一個小時后，高春義和黎治國見了面。

“在紀律允許的范圍內，你把那個案子的情況給我透露幾句，讓我到老媽那里能交差。”黎治國說。

“結案了，皆大歡喜。丁懷仁的貪污嫌疑被排除了。”高春義說。

“可我聽你這話，怎么不見喜氣只見怨氣呢？”黎治國問。

“我始終認為丁懷仁有問題。要是堅持查下去，一可以揪出貪官，二可以打掉一個黑社會犯罪團伙，三可以查處一個洗錢公司。可惜。”高春義遺憾地拍了一下桌子。

“那為什么半途而廢，這么快就給了清白的結論？”黎治國問。

“你忘了他哥是誰了？”高春義說。

“省里的一位副廳長，已經退休了。”黎治國說。

“他的能量很大。一邊是壓力，一邊是查無實據，不給結論行嗎？”高春義說。

“這幫禍國殃民的家伙！”黎治國義憤填膺。

“丁懷仁的腐敗問題，我這邊查證不下來，可洗錢犯罪歸你們管啊，我把涉嫌給丁懷仁洗錢的那個公司告訴你。”高春義翻看著筆記本，片刻就找到了。

“大連的公司？那不是咱們的管轄范圍呀！”黎治國無奈地搖搖頭。

“只要這個公司和咱們市內有業務聯系，不是就名正言順了嗎？”高春義提示說。

回到單位，黎治國給母親打電話通報結果，母親很開心。晚上回家，兒子交給他一封信：“放學回家的時候，我在樓下遇見一個戴口罩的男人，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黎治國取出信一看，意外又高興。

這封舉報洗錢犯罪的信，就是莽子的杰作。

舉報信寫道：“尊敬的警官黎治國先生，我是一個有正義感的市民，現在向你匯報一個情況。我市的宏達配貨公司有洗錢的違法犯罪行為。與宏達配貨公司進行洗錢合作的公司有兩個，一個是遼寧沈陽的鵬程經貿經紀公司，另一個是大連的四海進出口商品經紀公司。”

黎治國被舉報信上“四海進出口商品經紀公司”幾個字吸引住了，這不就是高春義所說的給丁懷仁洗贓款的公司嗎？

黎治國立刻把舉報信報送領導，并請戰。

接辦大案秘密調查

就在黎治國尋找突破口時，領導傳達了局領導的指示：“省廳成立專案組，在咱們市局經偵支隊抽調8個人，你明天去報到。”

黎治國不知道，自己即將參與偵辦的，是全國少見的洗錢大案。

原來，2006年春節前后，一封舉報信從綏芬河市飛向北京，檢舉的就是王喜謙的邊城國際貿易經紀公司，連帶的還有遼寧的兩家經紀公司以及俄羅斯境內的一家公司。

中國人民銀行總行經過研究，很快與公安部的相關部門取得了聯系。2006年8月，公安部將案件批轉黑龍江省公安廳承辦。省公安廳決定成立“流金行動”專案組，出于保密等方面的考慮，采取異地抽調人員的辦法組成專案組。專案組成員共有30余人，黎治國在緝拿組的第一小組，負責監視王喜謙的公司。

一切都處于秘密進行的狀態。查賬組以省金融巡檢組的名義進行例行檢查，暗中搜集證據。偵查員了解到，對綏芬河市的社會情況，有一個人頗為熟悉，他就是邊城小吃部的老板張書麟。這位張老板40歲左右，喜歡舞文弄墨，是一位善于用文字換鈔票的紀實作家。他還是個練家子，身懷鐵頭功絕技，敢用腦袋和板磚硬碰硬。

黎治國來到邊城小吃部，打算會會張書麟。在小吃部里最顯眼的地方，掛著一塊黑板，上面用粉筆端端正正書寫著別樣的文字，標題位置的大字是：破解三題，餐費全免，另有謝儀。正文是三個問題：綏芬河市有多少個圖書館？世界上什么生意最有利潤？誰能破解我的鐵頭功？

這就是張書麟的餐廳擂臺題。黎治國用餐之后埋單，服務員等他掏錢。“我想用那個埋單。”黎治國一指黑板。服務員于是朝里屋喊：“老板，有埋擂臺單的。”

“綏芬河市有多少個圖書館？我的答案是兩個，一個在文化局的下屬單位，還有一個在你的腦袋里。世界上什么生意最有利潤？自然是名叫‘此地’的那個人。此地無銀三百兩，沒錢的時候尚能拿出三百兩銀子，有錢的時候豈不是富可敵國了。誰能破解鐵頭功？當然是名叫‘群龍’的人，常言道，群龍無首，腦袋都沒了，何來鐵頭功？”黎治國說。

張書麟沉默片刻，放聲大笑：“攻擂成功！”然后吩咐服務員：“此餐免單，取300元謝儀。”

“謝儀就不要取了，權當我預存在這里的就餐費。”黎治國說。

“也好。老弟哪里來？”張書麟問。

“省城，來這里考察，如果有好項目，可以開公司。”黎治國說。

“這里的公司太多了。”張書麟說。

“聽說真正掙到大錢的，是王喜謙。”黎治國把話題往王喜謙上引。

“怎么，你也想像他那樣，弄一個洗衣機公司？”張書麟問。他習慣把洗錢公司稱為洗衣機公司。

“既然你們都知道王喜謙的違法生意，為什么沒人舉報？”黎治國問。

“非法的巨款可以制造血雨腥風，沒人會冒這個險。就看上邊的人想不想認真查了。真想辦他，就能找到他的軟肋。”張書麟說。

神秘的女公關主管

王喜謙一直對“夜伴歌情”歌廳的經營方略念念不忘，跑去和兩個合作伙伴——遼寧沈陽鵬程經貿經紀公司總經理宗有道、大連四海進出口商品經紀公司總經理李鴻杉——商量。

與此同時，查賬組的工作人員來綏芬河進行金融檢查。

王喜謙返回綏芬河，開始張羅聘請公關主管。在“二奶”曉潔的介紹下，聘用了一位有口才有酒量有姿色的公關主管。這位女主管新官上任，當晚就單獨出馬，與一位銀行資深職員共進晚餐。對方喝高了，就管不住嘴了。

女主管的興趣可不在于聽他的言語騷擾，她話鋒一轉：“你們銀行最近有什么新鮮事嗎？”

資深職員說：“新鮮事沒有，怪事倒是有一樁。牡丹江市銀行來了一批人，進行金融檢查，沒查明白，打算撤回去，可上邊又加派了人手，讓繼續檢查。這些后來的人說是牡丹江銀行的，可牡丹江銀行的人我基本都見過，這些人我個個眼生。我估計，他們是沖著哪個違規公司來的。”

王喜謙對女主管帶回來的這個消息極為重視，隨后給合作伙伴宗有道和李鴻杉打電話，通報險情。三人約定，暫停一切洗錢業務。

上司定紀律，下屬違反紀律，這就是紀律的悲哀。王喜謙手下有個業務部主管叫錢龍虎，他的一個做財務工作的老同學請他幫女友哥哥單位的小金庫洗錢。見錢龍虎面露難色，老同學說：“人家不會讓你白冒風險。可以按照總額的百分之一給你好處費。”

錢龍虎動心了，決定瞞著王喜謙，接手運作這筆生意。面對利誘，女公關主管終于克服了對紀律的畏懼。“現在銀行在查賬，如果通過宗有道和李鴻杉的公司洗，十分顯眼，咱們老板也會知道。最好是用變成盧布的辦法洗。兩幣兌換的差額，咱們還有油水可撈。”

重要情報

查賬組經過一段時間的緊張工作，終于查清，確實存在以王喜謙、宗有道、李鴻杉為核心的交易團伙，本幣交易額達43．1億元。

查賬組調查的情況，讓黎治國備受鼓舞，因為王喜謙的客戶名單上，出現了宏達配貨公司總經理的名字，也出現了丁懷仁的名字。心緒極佳的黎治國光顧了張書麟的邊城小吃部，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王喜謙機警得很。”張書麟說，“不過，老板全心全意地縮頭，手下可不一定聽話#8943;#8943;我試著寫了一首詩，你自己悟悟吧。”說著掏出一張紙。

黎治國展開細看，只見上面這樣寫道：“百家千戶難稱雄，啄禽棲樹不務工；仙姑突有新笑容，男尊女卑見列寧。”

錢龍虎和女公關主管瞞著王喜謙偷偷運作洗錢生意的時候，黎治國正在苦心研究張書麟給他的詩。這天晚上，黎治國又去找張書麟。張書麟問：“老弟，琢磨出答案來了嗎？”

“慚愧。”

“那你可得抓緊，等過了兩周，你就是猜出來也沒有價值了。”張書麟提醒。

時間不等人，黎治國把詩謎交給省廳宣傳處。兩天后，黎治國去取破解結果。省廳宣傳處的“秀才們”是這樣破解的：第一句前四字“百家千戶”指百家姓，后面“難稱雄”是“第二”的意思。第二句前四字“啄禽棲樹”是林木、林業的意思，后四字“不務工”，意思是食蟲飛禽不作為，林木蟲害必多。第三句的“仙姑”含有美女、才女的意思，也暗指此人姓何。“突有新笑容”可以理解成新舉措、新喜事。第四句前四字“男尊女卑”可能暗示此人的姓氏在“孔”或“孟”兩個姓氏之中。“見列寧”也暗示姓氏，指“馬”“列”“毛”這幾個姓，還可能暗指外幣，即俄羅斯貨幣盧布。

黎治國把這個結果按照案情進行解釋，得出了這樣的答案：“錢姓人和林業貪官合作洗錢，何姓女子介入其中。可能通過俄羅斯的公司來洗錢。”

黎治國又去張書麟的小吃部用早點。

“看來你對詩謎花了心思#8943;#8943;我聽說，俄羅斯有一個俄中經貿公司，老總是俄羅斯美女，副總經理是中國人，這個公司有意思，什么都是副總經理當家。”

黎治國恍然大悟，原來“男尊女卑”指的是這個。

抓捕“洗霸”

洗錢的盧布藏運辦法很獨特。從海參崴起運一批木材到中國，將幾根有特殊標號的木材挖空，把巨額盧布藏匿其中。錢龍虎和女公關主管去東寧縣接貨。

黎治國和專案組的人在海關扣留了這輛木材車，卻沒有找到巨款。他忽然想到詩謎的第二句“啄禽棲樹不務工”，樹木被蟲子蠶食了，一定是腹中空了。他立刻圍著車仔細觀察，發現有兩根原木的頂端被打號錘多打了好幾下，終于查到木材里夾帶的巨款。

“現行”緝拿成功以后，專案組領導立刻命令兩地緝拿組，將王喜謙的合作伙伴宗有道和李鴻杉控制起來。

黎治國等人守在東寧縣的一家木材場，等著錢龍虎、女公關主管來取貨。可是，只抓到了錢龍虎，女公關主管沒有同來。黎治國等人立刻返回綏芬河市，可王喜謙不見了。

王喜謙并不知道東窗事發。在林業局洗錢生意啟動的關頭，女公關主管后悔了。思考再三，她決定向王喜謙匯報、請罪。王喜謙聞言大吃一驚：“今晚我們都不要回住處，明天要是錢龍虎沒出事，再露面。”說完匆匆離去。

黎治國等人無法找到王喜謙，立刻開始全城搜捕。但一無所獲。

王喜謙要外逃，決不會明晃晃地走海關，應該采取偷渡的辦法。這時，黎治國想到了張書麟，于是打電話過去：“如果我想看看俄羅斯風光，又不想花錢在海關辦手續，有什么途徑？”

電話那邊，張書麟沉默了片刻：“可以打這個電話找于老五，他的船，既是漁船又是運輸船。不過，我勸你今晚別去。我聽說王喜謙犯事了，全城都在抓他。萬一你和他搞到一條船上去#8943;#8943;”張書麟說。

再明白不過了。

中俄界河綏芬河畔。

看到船來了，王喜謙的心情穩定下來，他向站在船頭的于老五打招呼：“對面接應的船聯系妥了？”他一邊問，一邊跳上船，往船篷里鉆。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原來，迎接他的，是黎治國那黑洞洞的槍口。

根據王喜謙等人的口供，專案組又抓獲了涉案交易人148人。

殺手是誰

案子終于破了。離開綏芬河市前夕，黎治國給張書麟打了電話。張書麟說：“你破解了詩謎，我就猜測你是警察，或者是銀行反洗錢的干部。”張書麟還說，自己就是向中國人民銀行總行舉報王喜謙的人。

原來，王喜謙公司新聘任的女公關主管，是張書麟一個朋友的侄女。他隱藏在詩謎里的情況，都是她無意間泄露的。

王喜謙向警方交代了那夜被殺手跟蹤的遭遇。黎治國來到了接受王喜謙委托的私人調查所。老板說，跟蹤王喜謙的穿米黃色夾克的青年男子，只想讓王喜謙傷筋動骨地休養100天。他的雇主是職業販毒者，總覺得王喜謙收取的洗錢服務費太高。至此，王喜謙那夜被人跟蹤的謎團總算有了答案。

（摘自《青年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