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氏兄弟，相扶走過悠悠歲月

2007年6月23日夜晚，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侯耀文在家突發心臟病，不幸辭世，享年59歲。消息傳出，國人震驚。在相聲待興的時刻，又損一員大將。而侯耀文的哥哥侯耀華也覺得太過突然，以至于他哭都哭不出來。想起和弟弟在困難之際相互幫扶的歲月，侯耀華不禁感慨萬千。

父親引導兄弟倆雙雙成為相聲明星

一說起侯氏兄弟，大家似乎都知道是專指相聲大師侯寶林的兩個兒子侯耀華和侯耀文。侯耀華出生于1946年，弟弟侯耀文比他小2歲。那時候相聲演員地位并不高，即使是大師侯寶林，居住條件也一般，再加上他們共有兄弟姐妹5人，環境可想而知。由于兄弟倆年齡接近，從小感情就特好，可以說，兄弟倆是睡在一張床上長大的。

生在侯家，有著侯寶林這樣一位父親，侯家兄弟備感自豪。在兄弟倆小的時候，侯寶林就常常用大白話教育他們，但對于他們今后將要從事什么職業，侯寶林卻有自己的想法，或許是自己吃夠了當藝人的苦，侯寶林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再說相聲了，他借著侯耀華的眼睛近視說：“一個演員沒有一雙好眼睛是要吃虧的，一個演員在舞臺上必須有很大的光彩，你往那兒一站，人家就愛看你，人家就服氣，這就是演員的光彩!可現在人家看得見你，你卻看不見人家，你如何和人交流呢?再說了，你見過戴眼鏡說相聲的嗎?”因此，侯寶林委婉地勸說侯耀華別干相聲這一行，而侯耀華也沒有底氣去做戴眼鏡說相聲的第一人。因此，在上中專時，侯耀華選擇了化工專業，并在畢業后，在化工業一干就是11年。

作為弟弟的侯耀文卻是打小就喜歡說相聲，侯寶林在家給弟子們上課的時候，怕小耀文折騰，就讓他拿張凳子坐在旁邊聽。日子多了，就把侯耀文給熏陶出來了。照他看來，子承父業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侯寶林可不這么想，他認為自己說相聲是沒法子的事，現在是新社會了，可干的事多了，何必要孩子還跟自己一樣呢?他說服了侯耀華干化工，自然不會再讓侯耀文學相聲了。1965年夏天，侯耀文去考鐵路文工團，不想一試就考上了。回家后，侯耀文把這事和父親一說，侯寶林生氣地一拍桌子：“誰讓你去的?”為此，還大發雷霆。后來，鐵路文工團派人幾次說情，侯寶林見事情已經不可挽回，才算答應了。

既然入了相聲的門，大師侯寶林當然不會再不聞不問了，他對兒子說：“別以為相聲是兩個人耍嘴皮子，這里的水深著呢!”他對兒子要求很嚴，絕不許他拿沒有水準的東西去糊弄觀眾，他要求兒子眼界要闊，耳朵要闊，肚子要闊，即多看、多聽、多裝，督促侯耀文博采姊妹藝術之長，廣泛感受社會生活，吸取藝術營養。侯寶林家里常來一些京劇名家，每次來人，他都要兒子跟著別人學上一段，而且連身段、姿勢都要把握得準。在父親的錘煉下，侯耀文進步很快，并且突破了父親以說為主的路數，形成了自己以唱為主的風格。

1984年秋天，在沈陽舉行的全國相聲大賽上，侯耀文獲得了表演、創作一等獎。第二年，他和父親一起到美國去演出，父子倆的特色代表了兩個時代：父親長衫、兒子西服，而表演的說、學、逗、唱都代表了各自的時代氣息。侯耀文的表現，讓一些老人備感欣慰：相聲終于后繼有人了。但侯寶林卻一直沒有放松對兒子的要求，即使是在他臨終前，他還把侯耀文叫到跟前，從相聲發音、吐字到各種技巧一字一句地講給他聽。

弟弟的成功讓侯耀華很是眼熱，對相聲的熱愛終于促使他戴著眼鏡走上了舞臺，但他發現自己無論怎樣演，都沒有跳出父親的模子，而父親也說：“你應該喜歡相聲，而不能毀了相聲。”他當然聽得出來這是父親對自己的批評。于是，他決心放棄相聲，把目光投向影視領域。侯寶林見這個兒子也立志投身演藝事業，生怕他急功近利，于是告誡他無論干什么都要有真材實料。他向侯耀華提議：關起門來讀書、練字、畫畫，提高自己的文化修養，研究影視理論。侯耀華聽從了父親的建議，在家里關了5年，沒有參加任何社會活動。5年后，侯耀華帶著父親的期望出山了。

1988年，侯耀華參演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他扮演編輯余德利，為了這個角色，他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侯寶林也對兒子出山的第一部作品很是關注，拍攝期間，適逢他因患癌癥住院，侯耀華要請假來看他，但他對兒子說：“組織上照顧得很好，你來了也插不上手，還是安心拍戲吧。”而侯耀文也對哥哥說：“你放心忙你的吧，家里的事有我。”侯耀華在家人的支持下，貓在郊區的拍攝地兩個月沒有離開，期間，侯耀文還多次去探班，主動幫助聯系一些演員去友情出演，一部小成本的電視劇，竟然匯聚了許多名角，不能不說有侯耀文的功勞。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侯耀華完成了他的第一部作品，并且一炮而紅，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與弟弟的年輕有為相比，此時的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但兄弟倆在一起依然是那樣親密無間，并不因為自己的地位變化而摻雜了其他的東西。

侯耀文對藝術的認真勁也讓侯耀華佩服，侯耀華雖說不演相聲，但他相繼和宋丹丹一起表演了《賣畫》、和郭達一起表演了《戲迷》等小品，他的喜劇才華和自身的優勢逐漸在小品表演中展現出來。有一次他和郭達合作表演小品，因為郭達那天沒刮胡子，而且頭發卷卷的，看起來就像一個大毛猴，侯耀華在臺上樂得受不了，竟然笑得躺在臺上了。當時候耀文就跟他急了，生氣地說：“有你這樣的嗎?你笑場了。”弟弟的指責，讓侯耀華覺得很不好意思，當即向導演和弟弟認了錯。

穿越生活與事業的迷霧攜手同行

侯家兄弟都成了名人，那種受關注的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據說警察曾要求侯耀華無事不要出門，免得引起交通堵塞。看著自己的哥哥終于有了成就，侯耀文也很高興，逢人就說：“我二哥真是聰明，多虧他沒說相聲，要不就沒我什么事了，還真得謝他給我碗飯吃。”而侯耀華說起弟弟也是滿臉得意：“我弟弟在表演風格上極大地繼承了我父親的傳統，而且還自成一家了，比我有出息。”兄弟倆惺惺相惜，在藝術的道路上互相提攜。他們都是名人，也忙得沒時間著家，相互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即使見了面，也更多的是探討藝術，彼此間的私事反而很少談了。

但是兄弟間的私事不談，并不能說明他們的感情淡薄。別看侯耀文人前風光，他的個人生活卻很不如意。據說侯耀文的第一次婚姻是父親當年為報答在磨難中照顧他的人，而為他包辦的。這樣的婚姻自然談不上幸福。而上世紀90年代又正是追求個性解放的年代，侯耀文對自己的婚姻當然有想法，但父親堅決反對他離婚，并放出了狠話：“你要離婚，除非等我死了。”礙于父親的情面，他一直隱忍不發。看著弟弟用拼命工作來麻醉自己，侯耀華當然明白弟弟的苦衷。他常勸慰弟弟在生活中要豁達，要顧全家庭和親情。在哥哥的勸慰下，侯耀文把侯家大家庭的穩定放在了第一位，對妻子始終以禮相待，兩人常在侯耀華的安排下，一起去看望病重的父親，演繹著夫妻和睦的場景。當父親帶著欣慰告別人世后，侯耀文才感覺到了一陣心靈的解脫。

1990年，當侯耀文終于結束無愛的婚姻，和演員袁茵組成了新的家庭時，侯耀華看著弟弟那因興奮而漲紅的臉，心里感慨萬分：誰都知道家和萬事興，但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享受不到家的快樂，那種痛楚有誰知呢?現在，弟弟終于能有一個安寧的環境，意味著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相聲藝術中去了。他輕拍著弟弟的肩膀說：“以前真是苦了你了!”

但是，這段當時傳為佳話的婚姻也只維持了14年，2004年終因兩人感情破裂而走到了盡頭。而此時，因資訊的發達，侯耀文的第二次婚姻被炒得沸沸揚揚，各種幸災樂禍的小道傳言滿天飛。一貫好脾氣的侯耀文也忍不住大動肝火，他關了手機，一個人獨自生著悶氣。此刻，最為關注弟弟的就是侯耀華了，生怕弟弟有什么閃失，他找到侯耀文，體貼地聽他述說著做名人的悲哀，末了，他拍著弟弟的肩膀說：“我們都快到了耳順的年齡了，你怎么還像個年輕小伙子一樣血氣方剛呢?當名人就好比是幅公開展覽的畫，就讓別人說去吧J把握住自己的事業才是最要緊的。”侯耀華的話，如同一把鑰匙，解開了侯耀文心中的疙瘩，他豁然一笑，全都看開了。兩個月后，他在安徽衛視做訪談節目時，當有人問起他的婚姻時，他沒有尷尬，而是坦誠相告，并直言自己在婚姻的問題上不及格，感嘆事業和婚姻不能兼顧。他還幽默地拿一旁的潘虹打比方說：“她演的戲多好啊!可婚姻一樣不幸。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看到弟弟的表現，侯耀華感到欣慰，他知道弟弟的心結已經解開了，又能用幽默和微笑去面對生活了。

2001年，為了創作相聲《火紅的心》，侯耀華提議侯耀文以話劇演員為模特，并幾次和他一起去看話劇《茶館》，揣摩其中的精髓。終于，在一個20分鐘的相聲段子里，侯耀文塑造出了栩栩如生的人物。每次演到高潮處，劇場里總是掌聲四起，同行們贊嘆說：“侯耀文說相聲，不抖包袱照樣起尖兒(掌聲)!”看著弟弟的努力有了回報，侯耀華感慨地說：“只要努力，相聲照樣可以不靠無聊的噱頭去取悅觀眾。”

相聲要發展，必須要在社會上進行推動。他們倡議舉辦了全國相聲大賽，當大賽的紀念品被定為侯寶林大師的鍍金像時，兄弟倆都十分激動，他們知道，這是大家對一個一輩子從事相聲藝術的大師的懷念，也是對他們多年努力的肯定。

無論何時，最理解你的人是我

侯家是相聲傳家，但真正說相聲的只有侯耀文一人，眼看著本門的技藝沒有嫡傳的傳人，自然讓他揪心。這時，侯耀華的兒子也想著要說相聲，但侯耀華卻不樂意，也許是父親當初對自己的影響過深，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說相聲，而是讓他去學了廚藝。當兒子展露出對相聲的興趣時，侯耀華也陷入了矛盾之中。倒是侯耀文很欣喜，他對哥哥說：“看來，我們侯家注定是不會斷檔啊!”看到哥哥不太熱心，他又苦口婆心地勸說：“我們侯家不急相聲，還會有誰來急呢?”在弟弟的鼓動下，侯耀華終于松口了。侯耀文找到自己的小師弟、父親的關門弟子師勝杰，讓他當侄子的授業師父。在拜師儀式上，相聲界的元老們都來了，他們為中國相聲大家里終有嫡派子弟而高興。

相聲要振興，光靠幾個人是不可能的。面對著許多相聲演員的不務正業，侯耀文很是心痛，但當一些相聲演員對他述說苦惱，流露出想轉行時，他也沒有一味地反對，只說：“都怪我沒本事，不能養活你們，你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當領導要他當鐵路文工團的團長時，他也有些猶豫，倒是侯耀華勸他說：“應該干，這樣你就有了一塊守住相聲的陣地了。”聽了哥哥的話，侯耀文立刻答應了領導的要求，走馬上任。他期望著鐵路文工團能成為相聲復興的基地，在他任團長的幾年里，鐵路文工團說唱團聚集了當前眾多相聲界的優秀人才。

侯家兄弟對相聲界的名家是很看重的。2006年12月25日，相聲界最后一位大師馬季溘然長逝。馬季是侯寶林生前最得意的弟子，他跟隨侯寶林大師學習了37年，就連馬季這個名字也是侯寶林親自給起的。

然而，侯寶林和馬季之間也有著外人不知道的恩怨：那還是在“文革”中，侯寶林被打成了“反動藝術權威”，30多歲的馬季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也貼出了一張反侯寶林的大字報，以示和師父劃清界限。沒想到，馬季這張大字報沒貼出多久，他也被打成了“修正主義苗子”。對于此事，馬季心里一直感到愧疚，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老師，這件事成了馬季心中永遠的痛，他一直想找機會請老師原諒自己。但這十年里師徒天各一方，再沒有機會見面。一直等到一切都撥亂反正之時，師徒倆才重回舞臺說相聲。對于過去自己對不住老師，馬季一直想找機會解釋、請罪，但侯寶林對過去的事似乎沒有放在心上，對于馬季他依然關心，他對馬季說：“過去有些事是誤會，我不愛護你，誰愛護你?”當有人在候寶林面前說馬季的壞話時，侯寶林總說：“我不管他對我個人如何，但他對中國相聲有貢獻。”老師越這樣說，馬季越是不安，從侯耀文等人的態度上，他分明感覺到他們對于他只是一種禮貌、客氣，全沒有那種親情在里面，更多的只是把他看作是一個相聲同行。這讓馬季十分傷感，他只能感嘆那令人詛咒的歲月割裂了人與人之間的真情。

馬季和侯家關系的尷尬，侯家兄弟也有所察覺，但馬季對相聲事業的貢獻，兩人也深表佩服。在馬季的徒弟面前，他們也不以長輩自居。侯耀華還常和人說起父親在即將離開人世的那一天，特地把馬季找來，師徒倆握手言和，了結了從前的那一段恩怨，并就相聲的發展懇談了一個多小時。當有人問候家兄弟，馬季是否在“文革”中動手打過侯寶林時，侯耀文斷然說道：“這是沒有的事。我們和馬季的關系一直非常好，他是我父親最得意的學生，也是我敬重的師哥和老師。”侯耀文的話發自肺腑，讓聽者無不動容。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用這句話形容馬季先生與侯耀華、侯耀文兄弟之間的“恩怨”，真是最恰當不過。因此，馬季的弟子們都說：“老師與侯家的關系沒有芥蒂。”

馬季的突然逝世，讓侯家兄弟也很震驚，多年以來，他們把馬季當成自己事業的同伴，在相聲依然掙扎生存的今天，失去了一位標志性的人物，怎么能不讓人感到傷感呢?侯耀華第一時間給為馬季操辦后事的馬季弟子劉惠發了條短信：“驚聞我的師哥仙逝，甚悲，請轉告于波和馬東我的悲痛。”隨后，兄弟倆又趕到馬季的靈堂，對著馬季的遺像三鞠躬，侯耀華眼含熱淚，緊緊握住馬季妻子于波的手，連說三聲：“保重。”當馬東上前致謝時，侯耀華對他說：“要繼承我師哥(馬季)的遺志啊。”說著，聲音就哽咽了。

失去了同志和戰友的侯家兄弟為相聲界失去了一位標志人物而難過，而馬季的離開，更讓他們感覺到了相聲界人才的凋零，但對于相聲的未來，侯家兄弟依然樂觀，侯耀文對記者說：“相聲界不是萬馬齊暗，而是魚龍無首。相聲的春天也許就要來了。”這些日子來，兄弟倆在公開露面的場合都不遺余力地宣傳相聲，似乎成了相聲的代言人。

隨著年齡的增大，侯耀文常覺得體力有些跟不上了，但對相聲事業的擔憂，又常常讓他牽掛。他沒日沒夜地工作，以至于胃病非常嚴重。侯耀華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他常找借口拉著弟弟一塊吃飯，勸他按時吃藥，但侯耀文卻笑著說：“沒事!我身體好著呢!明年辦奧運正好是我的60大壽，到時，我要好好辦一場壽筵。”其實，侯耀文是個對大操大辦不感興趣的人，這么說只是為了寬哥哥的心。但沒想到，這卻成了一代相聲大師永久的遺憾。

侯耀文走了，天堂里又多了一位笑星。我們在感慨侯家兄弟的情誼時，再一次祝愿侯耀文一路走好。

2007年7月7日上午8點，是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侯耀文進行遺體告別儀式的日子。6點左右，侯耀華便趕到八寶山殯儀館，送弟弟最后一程。萬名群眾從凌晨起便聚集于此，排隊等候與侯耀文的遺體告別。侯耀文穿著藍色鐵路職工制服，面容安詳地躺在布滿白色玫瑰花、馬蹄蓮、滿天星的靈棺中，身上還覆蓋著一面黨旗。告別室內響起了一首《友誼地久天長》。靈堂的布置相當簡單，橫幅上寫著“沉痛悼念侯耀文同志”，遺體兩旁則放置了姜昆、馮鞏、張國立、趙本山、梅葆玖等人送上的花圈。

侯耀華身著黑色喪服，胸前佩戴一朵白色紙花，神情哀傷。失去好兄弟的侯耀華悲痛欲絕，不得不由親屬攙扶。最后，在悲痛與不舍中，神色憔悴的侯耀華含著淚為弟弟送行。

盡管弟弟侯耀文從身旁離開了，但在哥哥侯耀華的心中，那份流淌在血液里的兄弟友誼和手足情，卻會今生今世，永遠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