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女悲喜劇

我有一位年長的女友，姓章，58歲，非常干凈細巧的一個人，穿純白亞麻布襯衣，戴銀框眼鏡，溫文有禮。章老師跟我說起她的往事：25歲結婚，婚姻的后30年幾乎處在冷戰和分居狀態中，年前才離了婚，現在28歲的女兒剛念完在職碩士，她為女兒忍耐的歲月終于熬到了頭。

章老師托我為女兒介紹男朋友，她有些焦慮地說：“也許是我一向對她管束很嚴。也許是我和她爸爸幾十年的冷戰嚇壞了她，她一直沒有戀愛，眼看快30歲了，留在家里倒是讓人不安。男方是否有房有車沒關系，只要他的文憑、相貌、個頭、脾氣、口碑、家世背景都配得上我女兒，我陪嫁一套房也甘心。”

章老師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哪里做得了這個媒人?看看她提出的條件，哪一點比“有房有車”低?

我這里還在感慨個沒完，章老師的哭訴電話又呼嘯而至，她說小女兒慘遭“騙婚”，外出進修期間被一個“小混混”看上，現在鬧著非“混混”不嫁。章老師一面講述一面啜泣：“就是這個花言巧語騙我女兒的人，毀了我后半輩子的依靠，我寧死也不會讓他們結婚的!”

章老師前所未有的邏輯混亂，前所未有的義憤填膺，可憐她一個當了一輩子高級知識分子的人，臟話不會罵，只有用“騙子”、“混混”之語來表達內心的震驚與憤懣。可聽來聽去，我聽出問題來了，她小女兒的男朋友并非無業游民或跑堂小二，人家正兒八經是省級機關的一名在編公務員，人家是只有大專學歷，人家爹媽是在農村種菜，人家是長過青春痘臉上留下幾粒淺坑，可人家表了態：“不論您怎么看待我，我一是非您女兒不娶，二是娶了她，我一定會對您盡孝。”說人家是“混混”，實在是門縫里看人。

章老師激動地說：“我還要他來盡孝?唉，我這個女兒太傷我的心了，我還一直覺得她清純，托人給她作媒，原來她的地下戀愛已發展2年了，單瞞我一個人，我就不明白她為什么明知道我不會答應，還會跟這種男人往來!”

我勸得口干舌燥，花半天功夫才讓她明白，她女兒早已成年，現在是女兒挑夫婿，而不是丈母娘挑女婿；女兒有權不將戀愛進程公開，特別是她打定主意不想有外力干擾時；女兒嫁張三也好嫁李四也罷，遲早要離家，所以，身為母親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操心自己的生活，而非操心女兒的生活。

章老師被我說愣了，流淚道：“為什么錯的是我?我為女兒誤了30年時光，為什么這個家卻被她視作牢籠?”

我不忍說是，也不忍說不是。事實上，章老師早該明白，當她以“不忍女兒受委屈”為借口，維持了30年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母女間的沖突即已埋下伏筆：母親一心隔斷女兒與異性的接觸，約束她并栽培她，要她在學業上出人頭地。但終有一天，女兒厭倦了這種令人窒息的管束，她會奮力一躍，抓牢第一個對她表示好感的男人，不管他是青蛙還是王子，只要他能將她帶離，她一定會義無反顧。

單身母親在精神上擺脫對兒女的依賴，的確比較難，但這一擺脫過程還是該及早開始，否則在兒婚女嫁的那一天，一廂歡欣抵不過一廂愁苦，平時溫情洋溢的母子(母女)關系，一定會遭受重重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