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尊嚴的活著

人，無論做什么事情，無論干什么事業，其實，活的是一個尊嚴。當我寫下這個題目時，我想起兩個蹬人力車的朋友。縣城內下崗的工人多，冬閑時，農民進城的多，人力車就漸漸地多起來，花幾百元錢，買一輛人力車，簡單地裝一下，鋪上坐墊，篷上雨布，會騎車就會經營此道。四道街以內，不論遠近，每人一元，四道街以外，每人兩元，不討價還價，不爭爭講講，主動交費，不用計較，挺好個職業。雖然是低賤了點兒，但是養家糊口卻可勉強地維持。人嘛，貴賤都是人，貴賤都得活。

我很同情這些人，也很理解這些人，因此，每次坐他們的車時，從不與他們爭爭講講，很少跟他們計較，你說幾元就幾元，就連那個環城車我也不同他們計較。有時遇上計較的人我看著來氣，還會氣不公地說幾句難聽的。

有一則笑話，說有兩口子領著孩子要打人力車去趕路，那男人很不講究文明用語，當著自己孩子的面出口生硬地叫人家人力車夫：“狗蹬，仨人多少錢?”那人力車夫很機智也很幽默，不急不惱地回答：“伢狗母狗一人一元，狗崽子不要錢。”那男人跟人家急眼了：“你咋罵人呢?”人力車夫說：“你是人，我是啥呀?”

笑話歸笑話，尊嚴歸尊嚴，尊嚴也好，笑話也好，人離不開的是思索。我不是思想家，也不是慈善家，但我和這些人的接觸時總是體現一種理解和同情。我有一個做人做文都很優秀的文友，曾經是一個業務部門的業務骨干，只因該部門改革開放，就失去了職業，做了所謂的下崗一族，干起了人力車夫，三十多歲的年紀，長得也不高大，身材也不魁梧，經營此道，確實有點委屈了他。但他別無選擇，他是一個企業的正式工人，單位的飯碗打了，就只好再尋找飯碗。我的這個文友很有才氣，書讀得特多，古文的歷史的，都有一定深度的研究，當代文壇上的一些名著大作他都下功夫研究過。每次到一起，談起此話題，他總是如數家珍地談一些自己的觀點和見解。他還經常堅持寫些散文小說和隨筆之類的小文章，有幾篇小說真還是驚心動魄，令人刮目相看。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沒有人力車夫的感覺。他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業余學者的感覺，可是生活卻無情地把他推到人力車夫的行列里，渾身汗水，渾身泥土，大棉手悶子，大棉鞋，你怎么都不敢相信，那《回頭是易水》和《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兩篇小說是出自他的手。他自己花錢買了一部舊電腦，平時的生活是白天出人力車，晚上回家電腦寫作，還曾經教給我設計電子信箱。我們經常在大街上見面，每次見面，我都要坐在他的三輪車上，找一塊陰涼，好好地嘮一嘮，他一直在鍥而不舍地寫東西，鍥而不舍地讀書。有一回我見他瘦了許多，問他這段時間您是怎么安排的，他說和幾個人力車夫包了一個大沙車，天天早起去90公里以外的大慶油田卸沙車。那些大沙車多半都是夜里多拉快跑，怕交警限超制超，他們就天天晚上一兩點鐘上西國道去，到達指定地點跟車上大慶，幾個人卸一個拉七八十立方米的沙車，天天揮汗如雨，天天起早貪黑，七八十噸的沙車，三四個人承包，全靠那大板鍬一鍬一鍬地往車下甩，那大板鍬多半都是那種外號叫“王八端”的大板鍬，一鍬沙子都是三四十斤沉哪!他們就是用這種鍬，靠唾液，靠汗水，靠幾張白面餅或幾個大饅頭，就把錢掙回來了，或者說就把白面大米豆油掙回來。他們卸完車跟著沙車貪黑返回九十公里以外的家，再睡覺休息，再出人力車，再寫作，你說他能不瘦嗎?他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嚴格說是一部中篇小說，寫的就是人力車夫的底線生活，寫得很悲壯，盡管沒有獲得寫作上的經濟效益，但他堅持下去了，并且活得很有滋味很有尊嚴。

我在我的孩子家飯店里見過一個小伙子，長得特別精神干練，他身上凝聚著一種朝氣美和健康美，你怎么都不能想到像他這么漂亮的小伙子怎么會去做這種廉價的勞動力。那個飯店下水道好堵，總出故障，總要人刨水泥，總要人鉆下水道，那個小伙子和我的孩子們已經成了和諧伙伴，已經成了知心朋友。家里有了活計，一個電話就到，全不計較臟和累，就是百分之百地死心踏地服務。每次看見那個小伙子，我就點點頭，笑一笑，含著一種敬佩，含著一種敬仰，給他一個微笑，給他一個理解。有時候對他還隱隱約約地心存著一種不公平的感覺!因此，我說，人活著，就要活出個尊嚴，活出個樣子，活出個滋味，細想想，難道不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