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場

言子，本名向燕。生于四川宜賓，祖籍云南。已完成四部長篇小說。作品見于《中國作家》、《散文》、《海燕·都市美文》、《百花洲》、《文學(xué)自由談》等數(shù)十家雜志。曾被原地礦部聘為合同制專業(yè)作家，巴金文學(xué)院創(chuàng)作員。

趙場是一所小鎮(zhèn)，只有一條斜坡狀的街，且都是用青石板鋪成的，來回不用十分鐘；街兩邊是參差不齊的木板瓦房；在上場口，有兩棵和時間一樣古老的黃葛樹，曲折彎繞，冠蓋龐大。

趙場距離金沙江約十五華里，宜賓、柏溪約三十華里。趙場人是這兩座城鎮(zhèn)的常客，上柏溪下宜賓如同趕集。肩挑背馱去賣東西，價錢比趙場高，為的是多賣幾個錢。擔(dān)子里有沿路咯咯亂叫的雞鴨鵝，還有青蔥的蔬菜，默不作聲的禽蛋、李子、紅橘。實在沒有東西換錢，擔(dān)子里挑的可能是大米。

趙場雖小，卻有不少外來人。學(xué)校、糧站、衛(wèi)生所、供銷社、收購站、獸醫(yī)站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是從宜賓、柏溪來的。其中不少漂亮?xí)r尚的女人，氣質(zhì)、穿著自然和趙場人不同。為此，趙場一年四季都有城市人時髦的影子。趙場的男孩、女孩喜歡追逐時尚，城里流行什么衣服他們就要穿戴什么，連說話都喜歡跟著城里人學(xué)。趙場的年輕人是時髦的，在鄉(xiāng)下人面前完全是城市人的派頭。但他們看不慣城里的漂亮女人，衛(wèi)生所有個醫(yī)生愛打扮，春秋時喜歡穿一條半截裙，膚色白得跟瓷一樣，他們在背后罵她妖精。從街上走過，很多雙眼睛從背后盯著她，尤其是女人的眼睛，冒著嫉妒和惡毒。

趙場的街叫街上，等于沒有街名。說街上大家就曉得是趙場，就像說下城都曉得是宜賓一樣。街上吃供應(yīng)糧的居民，他們生下的子女見的世面并不多，骨子里卻有一股優(yōu)越感，從鄉(xiāng)下人身上找尋快樂是他們的特權(quán)。這些人的父母都在雜貨店，有的在縫紉店餐館粑粑鋪。趙場的女人也有不少長得漂亮的，不施粉黛，樸素自然，她們可能一生穿布衣，留短發(fā)，穿竹林，下稻田，風(fēng)里雨里熬生活，甚至頭發(fā)花白了，但是，看起來依然清爽、潔凈。

街上的房子都是私房，從一扇木門進(jìn)去，沿著走廊，大房間套小房間，一直通向街背后，有的人家還有天井。房背后是丘陵、田野、池塘、竹林。寒天，只有街上人守著鋪子，到了趕場天，趙場才熱鬧，街檐兩邊擺滿竹編的用具，如籮篼、夾背、籃子、背筐，密得沒有地方下腳。這些人都是各個生產(chǎn)隊的，近的住在趙場旁邊，遠(yuǎn)的在幾十里路的山下。也有專門上街玩的，都是些年輕人，成群結(jié)隊從上擠到下，從下擠到上，把一條街弄得凈是黑壓壓的人流。

商店里的所有貨物要從宜賓、柏溪進(jìn)。沒有公路，進(jìn)貨人挑著籮篼走石板路到馬鳴溪，過了江走一節(jié)馬路，在農(nóng)科所坐車。回來時，肩上壓著擔(dān)子，顫悠悠在起伏丘陵間穿行。那時我們吃豆油，大人就說豆油里摻了水，不摻水做不出來。兩毛錢一斤的豆油除了咸味就沒有別的味道，還稀奇，吃面條才能享受。后來修了一條馬路，沒有公交車，趙場人雇了一個鄉(xiāng)下人進(jìn)貨。兩口子一年四季忙著，拉著板板車在路上奔波。有了公交車，拉板板車的兩口子就在趙場開了一家店。

趕場天，粑粑鋪是女人和孩子進(jìn)出的地方，蒸籠里的泡粑、黃粑、葉兒粑熱氣騰騰，去晚了吃不上。夏天有涼糕，大米磨的，豆腐一樣嫩、軟，調(diào)熬好的黃糖，甜、爽口。館子是男人坐的，男人才舍得拿錢下館子。掌勺的是個婦人，炒得一手好菜。還有茶館、酒館。酒館光喝酒，不賣別的吃食。泡在酒館的都是愛酒的人，上了街一頭扎進(jìn)去直到黃昏出來，醉醺醺、歪歪倒倒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時一只腳沒踩穩(wěn)，人就落進(jìn)了水田。丘陵里的路，有時一邊是坡一邊是田，有時兩邊都是水田。沒有旅店，外地人要來趙場辦事，都是當(dāng)天走，從不在趙場過夜。曾經(jīng)開過一家旅店，沒人住，后來就沒開了。

女孩到了出嫁的年齡，一般都要嫁到宜賓、柏溪，這是她們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男孩就難了，男孩只能守在趙場，娶一個鄉(xiāng)下老婆，兩個人在自家門口擺個攤，賣些百貨過日子。

其實，趙場還有一條街，是從上場口岔出去的，叫橫街子。大家沒把橫街子當(dāng)街，沒有店沒有集市，街上一年四季只有過路人。橫街子住著一戶姓季的，兩扇朱紅大門里面是四合院，四合院里有一方闊大的天井，天井里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槐樹。

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中期，大概是年久的緣故，石板街坑坑洼洼，不消幾個月時間，就被水泥取而代之了。又過了些時日，上場口那棵古老的黃葛樹也不見了，斜身過來的是一座新建的白色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