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現在生活的城市,這些人不算得是“可見的”,換個方式說,或是“不被看見的”。大白天,他們就像其余城市人一樣,穿戴整齊,在街上活動。即使無所事事,大概也不會在公共交通工具如地鐵內閑晃,因為那個場景亮麗光鮮,車資也不便宜。而晚上就在比較隱蔽的角落,度過漫漫長夜——除了那些善心的社工,沒有人會尋找他們的身影。人們看不見他們,如同他們看不見地上的垃圾。
我是在倫敦或巴黎這些城市,才開始“看見”這個族群。我說“看見”,或者說他們是“可見的”。一來數量真的不小,二來他們活動的方式很張揚,在外表和行為上也很容易給識別出來。在巴士和地鐵內,在街角在公園里,在咖啡店外樹陰下,他們的身影無處不在。
有時光憑氣味,也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沒有家沒有洗澡的地方,身上的衣服就算沒有破洞,那股體味還是讓人鼻酸。坐巴黎地鐵,通風不好,害我常頭昏腦漲。有時車廂來了一個流浪者,全車人立時悄悄疏散,有些心腸好的,仍勉強坐完一程車才走開。在那個香水國度,臭是可恥的,但又彌漫于所有幽閉的通道,例如地鐵,例如行人隧道,例如火車站。
巴黎的家附近是一個小公園,常見流浪者聚會,有些下午,我坐在窗前看著他們成群結隊曬太陽,把背囊里的小量家當拿出來整理,狗兒在一旁嬉戲。那些時候,我幾乎能遙遠地感覺到他們微小的片刻幸福。
我想到這些,因為前些天在街上看見一個人,他背著一個小背囊,體味濃郁,遠遠就可聞到,神情有點惶恐,讓我憶起他那些異鄉的兄弟們。
(選自《七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