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秋天了。下午去買菜,走出大樓時覺得一件襯衣不夠了,看門的老頭大概也穿少了,在一塊日頭里曬著,跟一旁的梧桐樹像哥倆似的。樓里的水電工倚著大門在吸煙,煙灰掉下來,開電梯的女人跑過去幫他撣掉;煙灰又掉下來,女人又跑過去,幫他撣掉。
水電工是蘇北來的,開電梯的女人也是蘇北來的;但是水電工年輕,長得也不錯,電梯女人卻有四十了,雖然修飾得還算可以,但畢竟是被生活折騰了半輩子的臉。她一定是有點喜歡這個小伙子的,常常見她從家里帶菜給他吃,看著他的眼神也是掩不住的歡喜。有一次,他們并排坐在門口,水電工的衣服大概被洗衣機洗得起球了,那電梯女人就一個一個地在幫他扯掉那些小毛球。他看著報紙,她扯著毛球,也像夫妻,也像母子,樓道里靜悄悄的,空氣里說不出的家常和癡迷。
我是個渾人,見了這樣的景象就覺得又感動又悲哀。雖然電梯女人大概從來沒有看過《紅樓夢》,或者《阿黛爾·雨果的故事》不知道齡官畫薔的斷腸處,也無從體會阿黛爾·雨果的蝕骨激情,但是她的舉動卻一樣癡憨,在她那樣的年齡,于那樣單調的人生中。可能沒有人,包括她自己,會發現她四十歲的愛情。日子飛快流逝,她很快會退休,坐在八十歲的夕陽里,她也許會隱約想起當年的一段電梯生涯。
寫這些,其實是想說,上海縱有千般不是,到底暗濤洶涌著很多故事。這樣的兩個人,在蘇北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謀面,即使碰著了,也不會一個去幫另一個扯毛球;但是在上海,他們碰著了,坐在一起,一個看另一個吸煙。中午時候北方的一個朋友打電話來聊天,莫名其妙又把上海諷刺一番,說上海人耽于小節不能成英雄,出不了豪杰的地方也出不了史詩。我唯唯諾諾全部應承下來,心里卻很有點不舒服。
穿過小路去菜場,看路邊的打工男女在抵死纏綿,覺得上海還是好地方。北方的馬路和情調都太闊氣,抹掉了故事的背景。
(選自“博客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