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魚的愛

一

老板向來有點搞怪。如果員工喜歡，可以穿著溜冰鞋在公司耍帥，還可以邊聽音樂邊做方案，當然前提是你給客戶做的廣告創意能通過。最近，老板又宣布：訂做一個魚缸，一人一只魚，但是自己照顧好，公司不負責續魚。很快，一個漂亮的魚缸運進了辦公室。

魚來公司的那天下午，我和正旭去見客戶了。回到公司時，魚缸里的魚幾乎都有主了，只剩下兩只一模一樣的粉紅色小魚。我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只粉紅色的魚，它與我嬌小的模樣倒有幾分相襯。可是，身高一米八的正旭要照顧這粉粉的小魚兒，確實搞笑。他央求別人把黑瑪利換給他，可是沒人理睬。正旭哭喪著臉盯著魚缸，突然大叫起來：“非禮啊非禮啊。”我們跑過去一看，暈倒，我們的兩只魚吻在一起了。我急紅了臉，拍打著魚缸讓它們倆分開，嘴里連連罵著：“正旭，你這臭魚臭魚。”同事們全笑開了。正旭見我罵魚，笑道：“我要是臭魚，你就是小臭魚，咱倆可臭味相投了，做一家人算了。”我氣哼哼地用手繼續敲打著魚缸，企圖讓它們倆分開，可是，這兩只不懂事的魚偏偏吻得更緊了。

我和正旭的辦公桌正好被魚缸隔開，這樣好，可以有很多時間看魚，也可以透過魚缸看到正旭，他的淡綠格子的襯衣，有如水草，柔和地長在我心里。但我知道，那個被魚缸隔開的距離，是我難以企及的。他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如媚。

如媚，同她的名字一樣，有一雙嫵媚的大眼睛，柔軟的直發長長地垂到腰間，她像是熟透了的蘋果，渾身散發著迷人的氣息。我呢，用弟弟的話形容，是慘白的單純而已，連一場像樣的戀愛都沒談過。我的魚比我運氣好，一來就能夠成雙入對了，而且男朋友的主人，是正旭。

二

聽同事說，正旭愛如媚其實愛得很辛苦，那樣漂亮的女人，怎么肯做平凡的戀人，每周至少要上三次有情調的餐館，只穿那幾個有品味的牌子。要求正旭一身帥哥打扮，否則同她走在一起要離開三米遠。在一起三年，從來沒有為正旭洗過一次衣做過一次飯。那樣也算是愛情嗎？但愛情是什么，我不知道。

十月微涼，廈門的風到了傍晚就開始呼呼地吹，每到下班時間，我就覺得孤獨。有時，我會留在公司，清理魚缸，給魚換水。將那兩只小小的粉色魚握在手里時，我有種莫名的快樂。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同事們的魚一只一只死去，沒有人當真為了一只魚再去跑花鳥市場，只有這兩個粉色的小家伙還快樂地活著。沒有人再注意它們的吻，連正旭也沒有，只有我，每日在看。這兩只魚的熱戀，是我的安慰。

一天，我照例留下來清理魚缸，正準備將垃圾袋放到樓梯口，聽到說話聲，是正旭和如媚的聲音。兩個人怎么會在這樣的地方說話，我有點納悶。聽見如媚說：“你放我走吧，我一定要去，不然我會死。”我聽到正旭的嗚咽，心里緊了一下。正旭說：“你一定要走，我會死的。”卻聽得如媚說：“你要死，我也要走，我不能沒有愛情。”我迷惑了，正旭那樣地愛她，她卻說她沒有愛情。我不忍再聽下去，悄悄地進了電梯。

如媚終于還是決絕地離開了正旭。正旭變得消沉。開始長時間地盯著那兩只魚。如果是魚，愛情就不會那么多煩惱了吧。像它們倆，整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吻啊吻。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愛接吻的魚。正旭看見魚缸內的熱戀情景，大約更難過了。我忍不住跑過去，拍打魚缸。也許他明白，從魚缸那邊傳過一個微笑給我。

三

下班了，原本安靜的我提議聚餐。同事踴躍參加，正旭也只能一起去。

我的酒量不錯，但我不喝，正旭會醉，我得幫他記著回家的路。正旭最終果然醉了。年長些的同事說，這是男人忘卻痛苦的必須過程，沒有關系。但我看在眼里，卻心如家。進了屋，我大吃一驚，屋內那種破敗有點兒觸目驚心。正旭，你這是怎么了。

安頓他睡好后，大家一起離開，我悄悄留下了他家的鑰匙。一大早，我起來煮白米粥，對于酒后的正旭來說，白米粥正合適。盛好粥，又裝上些我做的泡菜，這樣他吃起來會很開胃。

打開門，他還在熟睡當中。我迅速收整房間，一并收拾了陽臺上枯敗的花草，剛好樓下有賣花的三輪車路過，又去買了兩盆容易生長的三角梅。第一次這樣，我心里有些緊張，像自己的心全被他看光了。但也許，他連看也懶得看。

正旭醒來，看到我，有些吃驚。我催他快洗洗，吃早餐。他倒在沙發上，叫道：“如果有一碗白米粥就好了。”看到我變戲法似地端出粥和泡菜來，他張大了嘴。

從那以后，我們時常在一起，去喝茶，去吃大排檔。下班之后，我一般都是牛仔褲套頭衫的裝扮，正旭也不再總是襯衫在身，跟我穿的一樣。他說，這樣真是舒服。

同事們說我們倆越來越像魚缸里的那兩只魚了，只是沒有兩只魚那么張揚。到了清理魚缸的日子，正旭會留下來幫我。我想去為同事們買些魚回來，他不肯，說是就喜歡我們這兩只魚，反正大家有魚看著就可以了。不知道，這算不算表白，可是已經讓我幸福了好一會兒。

四

同事們早就預言，如媚會后悔的，而且警告過正旭，不可以再吃回頭草。我想他快點正式表白，他卻沒有任何舉動。我有些灰心，覺得他喜歡和我在一起，只是為了消磨等待如媚回來的時光。

那一天下班后，我和正旭拎著菜走在路上，遇到了如媚。她愈發地漂亮，見我和正旭在一起有些吃驚。那樣的場面，我有些心慌。如媚說有話跟正旭說，正旭看看我，我低頭說了句“你們談吧”，就逃走了。

正旭第二天上午沒來上班，大概和如媚在一起吧。我看著那兩只魚一會兒跑來跑去，一會兒緊緊吻在一起，淚水突然流了出來。

意外地接到如媚的電話說要跟我見面。一見面，她直接問：“是你嗎？”我聽不明白，瞪著眼看她。她對著我哭，我嘆息她連流淚的樣子都那樣叫人憐愛，正旭抵擋得了嗎？她說：“離開正旭，只是我一時迷惑，正旭說過會一直愛我。但現在他說他沒辦法，心里已經另外有一個人。”她止住淚水，驕傲地說：“你退出吧。你憑什么。我們在一起快三年了，你們才三個月。”我不知哪來的勇氣，脫口而出：“愛一個人跟三年和三月沒有關系。我給他的愛不見得比你的少。你知道他酒醉醒來喜歡吃白米粥配泡菜嗎？你知道他更喜歡穿牛仔褲，喜歡去大排檔喝酒，晚上睡覺喜歡穿棉質的睡衣嗎？我聲明，最后這點是他告訴我的，我……”說到最后一點，我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如媚笑：“你以為了解這些就可以愛正旭了嗎？太幼稚了。”我說：“愛，有時就是幼稚。”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伶牙利齒起來，像在心里默讀了很多次一樣。

我從容地離開了。我希望在我喜歡的男人的女人面前留下我驕傲的背影。然而心里卻被她那句話打敗了。我的愛，的確有些幼稚。

五

回到公司，看見魚缸另一邊，藍色的襯衣，像一汪海水那樣寧靜。我看看魚，看看那邊的淡藍，心里明白，有些距離，不是努力就可以越過的。看得眼睛發酸了，對面也多了一雙眼睛，盯著我這邊看。他隔著魚缸問：“你知不知道我們這魚叫什么名字。”我搖頭，他說：“我查過了，叫接吻魚。戀愛中的人最喜歡養的情侶魚，你也喜歡吧？”我的心一痛，說：“我那條轉送給你了，如媚會喜歡。”他笑起來，那樣甜蜜。最討厭他那樣的笑，好像在證明他的心情十二分的好。他接著說：“如媚可沒有耐心給這小魚兒換水，喂東西。只有你這個傻瓜才會把它養得很好。”良久，又吐出一句話：“嗯，也很會養人，看我都胖了。”

他不說話了，盯著魚缸看。就像第一次叫非禮那樣大叫起來：“完啦完啦，孩子都生出來了。”我仔細一看，還真有幾只小小的淡粉色魚兒散布在水草之間。同事看我們兩個緊緊地貼著魚缸，兩只接吻魚帶著一群小粉魚上下游得歡，幸災樂禍地問：“這下誰得對誰負責啊？”他大笑著，快步走過來，一把把我從魚缸邊拉過來，向同事們宣布：“算了，我吃點虧，只好娶回家了。”

一年后，我們結了婚，辦公室里的魚缸成了一份結婚禮物。那群小接吻魚，我們分送給了還沒有戀愛的朋友。誰知道呢，搞不好，又會有另外一個接吻魚之戀。

（編輯：一心）